一旦有人第一个插嘴,这场争执就不止是张婶和白委员两个人的战场了。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把低声议论换成了大声叫嚣,你一句我一句的,混乱无比。
“这小子这话说的,现在派的东西他们有给钱吗?”
“嘿,你这话说的,郝老板在地震时死了,大伙现在吃从他超市拿出来的存货不也没给钱么。”
“不如先公布一下实际我们还剩多少吃的吧!”
“嗤,公布出来的数字谁知道真假呢?”
“难道整个镇的人一起逐样东西数?你莫不是个傻的吧?”
“你跟他们关系好才这么说!”
七嘴八舌之下,众人愈吵愈上火,有些莽撞暴躁的甚至已经挽起袖子想要动手。
屠梓看着气氛愈来愈差,心底着急。当初上救援课程时就学过,比起任何物理灾害,这种灾后的集体情绪暴动是最危险、危害最大的,一旦出现,必须尽快解决,不能任由它发展成暴力冲突。
可是在这混乱的场面中,屠梓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理他,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自己在喊什么。别无他法,他唯有和浪涯拼命挤出人堆,爬到柜台后面打开广播系统。
“请大家静一静。”有了全厅广播,众人总算暂停争执。屠梓抓着咪,尽量诚恳地劝道:“虽然现在路被封住,但政府是一定会派人来救援的。现在才一个星期,我们要给他们多一点时间,现在物资的存量还够,只要多等一会——”
“等?等到什么时候?”得了机会,白委员又开始叫嚷,这次矛头直指柜台后的两人,“要不是你们爬个山都失败,今天就能把救援带回来了!”
“——什么?”听见这么无耻的话,屠梓当场呆住。
“我有说错吗?”白委员振振有词:“今早明明都爬到顶了,几块石头就退回来,都是一样的路程,翻过去不也能躲过吗!要不是他退缩,我们现在会还在这里毫无盼头地等?”
——几块石头?!两人高的落石被他说成是几块石头?!
——还翻过去?翻过去却受了伤的话,那边谁来救治?
气得瞠目结舌,屠梓这辈子就没受过这种冤枉,一时竟说不出话来。环顾全场,张婶想冲上去打人被拦住,其余却再没有人出声。私下低声和身旁人议论、露出不安表情的人不少,大堂因此从新吵杂了起来,但却依然没有一个人愿意当众发声。
屠梓禁不住伸出精神触丝,他要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他不相信白委员这种歪理会被这些多数友好的镇民认同。
……然而,反馈的心声,却不尽如他意。
(今天他们要是直接翻过去就好了。)(能跑能跳的为什么不马上再试一次啊。)(虽然辛苦了他们,但我们这不是没有他们厉害吗?)(有意外也没办法,但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事实就是,虽然很多人都觉得白委员这话说得有点过,但他们暗自都希望求救队伍能尽快再次尝试出镇,所以尽管不完全认同,也没有人真的就开口反驳。
委屈和气愤汹涌地在屠梓心头泛滥,想起浪涯那一身的伤,他还是一阵后怕。如果真如白委员所说,浪涯翻到了另外一边,那他岂不是要拖着瘀肿甚至可能有裂骨的身体走那几十公里的路?还有他意识层的伤呢?他的感官过敏呢?
胸膛起伏,屠梓双手撑着面前的柜台,低着头,完全无法再用平常心去看其他人。
——怎么能这样?
——他们怎么能?
——怎么能?
……
“……屠梓。”
温热的大手搭上屠梓肩膀,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一抬眼,屠梓发现面前的镇民脸上都有种不太自然的茫然或是呆滞,他心下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瞬情绪失控,怕是一不小心让向导的精神能力也失控了。
他脱力地坐到地上,庆幸自己没有造成什么危害。
刚过成年期的向导本来就容易失控,他没有经验,疏忽了。
回头想想,尽量用能力安抚大家的不安才是最好的选择,虽然在未经对方允许擅自用能力影响他人情绪不算很对,但事急马行田,情况特殊,也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
深呼吸一口气,正当屠梓站起来想使用能力时,却有一把稚嫩的声音率先把人们唤醒了。
“你要不要脸啊!明明是你自私藏起大家的食物还敢反过来说别人。”凌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了一推箱子上面,“你还是浪涯从泥里挖出的呢,被人帮助要说谢谢懂不懂啊!”
“你这熊孩子,”白委员的确是浪涯帮忙救出来的其中一个人,被凌俊这么顿觉没脸,“大人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有爷生没娘教……”
“你说什么?!”凌老爷子拍桌而起。凌俊的父母车祸早逝,这孙子的确是他老人家一个人拉扯大的,是故白委员这句话在凌老听来格外扎心。
一开始人身攻击,这架就不会是吵吵就算,两边的剑拔弩张,仿似下一秒就要打起来。
“……别吵了。”抱着小宝,谭茵茵从她一家住的办公室门边走出来,“这么多孩子都在,别让学坏了。”
“……”
她此言一出,镇民们算是找到了下台阶,纷纷劝停,闹哄哄地、带着几分尴尬四散。屠梓和浪涯对视一眼,也沉默着回到了自己的隔间。
只是今天这事实在糟心,即便回到私人空间,两人还是说不出话来。在好心被当驴肝肺这事上,浪涯算是比屠梓有经验些,甚至可以说是习惯了。看着屠梓大受打击的模样,他是心疼远甚于为自己不平。
在抱着腿闷在角落的屠梓身边坐下,浪涯只想好好抱抱他、安慰他。
“哥哥。”
就在浪涯手臂差半寸搭上屠梓背后时,一声叫唤打断了他的动作。
“谁?”浑然不觉浪涯的举动,屠梓俯身上前,伸手拨开帘幕。
张家妞妞抱着两个水壶站在门外。
“热巧克力给你们喝。”妞妞把水壶塞进屠梓怀里,“哥哥你们不要不开心。”
惊讶地看着妞妞红着脸、哒哒哒地跑走的背影,屠梓心底一暖。
——还是有这么可爱的人的嘛。
——只要耐心等待,一定会有人送来温暖。
这么想着,屠梓回头把一个水壶分给浪涯,“来,喝巧克力……咦?你脸怎么比妞妞还红?是不是这里太局促了?”
“……没事。”浪涯抹一把脸,“喝巧克力吧。”
大家圣诞快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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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这天的争执最终以白委员搬出自己办公室、并交出钥匙作结。
大家都很有默契地尽量不提起这天的事,但街头巷尾的风言风语却不会因此就停下来。
有传言白委员还把不少资源藏在其他地方的;有质疑张婶因为自己也是外地嫁过来偏帮外地人的;也有说浪涯来历不明可能是通缉犯、那天出镇是怕到了A市被抓故意失败的……不一而足。
因为没有人真的拿这些来当面质疑当事人,所以浪涯也只能装作听不见。而屠梓在和张婶聊过之后,一个人退出了协助分配物资的行列,改为帮忙带孩子去,再从托儿队伍中换了一个本地主妇去统筹小组帮忙。
浪涯担心屠梓觉得委屈,屠梓心中最重的一块石头却并非这等事。灾后的基础处理已经基本完成,也没有什么用得着他知识的地方,剩下的日常工作换谁来做都一样。最让他不安的是,除了零散发泄式的恶意流言外,有一个说法已经在大部分灾民间蔓延,并且似乎有不少人相信,那就是——
政府的救援队伍不会来了。
震后才一个多星期,说长不长,但说短,也远远超过了一般救灾反应需时。纵使理智上都知道不可能一整个镇都被遗忘,但在物资紧张、通讯隔绝的情况下连日等待,很多人的理智也被一天天磨蚀,精神亦愈发紧绷。
屠梓曾经尝试用向导的精神力缓和其他人的情绪,然而这种操作在他老家只有持牌治疗师得到白塔和政府特准才可以做,他虽然听过做法,却毫无经验,又怕下手重了会出事,再加上一对多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结果效果极微,只好干脆放弃。
于是渐渐,这些紧张情绪凝为实体,左右着灾民们的思想、伺机爆发。
“屠梓。”
逮住白委员几天后的某个下午,本该正在劳大夫处复诊的浪涯突然出现在临时托儿室的门外。
从浪涯的脸色看出不对劲之处,屠梓放下和孩子玩着的小布包,走到门边悄声问:“怎么了?”
“外面看着要乱起来。”浪涯也压低声音回答:“有一帮人嚷着最近分配到的食物少了,要亲自清点物资,现在正和统筹小组闹。”
因为白委员一事,物资的库存明明在前天才当着所有人的面逐一清点过;而食物变少的原因,在震后一开始也已说过,是为免急冻食品因为断电而浪费掉,所以才在头几天多分配出去,现在那些急冻食品已经消耗光,剩下的耐存食物当然就省着用,才会令人感觉现在分到的食物不如之前的。
这些人抓着些早就分说清楚的事来死缠烂打,明显另有因由和图谋,只怕不会善了。
“现在还不清楚会闹到什么地步,”浪涯劝道,“你这儿都是孩子,先锁起门来避一下风头……”
“有这么严重?!”屠梓惊道,下意识抓上浪涯的手臂。
“以防万一而已。”浪涯安慰他,“你也看到,这两天一些神经比较脆弱的人都开始有些莫名奇妙的动静了,还是小心一些放心。到我觉得没问题了,我再来叫你开门。”
不想吓到孩子们,屠梓也只好应下。
但旁边听到二人谈话内容的谭茵茵却惊呼了起来,“那我老公呢?我老公在哪?”
她这么一叫,房间里的孩子都竖起了耳朵、停止玩闹,神色也变得如同惊弓之鸟,浪涯暗叹一口气,“他……也在仓库那边。”
闻言,谭茵茵把小宝塞到屠梓怀里就冲了出去。
怀里突然多了个白白胖胖的五岁孩子,饶是屠梓一个十八岁的健壮小伙也差点跌坐在地上。后退半步稳住身形,屠梓在孩子堆中放下小宝,让大孩子们带他玩后,就回到门边叫住差不多要离开的浪涯。
“欸,她老公怎么了?”从浪涯方才语气,屠梓敏锐地察觉到了点什么。
浪涯皱着眉,“还能怎么,在那和稀泥,一边说食物少了也情有可原什么的,一边又说让大家再点点货、放个心怎么了……。”自从在旧矿场那一役起,余正行就和浪涯生了点芥蒂,现在碰上这个人,浪涯不免也有些烦躁。
“啧,那还不如不说话呢。”毕竟是自由惯的性子,屠梓这嘴就撇的直接多了,“……你自己小心。”
“行。”
送走了浪涯,屠梓依约锁好房门,又把会议室走廊方向的窗帘都拉上,省的招惹麻烦。
回到孩子堆中,他发现孩子们虽然害怕,却都没有怎么哭闹。再仔细瞧瞧,好几个孩子黑珍珠似的眼珠子里含着两大泡眼泪、要哭不哭的,原来是被凌俊瞪回去了。
屠梓顿时哭笑不得,轻敲一下凌俊脑壳,“你少凶别人。”
“不要紧。”妞妞在旁边轻声细气地说:“我们不哭的,不给大人添麻烦。”
其他小孩也跟着她的话围在一起点头。
“哎哟,我们家妞妞真乖!”屠梓心软得乱七八糟,狠狠抱了乖妞妞一把。
凌俊:“…………呿。”
房间里有吃的有玩的,还有屠梓在活跃气氛,让等待的时间倒也不那么漫长。就是上厕所的时候比较紧张一些,得让屠梓男孩女孩分两批轮流带出去。
临时托儿室所在的楼层和仓库不一样,所以出入时屠梓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直到黄昏,屠梓带女孩子上厕所时,才听到走廊转角处传来脚步声。
——浪涯?
靠在女厕门外打呵欠的屠梓立刻站直了。
——不,不对。
感知到来人并不是一个哨兵,屠梓立刻探头进厕所叫唤:“别照镜子了,快,我们得回去了。”
女厕和托儿室很近,也就十米不到的距离,屠梓快速清点一遍人数,让妞妞领头,自己殿后,一个跟一个地往回走。
孩子们的脚步实在不能算快,才打开托儿室的门,后面就传来一声叫唤。
“小香!”
“爸爸!”听见这声叫唤,那个叫林小香的女孩子立刻脱对,转身奔向从后而来的林光。
“林叔。”看见林光蹲下`身把女儿抱起来,屠梓松了半口气,摆摆手让女孩子们继续进托儿室,“来接小香?”
林光笑笑:“一个人看着那么多孩子,辛苦你了。”
“不会啊,他们很乖。”屠梓也笑道。
“对了,”林光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说,“小香有一个企鹅玩偶,我想拿去洗干净,不知道是不是在里面……”
屠梓想了想,好像的确看见过小香在托儿室抱着那个玩偶。
“你等一下,我看看……”
“——呀!!”
就在屠梓半个身体探进托儿室的那一刻,尖锐的惊呼声突然响起。等屠梓回过头来,只看见林光抱着两个小女孩奔逃的背影。
除了小香之外的另一个女孩屠梓特别熟悉——是张家妞妞。怕是林光趁屠梓转身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抱走了站在旁边替小小孩把门的妞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