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芷循着这股子酒香过去,便看到小狼崽在那里贼头贼脑地用扇子扇风。扇子底下是一个酒坛子。
“……”君芷扶了扶额头,“你这是在做什么?”
狼崽满脸尴尬,末了还是一笑:“想将叔叔引过来。”
君芷张开双臂,“多日不见,过来让我抱一抱,看重了多少。”
那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嘴里的抗议十分尖锐,“你不要以为我真的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夫人。”
君芷笑道:“夫人。”
狼似乎有些着恼,“你那个笑是什么意思。”
君芷道:“从未见过如此细小的夫人。”
狼涨红了脸,冷笑道:“叔叔,你晚点就知道了。”
君芷不以为意,过来坐下,朝她招招手,“快过来,让我抱抱。”
狼磨磨蹭蹭,别别扭扭,半晌才挨了过来,蹭上君芷的身,两只小爪子吊着她的脖子,嘟着嘴道:“你就不能说一句想我了。这么就不见,一见面就骂我细小。”
君芷好笑,连连颔首:“是是是,想你了。”
楚颜便又高了兴,“我知道你今天要回来,故此小备薄酒,为你接风洗尘。”
君芷不管她这些文绉绉的句子从哪里学来,只管承情,端了酒杯,一面接酒,一面道:“你看着我喝。你不许喝。”
狼笑嘻嘻的,嗯了一声。
一连喝了七杯,见小狼抄起酒壶还要上来斟酒,抬手推拒道:“这可使不得了。再喝,就晕了。”
小狼便起身,莲藕娃娃一样的手抱着君芷的胳膊,笑道:“那我扶你进房间歇息歇息罢。”
君芷在床上躺着时,有些晕,歇到朦胧时,觉得不大对劲。
——有人在替她宽衣。
因为醉得太厉害,那人替她将外衣宽下来,凉凉的手指沿着她肌肤游走时,甚至因为舒适而轻哼出声。
“委屈你了。”那个人附在她耳边轻声道。话一说完,那嘴唇便移到她的唇上,开始攻城略地。久违的唇舌的纠缠让她周身都轻微颤抖起来。
凉凉的手指渐渐变得灼热,滚烫。从腰际往下滑时,她忽然记起这是谁的手法了。一面不敢相信,一面挣扎着睁开了双眼,对上的是一双妖冶的眼。
狼果然是妖艳的。她没有记错。
下方手指的动作让她嗓子里压抑着呜咽了一声。
眼泪像是开了闸的堤坝,倾泻而出。抬起双手摸着那陌生又熟悉的脸,“是你。”
“是我。”小狼额头冒着汗。一面忙得不可开交。
“因为怕你觉得突兀,所以,喂了你点酒。”狼似乎在和她解释。
而君芷根本无暇他顾,心情已经发生改变,可是眼泪却更加泛滥成灾。
“夫人。”楚颜的话挺多,“你现在,还觉得,我细小么……”
第62章 番外番外·小神仙络夜
小神仙络夜在天上执掌文曲星时,百无聊赖,时常去各位仙僚的府上玩耍。肯帮着大家做些事情。
因此人缘很不错。觉得这个小孩除了嘴巴坏一点,非常讨人喜欢。
这导致多年以后,各位仙君齐聚一堂时,依然有人感怀小络夜。
大家谈到无忧无虑的小神仙络夜,都说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去月老府上玩。
月老府上是做什么的?
牵红线的。
为谁牵红线?
为尘世间的痴男怨女。
络夜没有一丝丝防备,颠儿颠儿地进了月老府。
问一身红服,浑身缠着红线,怎么理也理不清的老头子,“月老月老,这些线叫什么线?”
月老道:“姻缘线。”
“姻缘线一次只能拴两个人。对不对?”
“对。”
“你每天都要拴人吗?”
“对。”
“忙不忙?”
“对。”
络夜鼓起腮帮子,叉腰怒道:“我问你忙不忙!”
月老打个哈哈:“忙。”
“那我来帮你拴人吧。”络夜自告奋勇,“我最爱拴人了。”
月老想了一想,“这个不行,我得自己来。”
络夜便默了一默,“我很没用哦。”
月老道:“虽然你不能代劳,但是月老我天天对着这些丝线,对着俗世间痴男怨女的许愿,他们叨叨个没完,我也烦得紧,想要寻个人来陪我说说话。你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络夜拍拍小胸脯,“我可以每天都来陪你说话。”
她生在天庭,长在天庭,品性至纯,但凡能帮到别人一点,就觉得开心。
从这日起,每天都乐颠颠地往月老府跑,有时候还搬了比自己本人还高的文书,捧了进府,老头子在一旁缠丝线,她就在一旁批文书。两人间或搭一句话。月老动作慢,等络夜的文书都批完了时,他还只进行到一半。络夜便缠着他说这些红线都有什么故事。
络夜听了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又听了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后来又有刘兰芝和焦仲卿。这些都还可恕。当她听到七公主下凡,和凡人董永结成了夫妇,惊讶得下巴都掉了下来。
她问月老:“为什么七公主要如此想不开呢?凡人有什么好。凡人都想着成仙。七公主是不是有点儿傻。”
月老道:“这就是情的厉害。”
络夜似懂非懂,看着老头子手上那一把把的红线,愣愣问:“情,是你手上的线吗?”
月老点头,又摇头,“是,也不是。”
络夜糊涂了,“你能再举个例子吗?”
月老便又和她说了三圣母和织女。
络夜越发一个头两个大,喃喃道:“她们发昏了么。”
月老告诫她道:“你可别学这些仙子。她们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三圣母被压在华山下边。织女呢,与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永远隔着银河。”
络夜小脸皱巴巴的,叉腰对月老道:“你这个老头子怪得很,先要把这些事告诉我,接着又让我别学她们。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这个老头子,要不得。”
月老哈哈大笑。
络夜跺了跺脚,打算以后都不要和这个老头子见面。
月老府上,她再没去过。
可还是朝思暮想起来,忘不掉,那个让仙子思凡的情之一字,是个什么鬼东西。
——真想下界去看看,人间是个什么样儿。
要到了几千年之后,她历经了沧桑,重回了天庭,才将来龙去脉都理清楚。
月老不是不稳重。和她说那些有的没的。
而是出现了不可挽回的局面——也怨不得别人,只怨小络夜本人话太多。因她缠着月老说话,一心两用之间,红线打错了结。将小络夜那条线,绑到了魔尊狄也。
这个情结,也是情劫。
被说得动了思凡念头的络夜,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从北天门溜下了凡。
她实在没有料到,凡界是这样美好的地方。
这里的花草树木,跟天界不是一个式样,却又是一样的芬芳华美。这里的美酒香茶,也是别种的风味,自带一股天界茶酒所没有的热烈。她尝了又尝,品了又品,临走却险些被打了一顿……
因着那茶楼酒馆的老板问她结账时,她反问道:“什么叫结账?”
此言一出,身后几个彪形大汉便围了上来。手里持刀弄棒的,看着贼吓人。
还是这酒馆有一位小哥儿上来解劝:“慢来慢来,依我看,这位小兄弟,不是那种打定主意要吃霸王餐之人,看他细皮嫩肉,双目清明,应当是哪个世家的公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真真儿不晓得什么叫做结账。”
掌柜的哼道:“就你这猴子鬼点子多。你倒是说说看,世家公子,该当如何?”
小哥儿道:“既是世家公子,还怕他短你这点子纹银嘛。”
掌柜的还是不满意,“虽然如此,在他家人找来以前,难道我白白当菩萨供着他?没有这样的道理!”
小哥笑得露出一排板牙:“这个容易不难,先让他洗碗抵债。”
小神仙络夜,初次下凡,险些被打,因着一身青色袍子被人错当成了男子,被人抓去洗碗,住在带着股子霉味的地下酒肆,这一切对她来说都新奇得不得了。这些,都是她在天庭,体验不到的。
她司掌文脉,自然要体味人间百态,如此方才能知晓,谁的文章是真好。谁的,又是在故作姿态无病呻吟。这样一想,络夜觉得自己这一趟私自下凡,回去也好交差了,天上一日地上一年,虽然她已经洗了大半年的碗,天上还只过了半日,等洗满一年,就好回去,届时便和玉帝说,自己是出公差吧。
只是,还有一件事,她觉得美中不足。
她犹自记得下界的初衷,是为了对“情”这个玩意儿一探究竟。
那日洗完碗,她蹲在底下闷闷不乐。
带她入局免她一场殴打的小哥见了,和她笑道:“你可是在想家?”
络夜是个藏不住事的小神仙,便皱着眉头和小哥说了自己的苦恼。
“情?”小哥笑哈哈,一巴掌拍在她单薄的背上,险些没让她栽在地上,“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的野心!后生可畏!”
小哥想必原本也是念过几句书,说话偶尔也带点文气。除了拍人时力道太大,这小哥几乎都是优点。比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比如为人仗义。
跟着小哥站在宜春院的门前时,络夜心里有了一丝丝的茫然。
“你想知道‘情’是什么东西,是不是?”小哥大力拍打着络夜的肩膀,“进去一次,保管你就知道了。”
络夜手里握着自己大半年来攒下的少许银钱,被小哥往里一推的打了个趔趄。但她有点紧张,退回来问小哥,“情的味道好么,会不会让我的工钱打了水漂?”
小哥哈哈大笑:“好得不得了。”
络夜皱眉:“有西街张大娘擀的烧饼好么?”
小哥几乎没笑吐血,催她道:“你进去罢,保管你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络夜带着疑惑进了宜春院,一进去便被莺莺燕燕围了个水泄不通。
尤其一个胖胖的女人上来,尖声怪叫道:“哎哟,好俊的小哥儿啊。来来来,喜欢什么样儿的姐儿,和老身说说……包你满意……”
络夜闻着那些剧烈的香气,直打喷嚏。心想如果这就是情的味道,那么真是太呛鼻子了。而且这样嘈杂这样吵。比不上张大娘的烧饼。早知道去买烧饼吃了。真是悔不当初。
奈何那胖女人很有一套,三下五除二就逼问到她脸上来,“是喜欢像老身这样丰腴些的,还是喜欢窈窕淑女?”
络夜心里渐渐明白过来,这里的人,都是来找姑娘作陪。
见她呆愣愣不答话,胖胖的女人喊了一声:“小红!带公子去吃茶。”
关于吃茶时发生了什么,络夜一辈子也不会告诉别人的。
只是被拉着手,摸到小红姑娘软软的胸脯,她就吓得魂飞魄散。她自己就是女子。总觉得身体是一种很深的禁忌。只有与自己羁绊最深的亲爱之人方才可以触碰。怎的这一位小红,初次见面就这样放得开!人间,果然是不一样的罢!手里的工钱袋子掉了。也顾不上去捡。酒肆也不回了。只是飞也似地逃回了天庭。
玉帝震怒。
因小络夜是他顶钟爱的一个小神仙。
如今却学得思凡,私自下界。
“公务也不管,成何体统!”玉帝训斥道。
络夜本来准备好的那一套体验凡间的说辞,因为受到了小红的惊吓,也就那样胎死腹中了。
玉帝见她应对不似往日,更加来气,罚她给天界所有的花草树木浇水。浇满三年。
因为小络夜在天上浇水,忙到半夜,每每看着同样在广寒宫内踽踽一人的嫦娥仙子,不免伤怀。所以下界的文人,也受了影响,要么喜欢对着水吟诗,要么喜欢对着月吟诗……
当凡间的诗篇也车载斗量的时候,小络夜浇水的工作终于也告一段落,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文昌宫,立志要成为一个勤谨的仙。
可惜思凡这个东西。有一必有二。
尤其是,她上次下界的目的,其实并没有达成。
她还是在想,情是个什么鬼玩意儿。
要不然,还是再下去瞧一瞧。这次,知道了很多人间的道理。应该不会再犯错了罢。
这样拿定了主意,她便梳了个下界女子的妆。上一次穿着天界的官服,被人当做了男子,她其实是很不舒服的。这一回,务必要争取让人一眼便认出来,她是一个女孩子。
因为她年纪幼小,许是怕她忧心,下界大乱也并未有人和她聊过。
所以她从南天门偷偷溜下去看了那纷乱的人世间,瞠目结舌之余,觉得自己是不是下错凡了。
在大街上逢人便问,长安城怎么走?
大家都忙着逃难,要么就是一碰就炸,不知道是发生了瘟疫还是别的什么恐怖的事情。总之每个人神色都不对,看着人不像在看活物,像是在看一堆死肉。
其中也有几个人,被问路时搭理过她,都是些男子,想带她回家,或是带她去卖掉。络夜毕竟是神仙,神仙要听凡人许愿,所以只要她想,便可以听得到人的心声,故此觉得很搞笑,便对那些人道:“不不,我不想去你家落脚,我也不是来投亲。我是要去长安。那里西大街有一家张大娘烧饼,外酥里脆,非常好吃。”
那些人便拿看疯子的眼神看她,摇摇头,撒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