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汉东一大早就开着骚包的红色跑车去采购食材,因为朋友有一半都是兽人,干脆就买了半头牛。
跑车被当货车使,牛腿露在后备箱外面,后盖委屈得都盖不下。
赵公子的操作比车颜色还骚气,一点也不在乎店家诧异的目光,除夕早晨还能找到卖生牛的商家,他心情十分之好,拉开车门时顺便拨通了电话。
“哥,什么时候过来啊?老杜已经上路了。”
电话那头付云第二次被吵醒,声音很是无奈:“晚上,我发烧了,歇会儿再过去。”
赵汉东稀奇了,边夹着电话边倒车,粗声粗气:“怎么就能病了这是,平时不挺壮实的?”
“不知道。”付云打了个哈欠睁眼说瞎话,“那就辛苦你先忙着了。”
赵汉东啧了一声:“哥几个还说这种话,那成吧你先好好休息。”
又嘿嘿补充了一句:“别耽误了晚上喝酒。”
他立刻就被组长训斥了:“喝酒那么积极,怎么没见你上班积极?”
赵汉东哈哈笑着挂了电话。
话当然是玩笑话,“狰”的每个人都是拼命三郎,所谓的不积极估计只是睡觉不积极。
付云将手机放到茶几上,翻了个身,脸冲着沙发里侧,不小心扯到了伤口又是一声吸气。
我太难了,付云哭笑不得地想。
猫咪一扫前几天的颓靡神清气爽,忙里忙外地做家务,仿佛勤劳小蜜蜂,付云为了配合他大扫除,就从床挪到了沙发上躺着。
但躺哪都是疼的。
付沉搬来脚手架,咬了个灯泡踩上去,路过沙发时似乎有点心虚腼腆地不去看付云。
猫咪手脚灵活,动作行云流水,两条大长腿一勾,就把自己牢牢锁在梯子上,一条大尾巴横举起来,不时晃悠几下,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他心情十分好,甚至哼起了小曲儿。付云躺在沙发上,仰视时能看到猫咪宽松的衣摆随动作被拉起,腰窝若隐若现。
好腰。
付云眯起眼睛。
他缓缓曲起一条腿,忽然冷不丁低声骂了一句:“狗东西。”
付沉噗一声笑了出来:“哥,我是猫科。”
付云想了想,好像骂人的词都无关猫咪,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新的国骂。
可见人对猫的宠爱有多盲目。
付沉换完灯泡,将客厅还原收拾好,就忙不迭过来抱住男朋友:“对不住,是我不行,我没有经验。”
付云摸他狗头:“男人不能说不行。”
猫咪方才抱着一大堆衣服床单去阳台晒,衣服上都是洗衣液的味道。
T恤宽松洗得泛白,一脑袋灰发为了方便干活,随便扎起个丸子,有几缕碎发不听话地垂落下来,俯身轻吻他的时候悄悄挠在耳根,痒却痒到了心里。
付云拍拍他:“起来,我们写春联。”
付云作为春节时亲朋好友的对联供应商,每年都义务写上好几副,但自家门口一般贴个简简单单的福倒。
今年家门口贴的不是行云流水的行书,也不单单是一张福字,一笔一划如小学生涂鸦般轻重不分,风格时尚前卫,自成一体,介于野兽与抽象二派之间。
唯一的优点是还算整齐,大概是因为付云在写之前帮这位大师折了格子。
付沉双手叉腰站在窄小的楼道里,欣赏自己的大作,只觉得哪儿瞧着都顺眼:“我觉得我的字进步了。”
付云将一张大福倒贴在门上:“嗯,很不错。”
他也站住看了一会儿,随后进屋把笔拿出来:“哥,‘新’字少了一点。”
“进步很大,但细心程度有待加强。”
……
付云一觉醒来时,屋里昏黑没有开灯,窗外暮色冥冥,他仍蜷缩在沙发上。
身上盖了条毯子,有人在光与暗的混沌里将他牢牢拥住,一只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忙着划手机,亮度调到了最低,大概为不影响他睡眠。
午饭后一起把家里剩下的家务做完,身体实在不适,就找出了上次受伤时留下的止痛药和退烧药,结果毫不例外地一觉昏迷到天黑。
他闭着眼睛,微微仰起头,就有轻柔的吻落下来。
轻触流连,辗转珍重,静默,怜惜。
付云没睁开眼,将脸埋在颈项间,让自己被熟悉的气息包围,藏在安全温暖的怀抱之间。
“几点了?怎么不叫醒我?”
他的嗓音仍旧带着些病中的沙哑,付沉轻轻一吻在他额间,声音低低的,透过胸膛沉稳沉稳的震动传来:“还没到时间,可以再睡一会儿。”
“你下午烧得很厉害,体温快赶上我了。”付沉顿了顿,有些犹豫地问他,“还疼吗?”
“还行。”他忽然冒出一个少儿不宜的念头,觉得有些好笑。
“还好没刺。”
付沉一下笑出了声。
“有刺就分手吗?”
“有刺就分手。”
付沉轻笑着搂紧了他:“不行,不可以。”
过了一会儿,又小声在他耳边补充:“变回雪豹的时候有哦。”
付云给臊得受不了:“行了,有完没完。”
“哥,是你先开始的。”
“……”
下午的时候又下了场大雪,临近傍晚时停了一会儿,又零星飘落几点雪花。
大雪浸透了整座城市,街道寂寥无人,道路两旁积着厚厚白雪,车在街道上畅通无阻,付云坐在车里,忽然觉得世界上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笔直道路似乎没有尽头,付云躲在车里裹着厚厚大衣,围巾遮住了半张脸,同一旁袖子卷到手肘的付沉形成鲜明对比。
车开到赵汉东家的门口时,天早已完全黑了下来,后院隐隐约约传来嘈杂声响,门口有人正在打电话,听到动静过来将大门打开。
殷翔一个电话打得不亦乐乎,将车放进来后又靠回柱子上,估计电话那头是很重要的人。
付沉保留了来到一个新地方的好奇,鼻子探寻着空气中的气息。付云来过几次,带着他穿过屋子,直奔后院而去。
因为是过年,连家里的阿姨都放了假回家,他们这群人完全自助。
赵家虽然钱包的厚度上去了,但距离地面的高度一点没变,老百姓的生活该怎么过怎么过,半点没有要拿鼻子看人的意思。
家里的草坪养着就是为了娱乐活动,有时摆麻将桌,有时放充气泳池,赵汉东用来摆烤架弄得满地油烟也没关系,反正怎么高兴怎么来。
后院里十分热闹,除了徐偲要带准媳妇回家见父母,其他人都来了,“刑天”和“句芒”里几个比较要好的同事也过来了。
付沉前脚刚踏进后院,一只金毛后脚便窜了过来,摇着尾巴好奇地在他脚边嗅嗅。
他便蹲下来打了个招呼:“你好。”
赵汉东搬着一大盆肉路过:“它不是兽人,是我家养的狗,叫包子。”
“啊。”付沉想了想,还是笑着摸了摸狗头,“你好啊,包子。”
老杜站在烤架旁被烟熏得快睁不开眼,一件白衬衫外边套件羊毛背心,还把袖子也卷了上去,站在炉子边觉得热得慌。
正想找儿子来帮忙打下手时,看到另一个同样不嫌冷的人卷着袖子进来了,大声打了招呼。
“唷,这位藏族朋友,来啦。”
“这烤得好香啊。”付沉闻着味儿,顿时被勾了过去。
老杜先抓了几串给他:“喏,趁热赶紧先吃了,待会杜宾可就全抢走了。”
说着,又挑挑拣拣出几串好的:“拿给阿云。哎,那小子呢,怎么没见着他?”
正说着话,付云裹得球似的过来了,老杜愣了一下:“怎么烧这么严重啊?”
付云嗓子都有些哑了,伸向烤串的手还不带犹豫的,也不管上面洒满细碎辣椒盐,扯下围巾就往嘴里塞。
嚼着肉话都含含糊糊的:“没事,一点小毛病而已。”
老杜把肉缴了给付沉,低头赶工道:“哑成这样还不忌口,先边上呆着去,哥给你弄个不辣的。”
付云还想偷偷伸手再从猫咪那里拿一串,被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猫咪严肃拒绝了。
猫咪嘴上飞快,三两下就将手里的串解决掉,一点没给他转圜的余地。
行吧,猫咪长大了,有自己想法了。
付云正瞪大了眼睛想拿一拿威风,付沉这个十分会看眼色的贼猫就把他拉到了椅子上坐,一边还哄道:“我去烤,弄不辣的全都给你吃,上次教我的方法我还记着呢。”
椅子旁已经有了一位顾客,杜宾自坐下的那一刻起就没停过嘴,聚会烤肉是他最喜欢的事情。
狗子摇晃着尾巴同付云打了招呼:“组长。”
付云将自己缩成一团,对他点了点头,定睛一看发现杜宾正抱着跟洒满花椒的腿骨啃得津津有味。
……所以被禁止吃辣的只有自己?
付云郁闷了。
不过好在慰藉很快就到,付沉端着一个大托盘从烤炉旁兴冲冲奔了过来。
盘子堆满了烤串烤排骨,牛肉烤得松嫩微焦,滋滋冒油,整条的小排色泽焦黄,老杜甚至给刷了一点蜂蜜和柠檬,烤出了酸甜的滋味。
太诱人了,太过分了。
付云对之后的烤茄子花蛤锡纸金针菇一点兴趣都没有了,他只想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某种程度上,他跟付沉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酒过三巡醉意阑珊,灯影都变得恍惚起来,远处传来阵阵轰隆的炮声,待到近处,众人反应过来时,零点已悄然而至。
老杜正在厨房里下饺子,一听见报时的声音赶忙飞出来。
“新年快乐啊,崽子们!”
鞭炮轰隆,硝烟从每一条质朴古老的街巷飘出来,赵汉东从三楼吊放下一大卷鞭炮,零点还未到来便已点燃,炸响汇入城市欢庆的浪潮里,炸得自家门前遍地红彩。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啊!”
“新年快乐!!”
天地间大得容下横贯古今的爆竹声响,人和人间要扯着嗓子贴近耳朵才能互相道贺。
一年总算是过去啦,无论欢喜也好,悲伤也好,顺利或者不顺利,现下都有了个给自己洗牌的机会,来年再战。
付沉把付云悄悄拉到一边,趁着没人注意,俯下身给了他一个热烈溺爱的吻。
“(藏语)洛萨扎西德勒*。”他笑着在他耳边大声道。
付云一扫往日对什么事都仿佛淡淡的态度,笑如暖融篝火般深入人心。
“洛萨扎西德勒,新年快乐。”
他用力回抱了一下男朋友,随后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你的新年红包。”
猫咪惊喜接过:“谢谢!这是什么?好像不是纸币。”
“你都拿工资了还想着要压岁钱?”付云笑道,“拆开看吧,比压岁钱好多了。”
带着香氛的红包拆开,付云笑意含含地看着猫咪拉出来一条缀有琥珀、珊瑚的红色绳串。
付沉被绳串鲜艳的色彩晃得眼睛都直了。
“我托卓玛寄材料自己试着做了一下,原本想做长项链,怕弄坏材料就只做了这串小的给你扎头发。”
猫咪开心得马上换了上去,新年绑一串喜庆的红绳,显得他整个人都愈发俊俏了起来。
“可是我没有红包给你,我没准备。”付沉很着急,大尾巴随着忧思晃动。
“小猫咪可以有红包,大人已经不需要了。”付云推了他一把,“快回去吧,消失太久不好。”
付沉心不在焉地被他拉了回去。
老杜正在满屋子找小老弟,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大声嚷嚷道:“小子们跑哪去了?快来,哥给封个大大的红包!”
付云立刻就开始躲,看起来颇为有经验:“师兄,说了每年别整这些,我不用!”
老杜擒拿拳预备,也不管付云兔子似的蹦跶挣扎,直把自己的红包塞他大衣口袋里。
“小玩意而已!谁要送你钱!”
一旁刚被暴力逮过送礼的赵汉东边看好戏边劝:“阿云,收就收了吧,个挂钥匙串的小玩意儿而已。”
老杜自己雕了几个平安桃符送给师弟们。
这三十岁的大叔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爱好也独领风骚,平时托枪的手拿起刻刀一点也不含糊,桃符背面刻了每个人的生肖和篆文的祝福语。
据说还特地拿去给大师祈了福。
老杜在唯物主义和传统信仰之间来去如风,身份在公职人员与老百姓之间不停转换,达成了微妙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