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狐狸刚从少年化为成人,都没有一件蔽体的衣服。
绍弘的衣服平日在宫里穿穿还行,若是让天帝瞧见了平凡仙人穿皇子的衣服,定是一件大罪。
他只好和天帝说明了情况,让制衣局加班加点地用天蚕丝给狐狸制新衣。
狐狸换了个身型,自己也好奇得紧,往常站起来够不到的地方现在都可以够到了,惯穿的衣服裤腿、衣袖都不够长了,最有趣的是,他像往常一一睡在绍弘怀里,脚竟然从床上悬空了出去。
绍弘瞧见了,便干脆加了一个枕头,让他睡在枕头上,二人并立而眠,同盖一床被子。
可能有千万年没来过的夜澜这日忽然来了,天还没亮便气势汹汹地冲进了绍弘的寝殿。
绍弘从床上翻身下来,行了个礼。狐狸前一日刚刚渡劫,这时还乏着,听见声音略一动弹,露出半边白玉般的身子,好在没有惊醒。
他松了口气,轻轻抬手用了个小法术,封了狐狸的五感,又将替他把被子盖好。
“绍弘!”夜澜看到眼前一幕怒上心头。
她早便知道绍弘养了只狐狸在殿里,但一直听闻是只野狐狸,连人形都不会化,便也没上过心,直到前一日狐狸渡劫成仙了才知觉过来看看。
却没想到这二人竟然同床共枕!
“母妃。”一人一狐千百年来一直这样,绍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你是将来是要娶天族女人的皇子,成天和个狐狸精睡在一起成什么样子!”
“母妃,他现在已经是仙人了。”
“那也是个狐媚子!”夜澜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绍弘本来就因为有一半海族血脉而不受器重,若是再不娶个天族女人正正血统,迟早被人挤到九霄云外去。
绍弘自然是知道夜澜的心思,打小就知道。
但他仍不觉得他与狐狸有什么不妥,“我们只是友人关系。”
夜澜自是不信,方才狐狸的半边身子她都瞧见了,“和友人赤身裸体地睡一张床?”
绍弘皱起眉来,不愿与夜澜多说,“娶妻之事尚早,母妃不用过早担虑,请回吧。”
夜澜碰了个钉子,忿忿地走了。
次日,绍弘接到天帝的诏书,说要寻他商量一下纳妃的事。
绍弘一听便知道是自己母妃搞的鬼。但天帝的诏书,他不得不去,只好让狐狸乖乖在宫里等着,自己收拾齐整,去了天宫。
天帝拿着一支长长的卷轴递给他看,说这都是天界选来的适龄女子,让他自己挑选。
绍弘拿着卷轴,连拆都没拆,只是苦笑道,“父皇,儿臣真没有娶妻的打算。”
天帝阖着目,“听你母妃讲,你和前些日子在天界飞升的那个狐仙关系不错?”
绍弘点点头,他一想起狐狸嘴角也无法控制地带上了笑,“他是儿臣看着长大的。”
天帝微微一笑,“那若是娶他呢?”
天帝的妃子,从仙人到海妖,种类之繁杂,怕是他自己都记不住。因此,他的皇儿想娶个狐仙,于天帝而言,实在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他甚至不懂为什么澜妃身为海族却执着于给绍弘找个天族妃子。
绍弘倒是愣了,娶狐狸?
这倒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但他更从未想过的是,自己竟然对这件事,有些期待。
“我……儿臣得回去问问。”
但这个时候,狐狸已经被人带去了狱界。
澜妃有令,狐狸是个胆大包天的登徒子,竟敢调戏天帝的妃子,罚下狱界三天三夜,抹去仙资,发配人间界。
另外,由于澜妃身份较为敏感,这件事秘密进行,谁也不可乱传。
世人皆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却不知道地下还有专门囚禁犯人的狱界,人间一天,狱界一年。
澜妃的三天三夜,自然是按照天界计算的。
狐狸被锁在囚柱上,一条带着电光的锁链穿过他的心房,无时无刻地电击着他的五脏六腑,将他电得只能嚎叫,他连人形也维持不住了,身形在狐狸和人之间毫无规律地转换。
为什么……
他想起澜妃走时说的话。
“这是绍弘的指令,剥去仙资之后你好好自省吧。”
可……
绍弘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是我不乖吗?
明明……
明明最近忙着修炼,都没有闯祸了呀……
好吧,其实有去花园吓唬一只小鸡仙儿。
臭绍弘。
只是这样就要如此惩罚我吗?
好痛……
真的好痛。
第6章
绍弘回了宫,发现向来贪吃又爱睡懒觉的狐狸竟然既不在厨房,也不在榻上,顿时心里有些慌张。
难道小狐狸又在外面遇到什么坏人了?
绍弘心急,开了灵视寻他。
可他找遍了天界,却仍旧没有寻到狐狸。
他正慌着,夜澜进了门来,平静地瞧着他慌乱的样子,淡淡地开口,“别找了,那狐媚子渡劫没成功,化成灰了。”
绍弘自是不信的,他是亲眼看到狐狸羽化成仙,位列仙班的。
他不理睬夜澜,天界找完了,又开始找妖界。
“弘儿。”夜澜似是叹息,换上了一副心疼的神色,“你有没有想过,那狐狸故意接近你,就是为了能一步登天啊,弘儿莫被那狐媚子骗了。”
说着,她又拿出一张卷轴展开,上面描摹着个貌美的妙龄女子,“这是母妃替你挑的妻子,你看看。”
绍弘看也不看,“母妃,狐狸是儿臣看着长大的,您莫要说他坏话,再说,父皇已经答应我,要娶狐狸过门了。”
夜澜怔了一下,随意笑了起来,能被选作天帝的妃子,夜澜自然也是貌美无双的神仙人儿,但绍弘却觉得,她这笑里,竟带着三分冷情,两分庆幸。
夜澜心道,幸亏已经把那狐媚子送去了狱界。
绍弘整日不务正业,只顾着抱着狐狸新做好的衣裳,在四界寻他,天帝怒了,罚绍弘下人间历练百年。
绍弘奉旨跳了往生井,投胎到了野稚村,化作村民祝海的儿子祝钧,并因为天赋奇佳,十四岁便被仙门选中,做了修仙者。
……
被雷劈过的皮肉痛楚于狐狸而言过于熟悉,熟悉到他想起了狱界的那些日子。
他不知自己在那呆了多久,受了多久的刑罚,可能是百年,亦可能千年。
狱界终日只有一轮明月,四处幽暗荒凉,没人会计算日子,他只知道自己被栓在那很痛,有时候痛的麻木了,便抬头盯着那月亮看。
心里头想着:月光冷冷清清,毫无温度,一如绍弘的心。
又想,世间人人有名,我便唤作“冷心”好了。
“呵……”
冷心望着晦暗不明的瀑布,在榻上翻了个身子,想了想,略嫌烦躁地化了原型,用尾巴遮严了那光。
他如今这副落魄样子,还真是和之前很像。
“世事难料,天命难违啊!”他念叨着,末了,又甩甩头,“旧仇已解,新仇未到,鹿死谁手,谁又料得明白?”
……
按理说,仙班之人因罪下凡历练,是不会带着凡间的记忆的,但绍弘却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死前,看到了狐狸的脸。
那一定是狐狸。
夜澜在骗他,狐狸没有灰飞烟灭,狐狸去了人界。
可绍弘想不明白,狐狸已经是仙人之姿,为何不留在天界,而且,狐狸定能认出自己,又为何要杀他?
此间疑点众多。
天帝为了罚他,让他去人间百年,他才刚过了二十岁便死回了天界,想来想去,绍弘竟又去跳了往生井。
他这次不是受罚,所以带着仙家的记忆,胎投得也十分不错。
这次,他投胎到了宰相家,名唤公孙弘,宰相家人七品官,他也算是个出生时便含着金汤匙的小少爷。
他头上还有两个哥哥,成天为了争宰相之位明争暗斗头破血流。而他自是对宰相之位没有兴趣的,也就成天闲散着。附近的人都知道,宰相家的小少爷成天游手好闲,只喜欢打听狐妖的故事。成年之后,更是时不时地四处游历,哪儿有妖怪的传闻,就爱去哪凑热闹。
绍弘不记得前一世的事情了,只知道自己是被狐狸一爪穿了心。
直到这次出来游历,瞧见了一处仙门外立着自己斩杀狐狸的雕像,并上书“屠妖仙人”之后,才知道自己前一世竟然糊涂得要去杀狐狸。
至于狐狸当了他一段时间的师父的事儿,他倒是全然忘了。
相传,天妖皇二十年前被一道惊雷劈成渣滓。可人间、修真界仍恶事频发,众人查了多年,才发现原来天妖皇并没有传言中那样作恶多端。那些安在他头上的腌臜事,有大半都是别人故意栽赃的屎盆子。
绍弘默然,换了方向,朝天妖皇的故居野稚山走去。
可他这身子毕竟是肉体凡胎,从仙山走到野稚山,其间山丘江河无数,他也不是总那么好运能抓到活物或捡到野果,就这么饥一顿饱一顿的连日赶路,饿的面黄肌瘦。
好在,他已经到了野稚山头。
正所谓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都过了二十年,野稚山早长出了新的嫩草,只是山顶的那个巨坑却还一直凹陷着,不知道百年之后能不能平。
绍弘听闻,那是天帝降下的雷劫,一个雷下来,把天妖皇连带着上百的修真者全都劈成了飞灰。
这是天界人惯常的作风,只要能成事,死多少凡人是无所谓的。但邵弘想着,这事儿八成是夜澜做的。
绍弘在山头瞧见冷心的时候,他正在捉鸡。
他倒也不是饿了,虽仙资被剥,永世不得成仙,但原本那些法术仙体却都还在,早就能依靠日月精华过活。
那是只狐狸最爱的彩羽野鸡,因为野稚山上没有天敌而吃得膘肥体壮,红彤彤的冠子鲜艳欲滴,一身彩羽油光锃亮,时不时地还能飞起一米来高。
狐狸便一会儿化作原型,飞扑到那鸡身上,将它吓个半死后咬掉它一根羽毛,一会儿又化作人形,笨拙地追在鸡的身后,将鸡赶到树上瑟瑟发抖。
与其说他在捉鸡,不如说是在逼那鸡陪自己玩。
天妖皇一役过后,百姓们皆将野稚山定为邪山,是万万不能上的,狐狸修养那雷伤花了十年,剩下十年他也没有下山的打算,成日和野鸡打发时间。
“小狐狸!”绍弘瞧见他由狐化人,心中惊喜万分,踉跄地追了上去。
冷心听闻“小狐狸”三字,怔在了原地,就连彩羽野鸡趁机逃跑了也没发觉。他转过头去,面前瘦骨嶙峋的人面目依稀可见,不正是千年未见的绍弘皇子吗?
“既然你赶着来还债,那我就不客气了。”冷心说着,眉头皱了起来,他本生得柔美灵动,此刻仇意涌上,竟生生多了几分妖冶狠辣。
一把细剑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银光闪闪,直指绍弘。
第7章
绍弘念起前一世那道惊雷,心里愧疚,便因此躲也未躲,被冷心一剑刺穿了腰间。
血染红了冷心手中的剑,可他这一剑扎得歪极了,只是堪堪洞穿了绍弘腰侧的**,连他的脏腑边儿都没碰着。
冷心扎了他一剑,心里好受些了,“狱界的仇我虽已报在了祝钧身上,但祝钧死时,天帝的一道劫雷劈得我身受重伤,温养了十年才愈,扎你一剑,不过分吧?”
“狱界?”绍弘震惊道,狐狸怎么会去狱界?
那可是专门用来关押天界重刑犯的极苦之地啊。
冷心看他震惊的样子,一种凄凄的凉意涌上心头,冷笑道,“你别装模作样了!”
说着,他又想起了在狱界受的苦来,一时心头剧痛,索性又提起剑来逼近一步,明晃晃的剑身反射着阳光,像是想要将眼前之人刺上一刺。
绍弘闭上眼,他当时只想着要找遍四界,却没想到小狐狸回被人带到了狱界。莫说他这一条命,就是再赔上千百条,也不足以赎罪。
二指宽的剑带着破风声急速逼近,却又在快要碰到绍弘时堪堪停住。
“罢了,‘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是你教我的。我既已说还过,也没理由再刺,你下山去罢。”冷心的声音,似乎带着些释然。
绍弘睁眼,却只见到冷心的背影,一头长发伴着烈烈的风声随风舞动,在翠绿的山坳上格外显眼,他伸手想去碰,却连边儿也碰不到。
“小狐狸。”
“冷心。”
“什么?”
冷心侧首看他,阳光给他的侧脸镶了个金边,他淡淡道,“我说,我叫冷心。”
“好吧。”绍弘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小……冷心,能不能拜托你送我去医馆治伤?”
冷心瞪大了眼睛,心想这绍弘不会是个傻子吧。哪有叫凶手送人去医馆的道理。
他索性化了原型,只用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冲着他,硬邦邦地道,“自己去。”语毕,便几个跳跃,化成一道流光,回到了瀑布后的洞穴。
洞穴冷冷清清的一如往常。
冷心在床榻上趴了一会儿,觉得浑身不舒坦,一会儿觉得瀑布太吵,一会儿觉得光线太亮,一会儿又忽然觉得,这么大个山洞只有自己一个,有些孤苦伶仃。
灵识不由自主的四散开来,他常这么做,像是看戏一般的,偷偷瞧野鸡生蛋,兔子蹬鹰。
只是今天的野雉山上多了个不速之客,还大有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冷心竟然看着那野鸡的彩羽,越看越觉得想绍弘的皇子袍,又看那拱在兔娘亲身边的初生小兔,越看越觉得像是没化形的自己,再看山间的小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