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那边的消息最先传回来,说是但凭帝君拆迁,绝无二话。您消失的这一百多年,阎王承了您的神谕,邱光济拿他没有办法,阴兵势力已不可小觑。”
“那就好,嘱咐丰牙、妙意他们,近来减少外出。”
“是,是否让肥遗将您接回来?”
“不必,不用担心我。”又匆匆说了几句,九濡听见外面黎柯回来的动静,慌张切断了连接。
“在和谁讲话?”黎柯不想承认自己早早便放开了神识,想看看那人在他不在的时候都会做点什么。九濡和喻武之间的联系用得言符,黎柯不知道他与谁说了什么,只知道他用了言符。
“一位旧友。”
“你旧友倒是不少。”黎柯冷哼了一声,九濡低着头没再说话,他对这样的态度有些气愤,明明是九濡先来招惹他,最后却总会变成好似无理取闹的那个人是他一样。
九濡看着黎柯愤然离去的背影,觉得有些无力和苦恼,明明不想惹他生气,便尽量少说一些话,却总是事与愿违。
夜里黎柯又出去了一趟,他午后回来时其实还未处理完政事,明日还有几个魔族分支的领主要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着急忙慌得回来一趟是要做什么,只为了回来生这一场气的吗?
九濡原打算好好睡一觉,过两天黎柯再闹起来,还有一场硬战要打,第二天一早九濡还未起身,有人拍门说是魔尊陛下着他将自己书桌上的那枚私章送过去。
九濡倒是记得黎柯有用私章的习惯,以前不在仙帝宫时签发公文的私章都是交给司文保管,处理政务时也方便。这枚私章却不是签发公文常用的那种样式,瞧着倒像是书画上用的,私章在一方小木匣子里,匣子上的图案一看就是黎柯自己刻的,憨态可掬的一只小狐狸。
出了院门来人已经走了,黎柯在这住了几个月,正殿怎么走大体也知道,便揣了小匣子一个人往正殿走。清早魔境魔气最是充沛,对九濡来说,几可称得上浓稠了,黎柯自己的小院子里有他设置的禁制,隔绝了不少魔气,九濡待得久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此时一出来顿时觉得周身如细小钢刃切割着一般刺痛着。原地站了一会儿,迎着朝霞晃了晃头,九濡觉得可以将那些刺痛忽略了才抬步往正殿走。
怕黎柯急用,九濡走得很快,原本想着从侧门进去悄悄递给正殿里随侍的文官就好了,不想殿外竟没人服侍,九濡只能自己低着头进去。穿过院子走到门口处才有人迎上来问是他是哪里来的,九濡低着头说明来意,那人说私章乃重要之物,不敢随意转交,让他自己进去送。
九濡倒没想到黎柯现如今治下竟如此严谨了,一枚收藏用章,黎柯自己以前不知刻了多少枚。这魔宫的大殿和仙界、凡间的殿堂规制都不太一样,九濡又是从侧门进去,需得先穿过一条长长得回廊才能转到正殿。
进了第一道门还未走出多远,远远得已经听到了黎柯在大堂与人说笑的声音,突地从左侧廊柱后面冒出来一个人,一出手便是逼人的魔气将九濡扣在了廊柱上。
九濡这时才知中计,有心之人将他引到这里来,无非是打算着将他与黎柯一起算计进去。那人原本得着的消息是手下这人是个难啃的硬茬子,本来是抱着必死的心来得,只要逼着他将这人的实力显于人前,众魔知道黎柯自己还藏了这么一位能力卓绝的仙人,此后的事便不用他来操心了。只是没想到他尖刀一样的魔气已经刺入此人琵琶骨下三寸,那人愣是咬着牙一声未吭,只是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臂推拒了他一把,并无半分修为的样子。
九濡剧痛之下还记得先将黎柯的私章藏在储物戒中,怕被别有用心的人得了去对黎柯不利。
袭击他的人周身裹在浓重的魔气之中,光是那魔气就足以让九濡痛不可当了,此时肩下的伤痛倒是让他更清醒了些。虽然他没有神力护体,但多年修炼剑道,身法还是在的,当下双手死死扣住那魔物的一只手,口中念起大密宗祥睿明咒,扯着那魔物往廊柱后退去。
大密宗祥睿明咒是克魔咒,原先的九濡在神力加持之下只一句咒语便能荡涤魔物周身魔气,再不能以魔气害人。如今效果自然大打折扣,也只是让还插在他琵琶骨下的尖刃变细了些罢了。
此人原是死士,按原定的计划是行了这一击便惹得众人前来围观,届时就要当众自爆,也好让人紧咬黎柯不放。此时计划全被打乱,等在外围的同伴见了此时的意外情况迅速上来支援。
如今原来的计划是行不下去了,此人根本不是仙人,虽不是魔族却与凡人无异,那又有什么可拿捏黎柯的?
“带回去。”既然无法当众拿捏他,悄无声息得杀了怕是有些浪费,只能传话给那死士让他将人带回去再做打算。
九濡失血过多,又勉力扣住此魔将二人掩在廊柱后面,本就是捉襟见肘,那人轻易便翻转了手腕将他缚住时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不管那人要将他怎样,至少看起来暂时不会对黎柯造成不利。
第一卷 第九章
黎柯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心神不宁,想找人回去看看,可旁人不熟悉他,山茗又忙着别的事,只能暂时压下,强打精神应付絮絮叨叨得各位领主。这魔族人不似仙族、人族,讲究个礼仪形制,说来便来,大早上的也不给人个安稳觉睡。
九濡浑浑噩噩得被那人提在手里,裹在一团魔气中也不知被带往何处,他与喻武有个紧急之间联系的方式,悄悄燃了一张符咒,不出一刻钟喻武便能知道他遇到危险。只可惜他没有神力,实在无法给喻武传递更多的消息,喻武何时能找到他还是未知。
等那人将他扔在地上时,九濡意识已然有些不太清醒,他努力睁了睁眼,只看到眼前几个人都是魔族,并没有仙人在内。
“怎么把人带回来了?”
“这人根本不是仙族,我穿了他的琵琶骨都不吭一声,可能是个哑巴。”
座上那人起身原地转了几圈,似乎觉得自己被人给哄骗了,气急败坏得摆了摆手让人把九濡带下去。九濡又迷迷糊糊得被人拖拽着扔到一潭黑水之中,被人提着头发拽起来,叮叮当当得一串铁链声响之后便是右肩得一阵剧痛。原先被那魔头贯穿的伤口被人强行穿了一把铁环进去,这是魔族惯常囚禁犯人的法子,琵琶骨下三寸乃仙力、魔力运转的必经之处,是以魔族人常以铁钉或铁环贯之,可使受刑之人痛不欲生之下还无力修复自身伤势。不过这群人却是高估了九濡了,即便不穿他琵琶骨,他也没有反抗之力。
铁链不够长,九濡甚至无法弯一弯腰,若是个个子矮的还要更痛苦,直接便被吊在了墙上。果然没了神力连承受能力都弱了一些,九濡竟开始神志不清得胡思乱想了。
也不知在腥臭乌黑得黑水中站了多久,晕过去几次,往下一倒便被右肩上的铁链扯住,剧痛撕扯着他的神经。九濡觉得自己可能前半生太过顺遂,天生得神子,一出世便享有无边神力,又在众多哥哥姐姐们的呵护下长大,除了后来只剩下他自己时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些无关紧要的伤,再没吃过什么苦了。便将此时当做历练吧,黎柯不也是一次又一次被天雷劈着成长到如今的地步吗,这点痛又怎能与天雷加身之苦相提并论。
喻武接到消息时心内便是一空,当初帝君着他将自己仍活着的消息放给邱光济时他便一直悬着心,觉得帝君有些行险,可帝君惯常如此,他也没有办法。他也只知道帝君遇险,并不知帝君到底在何处,原先帝君便嘱托过他,若是邱光济有了异动才会以此符联系他,当时还嘱咐过他不到万不得已切不可因为自己的事惊扰黎柯。喻武不敢贸然去找黎柯要人,只能暗中联系山茗,请她确认帝君是否真的遇险,是不是还在魔尊宫中。
山茗的消息很快传回来,她趁着黎柯宴饮领主分不开身的机会回去看了看,果然没有帝君的身影。喻武明面上不能找黎柯,山茗却不管他那一套,转头便将九濡的情况悄悄说给了黎柯。
黎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神色有些阴郁,不过很快便平静下来,小声说了一句:“着人去找一找,没准又是去会他那劳什子旧友去了。”
山茗直想翻一个大大的白眼给黎柯扔过去,神帝九濡万万年只因为你这么个小兔崽子蒙过心,上哪里去会旧友,这小兔崽子竟还有心思在这里喝酒,日后且看你悔的吧。可她又不能明说自己背着他和他以为的九濡旧友联系了,那旧友也找不到九濡在哪,以黎柯现在这心智,届时估计会给她定个叛徒的性,只能苦哈哈得自己着人去找了。
来人事先做了周密的安排,山茗将魔宫翻了个遍只查到个无关紧要的侍从尸体,据说曾经在黎柯那小院子周围出现过。一具尸体什么都问不出来,线索断了,山茗愁眉苦脸得和喻武说,喻武只说让她把尸体偷偷带出来,他自有办法。
黎柯好不容易按捺着性子将那几个领主安置妥当,心里烦得够呛,还有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不见了踪影。去找山茗时,山茗正打算趁着这会儿没人注意将尸体偷偷带出去给喻武瞧一瞧,出了门便撞上黎柯,还有些尴尬。
“去哪?找到人了吗?”
“没找到,只找到个曾经在你那小院附近转悠过的侍从尸体。”山茗越想越气,也怪自己当初多管闲事,护着九濡留下来,要不然现在哪有这么多麻烦事,只搂着自己白白嫩嫩的相好被翻红浪去了。现在却要一边和黎柯打着哑谜,另一边周全着帝君那边。
“辛苦你了。”
这还勉强算是句人话,山茗在心里腹诽,就是不怎么办人事。
黎柯翻了翻那具尸体眼皮,死了还不到十二时辰,追魂术还能用。他在尸体面上虚点了几下,口中念了几句咒语,只见一股黑气从尸体眉心逸出打着旋儿没入黎柯眉心。
黎柯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低头不语,山茗头一次见仙族密术追魂,还没瞧出什么端倪便见黎柯猛然睁开双眼。
“原来不是去会旧友了,是被人诓骗了去。”黎柯这才觉出些无来由的慌张,他认为这种慌张来得没什么根据,这人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人。“来得这几个领主你先稳住他们,我要还不能确定是谁。”
近来黎柯明显感觉魔境时局不太稳,魔族本就是以强者为尊,其内的各方势力倾轧比之仙族更加血腥和猖狂。还未和山茗详细交代几句,就有小将来报说是凡境异动。
“凡境异动管我什么事!”黎柯心里烦躁,不知不觉得便带了些不耐烦。
那来报的小将没见过这样眼冒戾气的魔尊,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瞧了眼黎柯又偷偷看山茗,山茗也不耐烦,“可不,凡境异动管我们什么事?”
“凡境集结大量兵力进犯我境,现已打下我境两个城池了。”
黎柯一颗头两颗大,他当初就该占山为王当个匪首就罢了,却被山茗骗来当魔尊,现在想脱身都不得了。
“区区凡人何时也有这么大的本事能连下我们两个城池了?”山茗瞪着两只过分大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傻,黎柯翻白她一眼、。
“仙境那边呢?”凡境来了,魔境内也乱了起来,仙境恐怕也不会甘于寂寞。果然,很快又有小将来报说是仙魔二境接壤处也有异动,已有大批仙兵压境。
“腹背受敌,窝里还乱,此事难办。传我令下去,着靳英大将军亲赴西北边境抵御外族,我亲自去会一会邱光济。”魔族最不缺的便是能征善战的将士,从前山茗韬光养晦,这些干将们被压抑得不轻,此时放出去必如出了闸的猛虎一般。“这是我以前常用的一枚私章,你安排个魔气不那么重的先到阴间找阎王,再到凡间去找两个人,他们现在应该是两兄弟,一个叫司文、一个叫司武。以章印额自可解开其二人前世封印,届时有他们在凡间与靳英接应,当可解此时危难。”
山茗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原本只觉得这人性情乖张不爱束缚,倒没想到他竟能提前谋划到如此地步,原来并不是个傻子。
“我先去会邱光济,那人还要麻烦你和他那位旧友多费费心,找找他,我估摸着和刚来的这几个领主有关。非常时期行非常道,必要时可杀鸡儆猴。”黎柯交代完了这些便要走,山茗这才后知后觉得想明白,原来他一直知道自己和九濡身后的喻武联系着,那他是否已经知道九濡便是帝君?帝君就是他曾经的爱人?
山茗其实还是有些高估了黎柯,黎柯至今也只知道山茗偷偷摸摸得和九濡旧友有联系,只以为山茗是为了照顾九濡罢了,并没有深究是谁和山茗联系。
邱光济果然亲至仙魔接壤处,黎柯来时便听小将报了,说邱光济此次打得旗号是直冲着黎柯本尊来的。说什么黎柯不仁,因一己私欲私自篡改了帝君历劫的命数,致使帝君神力不逮才会轻易陨落。邱光济这是替天行道来了,只要魔族不再庇护黎柯,他自然退兵千里,二族自此和平共生、相安无事。
因为以前的魔尊都是动辄便要将人的头拧下来生啖其肉的莽撞货色,是以属下来与黎柯说邱光济的意思时,都有些忐忑,生怕黎柯一个不高兴便要拿身边的人撒气。黎柯倒是不觉得什么,他总有些坐立难安,前线战事吃紧又实在不能不来,也不知道山茗能不能找到那人将他救回来。
再者黎柯也有些纳闷,他倒是不记得自己曾经下凡历过劫,邱光济说自己乱了帝君历劫的命数,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和九天之上的神帝九濡还有关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黎柯觉得一切都不对了,山茗也总是在他面前露出那种“你竟然能做这种事的表情”,尤其是与那人相关的事。这让他开始恐慌,对缺失的记忆的恐慌还是对行踪不明的人的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