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商量结为道侣的时候,她每次欲言又止,每次问她,她都会玩笑过去,“难道你迫不及待地想抱小团子?”
“如果真的可以,一年内能抱团子,我自然开心,清清,我会努力做一个好父亲。”
“没那么早能抱上的。”她笑着说:“可能要晚一点。”
她说没那么早,他以为是她暂时不想要一个孩子,那时他什么都随她,没想到“没那么早”背后是这样的原因。
眼前就是他想要的“小团子”,他睫毛颤抖,在他手下无声地痛苦的小团子,虽然不再是团子,依然很小很小,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寒乾的双手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木澍濡,木澍濡,澍濡,她起这个名字,是在提醒他,无论如何,念在当年她对他的救命之恩的份上,不要为难这个孩子吗?
澍濡,是在提醒寒乾不要忘恩。
他恍然发现,原来他清楚地记得每一次见到木澍濡的场景,十几年间,他总共见了竟然不到十次。
第一次见到木澍濡,是他刚回沃雪派的时候。
他收到消息后差点打死传消息的人,一个人只身来到沃雪派,没惊动任何人,看他在沃雪派众人中跌跌撞撞,茫然无措。
夜晚被送到空荡荡的房间里,他就站在他窗外看着,五岁的木澍濡转身看到他,忽然露出一个一整天最灿烂的笑容,再察觉到他阴郁憎恨的神情后,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委屈得咬住了嘴巴。
当时,为什么不抱一抱他?
第二次见,是木澍濡十二岁的时候,白衣少年骑着小白马“哒哒哒”地从山上下来,笑眼弯弯,亲密地摸着小白马的头。
那匹小白马被他当场击毙,冷声问他,“十二岁还没学会御剑?没学不去练习,还在这里玩物丧志?”
少年惊慌和伤心的眼神,原来一直在他心里。
第三次,是他十九岁,去有幽雾秘境。看到好多人的眼神停留在少年身上,他问他凭什么进秘境。
第四次,在丹心堂的门口,警告他不要碰歪门邪道的东西。
第五次,在步家,问了他名字是谁给起的,那时候他已经平静很多,让步笠仲叫他来一起吃饭。
第六次,在炼器大会。
第七次,……
寒乾害怕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怕一放手那棵小水仙会消失,它已经只剩下一条茎。不放手,木澍濡已经疼的满脸湿润。
木澍濡终于维持不了人形,他虚影一晃,寒乾一慌,在众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惊惧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时,一声“轰隆”巨响响彻天地,木澍濡前面的人全部被震飞出去。
顿时,惨叫连连,尘沙漫天。
只留下狼狈的寒乾和施黛,寒乾头发被震乱了,他也不顾上自己,慌乱去寻找木澍濡,挥袖驱散漫天的尘沙,却不见了木澍濡的身影。
就在尘沙弥漫之时,一个白白软软的小东西,包裹着一个伤痕累累的白色种球,和一个黑色的小机器人一起,顺势滚进了森林中。
只留下一个奇怪机器,发出了不断的轰击。
与此同时,森林中一根血红色的枝条悄无声息地撤离,缩进了另一个方向。
威力巨大的轰击,引出了很多擎天宗弟子,他们看到受了伤的寒乾和施黛,都惊惧不已,尤其是寒乾尊者的神情,让他们直觉大事不妙,直接叫出了掌门。
擎天宗的掌门,寒宇,拉住了正要飞身而起的寒乾,“师弟!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去做什么!”
“一定不会走远的,师兄,他是我的儿子,让所有人去找。”寒乾声音干哑,“传送阵和上空,还有城门,哪里都不能遗漏。”
寒宇看着他样子担忧不已,连声答应,“好好好,你别急,我让他们都去。”
“但是你这个样子,不能出去。”掌门坚决地说。
看着擎天宗成千上万个弟子都离去,寒乾慌乱的心情稍稍缓解,他强迫自己冷静,这 个时候他必须冷静,木澍濡身上的伤一刻也耽误不得。
妖族和人不一样,如果严重了,不止是不能修炼那么简单。
寒宇焦心地给他施了个净身术,衣服干净了,可衣服下的伤还在。
这才看向身后更狼狈的施黛,头疼地让人赶紧把她抬回去,叮嘱先治疗她的脸,其他更惨的弟子也没心思关心了。
幸好他的亲师弟看着伤不重,“手里的东西给师兄拿着,快检查一下自己哪里有问题吗?旧疾复发了吗?”
掌门叹息一声,为这个师弟操碎了心,“怎么还能受伤呢,这还没给你彻底治好呢。”
寒乾这才想到手里的盒子,他急忙抬起另一只手,盯住这个盒子,这是木澍濡打算扔进擎天宗的盒子……
他站直身体,闭了闭,不知道怀着怎样的心情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颗擎天宗寻了好多年的愈生果。
“是愈生果!”掌门惊喜道:“师弟,你的积伤终于可以治好了!”
寒乾目眦欲裂,手指不住地颤抖,五脏六腑皆被攥成一团,生生吐出一口血。
擎天宗内大多数的弟子都出去寻找人了,天极峰里甚至一个人也没有,他们首先在各城门和城门上空把守,再从擎天宗附近的山林开始找起,都没找到任何人或妖,连气息都没有。
天极峰中,小粉当时挖出的地道里,唔唔包裹着满是裂痕的种球,浑身的肉肉都在抖动。
“唔唔……”
“唔唔……”
“唔唔……”
它一声声的哭腔,听的小黑都难受得不行。
小黑自责地将自己缩成一团,它没有保护得了主人,那个人太快太厉害了,连它也反应不过来。
它缩在一边,开始分析它们现在要怎么办。
……
沃雪山延绵十几里,最高峰上常年积雪,再向下的区域雪融为清水,滋润了沃雪山极其周围的一草一木,使得这里花团锦簇,树木葱葱,宛如仙境。
沃雪派的人因而也过得很滋润,山上时而出现欢声笑语。
傍晚时分,嬉笑打骂的人,看到那两个从山下而来的人,瞬间失了颜色,惊慌失措地问好,心里暗自想天衍大陆顶尖上这两位怎么忽然来到沃雪派了。
寒宇对他们挥挥手让他们离开,而寒乾表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所有都感觉他和以前见到的那个寒乾尊者,有哪里不一样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他嘴角的一点血迹。
可天下有几个人敢仔细看他的脸。
不用别人带路,对沃雪山很了解的寒乾,沉默地朝前走。
他们不用带,但沃雪派的人哪里敢让他们自己走,还没走几步,就看到掌门和几个长老,匆匆从山上赶来。
“寒宇掌门,寒乾尊者!”一行人恭恭敬敬的见礼,哪怕他们也是掌门和长老,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在这两位面前,他们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都是掌门,也有天堑之别。
“不知道寒宇掌门和寒乾尊者大驾光临,有什么是我沃雪派能效劳的?”若是二十多年前,掌门或许也不必这么卑躬屈膝,可现在他只怕自己不够小心翼翼。
“沃雪派弟子命灯放在何处?”寒宇不容拒绝地说:“带我们去。”
“是是是!”
存放命灯之处,是一个门派的**之地,即便如此,掌门也没有丝毫犹豫地亲自带着他们去沃雪派的命灯楼,和长老一起,亲自推开门请他们进去。
这里有上千盏灯,每盏灯代表着一个活着的弟子,如果灯灭,代表人已死。
“木澍濡的呢?”一直没说话的寒乾,急声问。
掌门愣了愣,心里暗暗咬牙,果然是木澍濡又给他们招惹麻烦了。
他其实也不知道木澍濡的命灯放在哪里了,连忙四处寻找,眼看寒乾的脸色愈加难看,他紧张得额头冒汗,在长老的帮助下,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木澍濡的命灯。
“在这里,在这里!”掌门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尊者请看,虽然还亮着,但已经很微弱了,这样下去离死也不远了……”
掌门话还没说完,就被寒乾一挥手,直直甩了出去,寒乾面若修罗,声音阴森如鬼,“你在说什么!”
这一下有多狠,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
掌门被甩到墙上,那面墙直接被震成飞灰,更不要说直接承受这力道的掌门,即将步入化神期的掌门,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有眼睛还在动。
寒乾看着在角落里微弱的灯光,眼里已是一片猩红。
“师弟,别担心,只要还活着就好,我们总有办法救他,这是一个好消息啊。”寒宇在一边安抚他,“你现在一定要冷静。”
寒宇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有些事别人没法感同身受,可是不用完全感同身受,只需稍稍感受,都能知道其中有多痛多悔。
木澍濡是师弟的儿子,师弟在毁掉木澍濡的时候,知道了木澍濡是他和他最爱的人的孩子,师弟之所以能在擎天宗门外毁掉木澍濡那个孩子,是因为木澍濡偷偷来给他送愈生果。
这只要稍微一想,就知道他师弟现在有多崩溃。
现在谁敢说那个孩子一句话不好,师弟不杀死他,已经是在忍耐。
何况就在众人的眼神和细节之处,能看出木澍濡那个孩子在沃雪派过的多不好。
其实不用在细节处观察,只要想想便知,他过的肯定不好。
在寒乾的震怒中,地上跪了一地人,他们紧张得想大口喘气,又不敢喘,生怕引起寒乾的一点注意和怒气,就此灰飞烟灭,连掌门的生死都不顾,他们这些人又算什么。
承受不了这种,来自即将飞升的渡劫期老祖带给他们的压抑和恐惧,有两个修为低的弟子直接昏过去了。
“木澍濡的师父是谁?”在针落可闻的压抑之中,寒乾突然出声问。
“他、他、他、”发现没有一个人回答,一个长老硬着头皮,颤抖且结巴地说:“他、没有、没有师父。”
“他怎么可能没有师父!”寒乾这一怒,又吓晕了一个弟子。
“他为什么师父?他怎么能没有师父?他不是沃雪派的弟子吗?为什么连一个师父都没有!”
“哪拍是个记名弟子都有师父,他怎么就没有师父!”
寒乾接二连三地质问响彻整个沃雪山,直面他的长老,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自己如那些弟子一样,当场晕倒才好。
晕了就不用直面寒乾尊者的怒火,不是他没出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承受寒乾尊者的怒火?
不止是腿软地跪在地上,那种面对死亡一样的恐惧,和被碾碎骨头的疼痛威压,喉咙发紧,无法呼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这个问题要怎么回答,木澍濡那样的出身,当时谁愿意做他的师父啊,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才好,就算有一丝丝愿意,也没人敢啊。
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木上清活过来了不成?
“他在沃雪派怎么能连一个师父都没有……”到后面,声音里已经不止是怒气了,仿佛连声音里都能闻出血腥味。
“师弟!”寒宇拉住他的胳膊,“我们去木澍濡的院子里看看吧,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时间紧急。”
寒宇拯救了一地的人,他们刚离开,地上的人都瘫倒了,如离水之鱼大口喘着气,好似死里逃生。
长老和掌门们没法继续带他们去,几个弟子只能战战兢兢地带领他们去木澍濡的小院。
木澍濡的院子位于沃雪派最偏的一个峰上,这里人迹罕至,连灵气也极为稀薄。
寒乾脸上寒色更重,脚步沉重地步入院子里。
小院里空空荡荡,没有了生活的迹象,只有满院子的鲜花,寒乾站了一会儿,问身边人:“木澍濡离开多久了的?”
沃雪派的大师兄靳君犹豫道:“接近一年了。”
“那他离开的时候,说去哪儿了吗?”寒乾转头,威严的视线直直锁住他。
靳君也承受不住尊者的审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知,但晚辈知道,他和二师弟步炎彬在一起。”
寒宇看着浑身被汗浸湿的小弟子,挥挥手让他下去,靳君咬咬牙向后退去,心里复杂难言。
等人都离开后,寒乾在屋门前的地板上席地而坐,看着满院的花草不言。
“师弟……”寒宇也在他身边坐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师兄是不是觉得我在强忍。”寒乾苦笑一声,“我杀了他们又有什么用呢?”
“他们不过普罗大众,趋利避害,趋炎附势,我自己才是让他过得这么惨元凶。”
“师弟,你也不知道,不能完全怪你。”
“师兄,我都不敢往深了想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寒乾哽了哽,“我不敢继续想。”
“他还那么小,那么小,为什么要承受这世上这么多的恶意?”
寒宇也不知如何开口,现在他说什么只是徒劳,也就是在这时,掌门玉牌闪了闪,他惊喜地说:“师弟,找到步炎彬了!”
眨眼间两人消失在沃雪派,可怕的威压散去,沃雪派众人都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后怕。
当时,步炎彬趁乱和擎天宗的弟子一起离开,逃跑了。
等他们发现步炎彬是找到木澍濡的关键人物后,已经找不到他了。
现在他正被捆仙绳捆着,疼得奄奄一息。
“你们对他下重手了?”寒宇皱眉,“怎么变成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