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到最后,顾炀连呼吸都不能控制了,一抽一抽跟要断气了似的。
许是头一回可以这么尽情发泄,他哭完后就坐在池暮下面两层的台阶上不动了。
“我知道,这个世界上多的是比我还惨的人。”顾炀声音沙哑地说,“小玲旁边那个床位,那对夫妻,他们儿子旅游时摔下悬崖了,听说连尸骨都还没找到……儿子去世后一周,她妈抱着他的照片从三楼跳了下去,摔成了植物人……一个家庭,就因为一个意外,全都毁了。”
“比起他们,其实我已经算很幸运了,至少小玲还活着,至少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陪伴她……”
“但我还是很难过,很……愤怒,我们好不容易才过上了开心快乐的生活……小玲还没有长大,她未来可以有更多更美好的日子……”
“是啊,明天和意外到底哪个会先来,我们谁也不知道。”池暮说,“但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不能浪费眼下的时光,万一明天就世界末日了呢?你肯定要后悔,居然临死前在我面前哭成一个泪人。”
顾炀:“……”
他收了眼泪,瞪着池暮:“你到底会不会安慰人?就你这样,是怎么追到男朋友的?”
“他啊,不用追。”池暮炫耀道,“比你乖多了,我说什么他都答应。”
顾炀被他恶心到了,顿时连哭都哭不出来。
“说起来我还以为你以前暗恋我呢,吓得我赶紧认顾玲当了妹妹,我就是你名义上的哥了。”池暮笑眼弯弯地看着他,仿佛在故意逗他玩。
顾炀偏过头,盯着楼道门沉默半晌,才恶狠狠说出一句:“……滚吧,谁暗恋你了。”
“意外的话,我退役应该也是个意外吧。”池暮忽然说道,他转移话题的能力基本和火箭一个速度,但顾炀听了这话还是不自觉被他带了过去。
“意外?”顾炀擦干了眼泪,转过头问。
“肩伤,这是我对外界的解释,真正的理由其实不止这个。”池暮垂了垂眸,盯着指间的香烟,缓缓说道,“一年前夏季赛结束后的几个月,我请了一次长假,记得吧?说是出去旅游散心,其实是去偷偷动手术了。”
顾炀皱眉:“动手术?那时候你的肩膀……已经这么严重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别说你了,就连教练都不知道这事。”池暮自信笑道,“我藏的可好了。”
顾炀简直无语,他还有脸说?
“只是很不巧,给我动手术的那个什么专家还是医生,他是我妈的老同学。我一去他就认出我了,因为我肩膀伤得挺严重的,已经影响到颈椎肌肉,再严重点可能就要瘫痪——虽然我觉得是危言耸听。”池暮道,“下了手术台不久,我爸妈就找到了医院,我爸这人比较……严格,特别是对我,理所当然的,他不允许我继续打比赛了。”
顾炀默默听着,池暮很少说起他的家庭,虽然以前HG老队员都知道池暮家境不错,但他从来没用过家里一分钱。
所以外界也很少人知道池暮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
“我这人你也知道,很犟,这一点跟我爸很像,他越不让我干什么,我就越要干什么。手术动完没两天,我就从医院逃出来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池暮声线忽然低沉了几分。
顾炀看见他右手晃动了一下,紧接着放在自己胸前口袋的打火机就不见了。
闻着淡淡的烟草气息,池暮这才冷静一些,将后面的话说了出来:“我买了回程的车票,想连夜离开,但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我妈在找我的路上……出了车祸……”
顾炀微微张大了眼睛。
他看着眉心微蹙的池暮,忽然觉得一阵窒息:“那……那阿姨……”
“抢救回来了,”池暮说,“但是左腿没了。”
顾炀:“……”
他以为池暮当初狠心离开战队,放弃比赛也放弃了梦想,原来……原来是建立在这种痛苦之上。
香烟余烬落在台阶上,被细风吹的满地打转。
那时也是在医院楼道里,池暮学会了抽烟,一根一根,不知节制,仿佛这样才能麻痹自己所有感官。
急救室的灯亮了一晚,他就在楼道里抽了一夜。
等天亮的时候,地面上已经堆积了数不清的烟头,就像他碎了一地的梦。
池暮说:“她以前是跳舞的,芭蕾舞,小天鹅知道吧,就是跳那个,很好看。但是因为我,她再也不能跳舞了。我在医院陪了她很久,她醒过来那天,知道自己截肢,大哭了一场,后来只要一看到我,就特别容易情绪激动。”
那段日子池暮大概永远也不会忘记。
每天挣扎在水深火热里,自责与痛苦轮番折磨着他。
是他毁了他妈妈的梦想,那么他活该用自己的梦想去抵、去赔。
所以他选择了退役,选择了逃避,选择再也不打比赛。
离开家后,池暮也有暗中关注着母亲的近况,他有家里保姆的电话,每隔一段时间就问一下,知道他妈妈恢复的不错,也从车祸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池暮一直以为他妈妈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有一天,保姆忽然传了张照片过来。
上面是拍的另一张照片,因为光线的原因,画面某些地方微微模糊。
但池暮还是看红了眼眶。
这是他妈妈以前在舞蹈团时候比赛的照片,一束光从上空打在舞台上,站在中央的女人穿着一身洁白的芭蕾舞服,惦起脚尖,姿态优美。
池暮看这张照片看了很久,往下拖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句话。
-夫人说,这是她以前的梦想,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不愿就这样放弃。
-夫人还说,她从来都没有怪过您。
短短两句话,池暮握着手机看了一整晚,也哭了一整晚。
原来一直以来,他妈妈都没有怪过他,而是他自己没有跨过自己那道坎儿。
“我说我的事,你眼红个什么劲?”池暮起身走到角落的垃圾桶旁,习惯性想用手指掐灭,但动作做了一半,还是将自燃了一半的香烟拧在垃圾桶盖上,丢了进去,“你问我会不会安慰人,我不会,所以只能说个比你还惨的故事,让你心里好受一点。怎么样,还想哭吗?想的话我不介意再等等你。”
“……”顾炀本来想跟他道个歉,再安慰他一下,但听到这话,瞬间爱咋咋地吧。
而且,他知道池暮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走吧。”顾炀从口袋拿出烟盒,冷声赶人,“不怕你的小男朋友闹别扭?”
池暮挑了下眉,往门口走去,没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拿出了钱包。
“……操,你当我什么?我可不要你的钱!”顾炀看他掏出钱包,差点从台阶上跳起来。
他绝对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施舍!
“没钱给你,想什么呢,我自己签约费都还没拿到手。”池暮递过去一张名片,说道,“这是当时给我做手术的什么专家还是医生,我记得他有次跟我聊过,他老师在国外专门研究这方面的病症,说不定能帮到你。至于要不要退役……你自己考虑清楚,虽然带小玲去国外治疗,时间可能会很长,但那边有专门的护理团队,小玲一定能得到非常全面的照顾。”
顾炀不可置信般抬头看他,接过那张名片的时候手都在颤抖。
池暮:“道谢的话就不用说了,到时候记得礼金多包点就行。”
顾炀拿着名片愣了许久,这种感觉很复杂,就像溺水濒死之人忽然得到了救赎,从未有过的希望再次点燃了他的胸腔。
等反应过来池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楼梯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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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池暮推开安全通道门出去的时候, 季闫已经不在座位上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长椅,心里咯噔一声,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队长?”正当池暮心神慌乱的时候, 从走廊不远处传来了季闫的声音。
池暮抬头看去。
季闫手里拎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上面印着超市的logo, 见到池暮,他微微笑道:“你们聊好了吗, 我去楼下给你们带了两瓶水……”
话未说完,池暮已经大步走过来,揽着他的腰紧紧抱住。
季闫被他的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措手不及, 隔了半晌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队长, 这里是……医院……”
来往的病人和护士虽然不多,但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嗯, ”池暮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闭着眼睛道,“就一会儿。”
季闫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
他能感觉到池暮现在心情不好, 和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一样, 那种脆弱无助的感觉又笼罩了他。
季闫抬起手环住他, 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笨拙地安抚着。
目光却直直盯着安全门的方向,锐利而深邃。
“你一个人去买水了?”池暮缓了一会儿, 很快恢复了精神。
过去的那些事, 他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连老金都不知道。
这次对顾炀也可以说是另一种宣泄吧。
毕竟在心里憋了太久, 说出来反倒还轻松一些。
季闫点了点头:“不过我不知道他喜欢喝什么,就多拿了两瓶。”
他将袋子打开, 里面满满当当装了四五瓶饮料。
“这么多?加上我们两个也才三个人,怎么喝的完?”池暮笑了笑,见季闫神色如常,便放下心来。
他知道季闫对于陌生的环境有一定的心理排斥,也不知道这样独自一个人待着对他有没有影响。
不过好在目前看来并没有大碍。
“他现在应该不太想喝水,我把东西放病房里去。”池暮看着他,问道,“你……在这等我,还是跟我一起?”
季闫沉默片刻,说道:“我在这等你。”
池暮挑了下眉,心里暗暗咋舌。
怎么他就和人聊了会儿天,季闫给人的感觉就像变了一种样子?
不过这样也好,泉飞驰说的话不无道理,他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在他身边的。
池暮从季闫手里拿过袋子,走进了病房。
季闫看在外面看着他进去,眉头微微蹙起。
他不傻。
自从池暮咖啡厅说出那些话开始,季闫就隐隐感觉出来,池暮似乎在有意和他拉开距离。
不管原因是什么,只要一想到池暮可能会就此远离他,季闫心里就说不出的惊慌。
所以他只能表现得乖一点,尽力控制自己不要总是黏在池暮身边,可能他就不会讨厌他,不会再赶他走了吧?
春节假期一礼拜,池暮本来计划着想带季闫去周边几个城市旅游散心,但季闫表示自己要趁这段时间把国服排位打上去,池暮只好放弃了这个想法。
谁能想到这几天他们出过最远的一趟门就是市中心的医院呢?
不过能和季闫一起窝在家里,这感觉也挺不错的。
因为前一天和粉丝约好了开播,下午两点,季闫就打开电脑准时上线。
守在直播间的粉丝立刻刷起弹幕。
【嗷嗷嗷嗷嗷嗷小闫今天居然开摄像头了,感动!!】
【小闫过年都不能回家,好可怜啊,妈妈抱抱~】
【小闫也没回家吗?我之前听一个爆料说池神也没回家来着?你俩啥情况?】
【池神回家了好吧,别瞎带节奏】
【主播好帅啊!!关注了!】
季闫直播通常都只是播游戏,极少露脸。
今天手滑点错按钮,不小心开了摄像头,反倒吸引了一波路人粉,直播间人气瞬间飙升。
季闫想退出去关了,但游戏已经快开始,他就没再管了。
【闫王今天玩什么?吃**!我好久没看闫王吃鸡了!】
“今天艾欧尼亚排位。”季闫看到那条弹幕,回答了一句。
【卧槽小闫互动了互动了!】
【有生之年!】
【姐妹你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吧!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季闫平时打游戏虽然都开直播,但从来不和网友互动,通常是弹幕刷他们的,季闫玩自己的,非常高冷。
也难怪粉丝们都激动起来。
不过更让他们激动的还在后面。
为了不影响游戏,屏幕右下角的摄像头画面被季闫设置的很小,但就算如此,网友们还是从里面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男人果体。
当然,也不算是果体。
就是衬衫纽扣没系好,露出了大半个胸膛。
但因为其主人令人喷血的身材,以及从耳麦里传出来的熟悉声线,足够广大粉丝集体去世了。
“昨天帮我洗的那件T恤在哪?我找不到了。”池暮刚在楼下锻炼完,打算去洗澡,看见季闫在训练就找了个借口进来说两句话。
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这一行为似乎掀起了狂风巨浪。
“……你开了摄像头?”池暮惊讶地看着犹如抽风了一半的弹幕助手,那速度快的他都看不清上面刷了什么,但屏幕下方的画面他还是能看到的。
季闫也反应过来了,看到镜头上出现池暮的下颚及锁-骨,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用手指按住了摄像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