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季闫已经不紧张了,他连他姐姐都见过了, 四舍五入就是见了家长, 只要不是现在立刻就和池暮父母见面,他觉得自己都能接受。
但他没想到的是, 池暮决然直接打车带他去了市中心医院。
医院大门附近开了几家小吃店便利店,还有卖水果的卖花篮的, 店面不大,目测也就十来个平米,赶上生意好的时候还得站外面排队。
幸好现在不是什么流感多发的旺季,几个店生意寥寥。
池暮挑了家离得近的水果店,拿了两个果篮,打算结账的时候,季闫有些局促地说:“那个……我要不要也买一点?”
如果是去探望池暮认识的朋友,那么他两手空空地去,似乎不太好。
“不用。”池暮说,“帮你拿了。”
季闫愣了一下,原来那两个果篮有一个是他的。
刚想说话,池暮忽然眯起眼睛,警告似的看着他:“先说好,你这次再敢提出什么AA,我肯定当场翻脸。”
闻言,季闫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他刚才确实有这个打算,池暮警告的恰是时候。
“不提了。”季闫说,“你帮我付吧。”
孺子可教也。
池暮满意地点头,第一次花钱买单买的心甘情愿。
毕竟是自己男朋友不是。
买完水果,池暮又去隔壁的小超市挑了一板彩铅两本绘本,又拿了些棋牌类游戏,看到架子上那些琳琅满目的零食觉得好像也挺好吃……
俩人逛个拥挤的小超市逛的比商场还起劲,最后结账的时候发现一个袋子装不下,只好问老板要了两个袋子。
买完东西去住院部的时候,池暮抽空给顾炀发了条信息,但顾炀没回。
上次约他的时候,顾炀说今天下午小姑娘有个身体检查,两点到两点半结束,看时间估计这会儿刚做好,没空回消息。
池暮和季闫一路打听,终于找到了顾炀说的那栋住院楼。
走廊上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忙碌的医护人员在各个病房穿梭的身影。
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池暮对医院的印象就不太好。
这里每天经历了太多生老病死,那些离他很遥远的东西,仿佛一下子在眼前放大,逼得他喘不过气。
“502床,是这里吧?”季闫看着病房外贴的编号说。
池暮回过神来,对了下顾炀发给他的床号,点头:“是这里。”
他先抬手敲了敲门,没得到应答。
是去检查还没回来吗?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开了,一名护士出走来,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是来探望501床的?”
池暮:“不是,我们是502的。”
“哦,那站在门口干什么,进去吧。”护士说,“502除了小姑娘哥哥,还没见过其他人来探病的呢,小姑娘也是真可怜……”
护士感叹了一句,慢慢走远了。
池暮本想等顾炀回来再说,但他和季闫往这门口一站,不管男女老少,都频频投来好奇的目光,就算脸皮厚如池暮也有些顶不住了。
他推门进了病房,打算进去等。
病房里的消毒水气息稍微淡了一些,大概是因为有人居住,多了几分生活气息。
501床的病人是一个中年妇女,她丈夫坐在旁边的凳子上,正在削水果,时不时抬头和妻子说几句话。
但中年妇女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似的,闭着眼睛,毫无反应。
另一张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又瘦又小,各种细管从床头的仪器连进被窝里,仿佛一张甩不脱的大网,将她禁锢其中。
池暮还记得上一次见顾玲的时候,她刚过完十二岁生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已经懂得打扮了,每天都穿着花一样的裙子,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小梨涡。
从小就很懂事很贴心,也非常黏顾炀,每次顾炀训练,小姑娘都会陪着他,直到太晚熬不住睡过去,再被他哥抱着送回房间。
这样的日子仿佛还近在眼前,但当池暮看见病床上瘦的脱了相的女孩,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好像花期将至即将凋零的花朵时,鼻尖猛地开始泛酸。
毫无预兆的,脑中浮现起在洛杉矶比赛后台,顾炀悄然流下的两行眼泪。
连池暮这个外人看到这样的顾玲都忍不住心如刀绞,更何况是顾炀。
“你……来了?”
池暮转过头。
顾炀手里提着一个热水壶,应该是刚刚接完水回来。
他的神情很淡,仿佛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一切,更多的是源于对未来的无望。
病魔不但折磨着顾玲的身体,同时还摧毁了顾炀的意志。
他目光在季闫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移开,走过来将热水壶放到旁边的柜子上,说道:“我这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你们随便坐……”
话到一半,顾炀便顿住了。
几人不约而同看向床边唯剩的一张椅子。
坐是没法坐了,池暮说道:“不用,我们站着就行,也不用招待,没那么娇贵。”
顾炀没说话。
“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多带了个人,不好意思。”怕顾炀不肯收,池暮干脆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了旁边的窗台上,“买了点小玲爱吃的。”
“不用买这些……你能来就行。”顾炀低声说,“小玲她,一直挺想见你的……”
池暮张了张嘴,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从顾玲被检查出患了ALS,再到不得不入院治疗,全都是顾炀一个人在扛着。
他没有选择告诉战队里的其他人,不仅是怕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待他们,更是担心队友因为他的事影响训练和比赛。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顾炀的肩膀上已经承担了太多太多。
他已经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一个人舔-舐伤口。
看着这样的顾炀,池暮不是不后悔,如果他早点知道这件事,或许就能让顾炀稍微轻松一些。
季闫在旁边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池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有些失笑,但还是轻轻反握了回去。
“哥哥……”就在这时,病床上的顾玲醒了过来。
顾炀立刻凑上前:“嗯,哥哥在,你看看今天谁来看你了?”
顾玲转过头,视线打量着池暮。
就在池暮以为小姑娘可能不太记得他的时候,顾玲嘴角慢慢扯出一个笑容,熟悉的小梨涡在脸颊绽开:“池暮……哥哥……”
随着病症加重,顾玲的言语功能受到影响,吐字不怎么清晰,一句话要费好大功夫才能说出来。
但小姑娘的笑容却足以令人动容。
池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说道:“小玲今天也非常漂亮啊!”
顾玲道:“哥哥……骗人,我都丑得……不敢……照镜子呢。”
“真的,”池暮指了下季闫,“不信你问这个大哥哥,这个大哥哥从来不说谎哦。”
顾玲目光随之移过去,似乎在向他确认。
季闫点头道:“嗯,很漂亮。”
“看吧。”池暮说,“再也找不到像小玲这样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啦!”
“谢谢......虽然你……们是哄我的,但我……还是很……高兴……”顾玲说。
池暮看着她,莫名有些难过。
这么懂事的孩子,却要经历很多人都不会经历的痛苦。
最难能可贵的,是她拥有一份乐观向上的心,这样的人,绝不会被病魔打败。
顾玲说了几句话,眼皮便开始松动。
顾炀说:“刚刚做完几项检查,应该是累了。”
池暮哄道:“累了就睡吧,哥哥以后会多来看你的。”
顾玲眼睛已经闭上了,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这句话,她强撑着精神呢喃道:“不能……反悔哦。”
说完,就沉沉睡了过去。
“走吧,出去聊,别吵到她睡觉。”池暮说道。
几人出病房的时候,501床的男人正慢慢吃着削好的苹果,冲他们点头打了个招呼。
或许是今天见到顾玲让池暮很是感慨,他忽然很想抽根烟。
但医院走廊是不允许吸烟的。
顾炀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没有选择在走廊说话,而是直接去了尽头的安全通道。
打开通道门的时候,顾炀转头看了季闫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季闫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动。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留出一点时间让他们单独说话,但却无法控制自己说出该说的那句话。
特别是在咖啡厅,池暮对他姐姐……和他,说的那番话。
刚开始听了季闫是很高兴,但现在却总感觉失落落的,像是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惧笼罩着他。
池暮是不想让他待在身边了吗?
他想把他赶到别的分部去吗?
他为什么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是提前让他知道,好有个心理准备吗?
季闫越想越慌张,他不想怀疑池暮,但是思绪跟疯长的藤蔓一般,瞬间绵延了数万里。
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做那些糟糕的假设。
直到池暮轻轻按了按他的手,安抚似的笑道:“在这边等我一下,嗯?”
池暮的声音宛如一根救命稻草。
季闫紧紧攥着手,从小腹往上到胸腔,极深极慢地吸了口气,让自己从可怕的臆想里走出来。
他抬头看了眼还在门边等待的顾炀,沉默片刻,说了句好,然后转身去走廊的公共座椅坐下。
池暮有些不太放心,他能感觉的到,季闫现在的情绪有些异常,或者说比平时还要冷漠,仿佛将自己画地为牢,他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
但犹豫半晌,他还是决定先跟顾炀把话说完。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安全通道。
“你男朋友?看你看得这么紧?”顾炀开门见山张口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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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是啊。”
池暮想也没想就承认了。
倒是顾炀被他这幅理直气壮的模样呛得愣了愣。
楼梯间忽然安静下来, 落针可闻,那扇厚重的木门仿佛一道分割线,门外面是生死轮回, 而这里是搁浅者唯一可以喘口气的港湾。
池暮往通向六楼的台阶上走了几步, 挑了块看起来有点干净其实不知道被人踩过多少次的地方坐了下来。
今天是假期, 俱乐部不用训练。
这意味着他有很多时间听顾炀慢慢说。
唯一要担心的可能是外面在等他的那位小孩。
“……恭喜。”顾炀背靠着楼梯转角的栏杆,没有转头, 声音很淡地道了声喜。
如果这句话是跟在池暮“是啊”那句后面,那就很好理解,只是现在当中隔了好几分钟, 听上去就有些没头没尾。
不过池暮反应很快, 用了零点五秒就笑着回答了他:“谢谢。”
其实他们那次在洛杉矶的时候就有过一次谈话,那时候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说过了。
池暮知道顾玲的病情不太好,国内对于ALS还没有非常有效的治疗手段, 只能减缓症状发展, 预防并发症。
而且这也不是短时间就能解决的问题。
高昂的住院费和诊疗费都将成为压垮顾炀的最后一根稻草。
“咔”的一声,顾炀点了根烟, 深深吸了一口, 不多时, 楼梯间便腾起轻薄的烟雾。
在池暮看过来时,他手臂往后一伸,递来一盒烟。
池暮从里面抽了一根, 拿在手里。
“这件事, 你打算隐瞒HG多久?”顾炀又递过来一只打火机,被池暮拒绝了。
他上次烟瘾犯了, 在俱乐部会议室偷偷抽了一根,为了掩盖烟味不仅洗了个澡还嚼了两根口香糖, 但不知怎的还是被季闫闻出来了。
不能让孩子吸二手烟,不健康。
他身体里的烟瘾蠢蠢欲动,但一想到外面的季闫,还是忍了下来。
“不知道,”顾炀声音里也透着一股茫然,可能自己禹禹独行久了,对于前路在何方也不太在乎了,他压着嗓子说,“能瞒多久瞒多久吧。”
“实在瞒不过去的话,我就退出……”
“退出?”池暮皱眉,“你打算退役?”
“退役……是啊,退役。”顾炀勾了勾唇,“不是挺好的吗,和你以前一样,打不下去了就直接退役,又利落又干净。”
“你他妈……”池暮实在忍不下去了,骂了一句,“话说的好好的,又发什么疯?”
“你说我发什么疯?!”顾炀突然火了,像个绝望而孤独的旅行者,“你也看到了!小玲现在那样,我根本不能放着她不管!我能怎么办啊?”
到最后,顾炀几乎是带着哭腔在吼:“……我能怎么办?我也不想的,但是没办法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池暮手指夹着那根长烟,面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哭得撕心裂肺的顾炀。
蔓延在楼梯间内烟雾缓缓褪去。
仿佛顾炀这些年在外人面前伪装的假面慢慢被揭开。
是啊,他再怎么坚强,再怎么能扛,都还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面对不公的命运,他挣扎过,也反抗过,他以为他成功了,谁知,到头来仍然是一场欢喜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