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可惜了,真是太可惜了……”这个消息似乎没法令她满意, 老妪双手紧紧扣住桌角,但她本来年事已高,突如其来的兴奋过后就是一阵头昏眼花, 蓐收赶忙过去扶她坐好, 又跑去倒了杯茶好让她顺顺气。
他和白虎此次前来是想问清楚前情因果好去救人,但老妪这个表现明显是想杀人,蓐收又开始疑虑他们会不会还是白跑一趟。
夜风拂起花白的碎发, 老妪抬起枯干的手将它们重新别到耳后, 脸上的褶皱在烛光的照耀下投出一片暗影,好似一时间又苍老了许多。
“二位公子快离开此处吧, 那村子不吉利, 山神有灵, 迟早会遭报应的。”
眼看着又要无功而返,白虎却抓住了她话中一处,问道:“你相信山神的存在?”
“当然。”
“那你相不相信其他神祇的存在?”言罢, 他向蓐收递了个眼色。
这不像是对向北向南证明身份, 法器什么的老妪肯定不认识,灵力的话他和白虎都是属于刚猛一类, 万一没把握好让人当成山妖就不好了,蓐收绞尽脑汁四下看了看, 目光游移半晌最终落在了老妪腕间的骨镯上。
“老婆婆您看这个~”
蓐收食指轻轻上骨镯,紧接着泛起了幽幽荧光,一点一点的从骨镯表面升起,这些都是兽骨上残存不多的灵力,蓐收动用自己的灵力将其实体化,宛如夏日流萤一般璀璨夺目。
他本来还想借此再解释一番,可老妪眨也不眨的看着这些荧光,怔忪片刻,眼角缓缓落下了浑浊的泪水。
“多少年了,我终于……又看到了……”
……
老妪本叫阿芜,几十年前也是霍太村一户人家的女儿,有个老实憨厚的爹爹,有个貌美慈爱的娘亲,日子也如其他村民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淡如流水。如果不是遭逢了意外,阿芜也会像其他姑娘一般长大、嫁人、生子,可在她五岁那年,一切都变了。
霍太村里有个老光棍,五十多岁还没有娶上媳妇儿,整天游手好闲的在村子里各处转悠,眼睛总是盯着各家的姑娘媳妇儿,时不时的言语轻薄几句再讨上几顿骂,就算是日常的生活。
那时阿芜的娘虽然已为人妇,但身材却从来不输给那些未出嫁的少女,同时还有着她们没有的成熟风韵,就连小媳妇儿们都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更别提那个老光棍了。她平日里活的处处小心,离老远见到就绕路走,但再小心也抵不过某人的**熏心。
霍太村就那么些人家,一旦出了事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能闹得人尽皆知。
在那里,女子失了清白是最要命的事,昨日还姐妹相称的人今天就全都变了脸。
“真是造孽啊,你说怎么好好的就摊上这档子事!”
“就是的,唉不过话说回来,那老东西盯人不是一天两天了,咋没见别家的出事呢?”
“你想想啊,就她平时爱美的,头上还总别着朵花,不注意她注意谁啊?!”
而且那个老光棍还一口咬定,自己是被勾引的,流言蜚语就像是洪水猛兽一般,那些有的没的全凭一张嘴,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阿芜只记得那段时间娘亲总是躲在屋子里不肯出门,原本憨厚的爹爹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每天对着娘亲非打即骂,她怕极了,只好捂着耳朵躲在床底下,有时候一躲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小小的她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别人嚼舌说娘亲做错了事,每次出去玩都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甚至还有别的孩子朝自己丢石子,她觉得委屈,于是回家后把这些告诉了娘亲。
娘亲听完什么也没说,就那样抱着她坐在地上,好久好久,久到阿芜差点在那个温暖的怀抱里睡着,娘亲似乎才意识到该做饭了,然后拍拍她让她先去旁边玩,自己起身进了厨房。那是阿芜记忆中最为丰盛的一顿午饭,甚至连祭祀时村子里摆的宴席都比不了,她开开心心的吃着,瞬间将那些不愉快全都抛在了脑后。
之后照常出门玩耍,从日照当空到霞光傍晚。
回来后却只见到了洗净叠好的衣裳、纳好的鞋子,和娘亲冰冷的尸体。
而在那之后不久,她的爹爹也生病去世了,自此就剩下了阿芜一人。没有人愿意收养她,她只好自己学着大人的样子开始自食其力,采些野果抓些小鱼小虾,磕磕绊绊的长到了十六岁。
这天,她照常在小溪边洗衣裳,突然间,林中一阵清风拂来,阿芜用手背擦擦额角的汗,甫一抬头就见小溪对面站着一个红瞳少年。
“你是谁?”阿芜呆呆的问了一句。
“晖。”少年的声音犹如涓涓细流,清丽且灵动,光是听一听似乎都能减轻不少的疲惫。
“你不是村子里的人。”
村子里就那么些人家,阿芜自然都认得,而且少年的皮肤如白瓷一般,衬着红瞳仿佛不食人间烟火,与那些晒得黝黑的村里人完全不一样。霍太村近乎与世隔绝,阿芜从小到大从来没见过外面的来客,看着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她有些惧怕又有些好奇,这些年她独自在山上生活,胆子也大了不少,又继续问道:“你是外面来的,是迷路了吗?”
晖摇摇头。
阿芜突然想起村子里流传的一些传说,“那……你是山神吗?”话一出口,阿芜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山里的人虽然信奉山神,但山神岂是她们这种凡夫俗子随意见到的。
怎料晖沉默片刻似在思考,“山神,你在说我的主人吗?”
“你的主人?”阿芜有些懵。
“是,主人就是我的神。”
看着他一本正经回答的模样,阿芜突然觉得这人有些呆愣愣的,别不是脑子不好吧,“你家在哪儿啊?还能找到路吗?”
“能。”
“哦,那你早点回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本以为只是一段不起眼的小插曲,可之后的日子里,阿芜总能在小溪旁看见他,一来二去的就慢慢熟络起来,不过这也是对阿芜而言的,晖的脸上似乎从来没有表情,无论与他说些什么都是一样的冷淡。
但接触的久了,阿芜还是发现了他身上一些不同常人的地方。
他似乎懂蛇语。
这山中的蛇虽说不会主动攻击村民,但也没有温顺到可以被人拿在手中耍玩,有一次阿芜眼睁睁的看见一条蛇缠上了他的手臂,咝咝吐信似乎是在和他说些什么,而他微微低头用鼻尖蹭了蹭,就像是在回话一样。
这时的阿芜有些怕了,之前她可以认为晖有着不想为人所知的过往,她不会去问,但现在这个情形让她本能的有些惧怕。
晖到底是什么人?不是山神,难道是妖物不成?
阿芜的脑袋里乱糟糟一团,因此好一段时间没有去小溪那边,她一直在想着晖的事,却没有留意自己也被人盯上了。
霍太村里的日常宛如死水,虽然阿芜娘亲的事已经过去了十年,但还是会被人时不时的拿出来溜溜嘴,毕竟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以闲聊的了,大人的一些看法就这么潜移默化的传染给了孩子。
阿芜的娘亲是个会勾搭人的破烂货,没准阿芜也是这样呢。
村子里绝大多数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都有这种想法。
只不过意淫归意淫,他们还是顾全自己家的颜面,没有对阿芜出手,但也总有几个把持不住,于是这天,阿芜刚刚在山上打好一捆柴往家走,就遇到了两个不怀好意的。他们二话不说,上来直接将阿芜推倒在地,伸手就去扒她的衣服,阿芜想要呼救可嘴上被人捂的死死的,再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
“别怕,来让哥哥好好心疼心疼。”
一人已经倒出只手去解裤带,这时就听身后传来一声,“住手。”
声音很轻很轻,缥缈的仿佛只是一瞬的幻觉,不过二人心里发虚当即回头查看,就见一双红瞳正在看着他们,“放开她。”
“艹!”一人破口大骂。
他可从来没见过红眼睛的人,而且这人面无表情脸色惨白惨白的,难不成是山中的妖魅?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对方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当即一声惨叫提着裤子就往回跑。
晖连看都没看,他径自走到阿芜的身边,指着她身上剐蹭出来的伤口问道:“疼吗?”依旧是冷冰冰的脸,依旧是冷冰冰的话,可那却是阿芜听到的最温暖的声音。
第三十五章
风很轻很柔, 像一根羽毛一样轻轻的拂扫过心底最柔软的部分,阿芜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那双宝石一般的红瞳, 想起这些年自己的经历, 不知为何突然湿了眼眶。
“很疼吗?”见她这幅样子, 晖又问了一句。
“没事,不疼的。”阿芜抬手抹了一把眼泪, 起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一边收拾掉落满地的柴火,一边装作若无其事的问着, “你怎么跑来这边了?”
晖:“小溪, 没见到你。”
阿芜心底微微一颤。
眼看天色不早了,阿芜怕他走夜路危险,就寻了个借口把晖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紧接着就忙忙活活的开始准备晚饭, 但晖似乎很讨厌烟火味儿,待了片刻就跑去外面透气, 本来想好好展示一下厨艺的阿芜只好转而做了两碗素面,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 晖从来没有用过筷子,他拿着两根筷子挑来挑去,与吃饭相比倒更像是研究这东西怎么用。
阿芜:“你和主人平时都吃什么?”
晖:“主人不吃东西, 我只喝露水。”
阿芜震惊, 她现在越来越相信村子里流传的那个山神的传说了,“那……你的主人是山神吗?”
“主人就是主人。”很显然, 晖不太理解山神的含义。
这时一阵风吹来,瞬间吹熄了油灯。
阿芜只好放下碗起身去找火折子, 谁知此时眼前一亮,只见晖手腕处那个白花花的镯子幽幽散着荧光,流萤好似**控着一般,慢悠悠的在屋内飘荡,没一会儿的功夫就映亮了整间屋子。
看着惊诧的合不拢嘴的阿芜,晖依旧神色淡淡没什么表情,他随手把镯子取下放在桌上,“时候到了,我改日来取。”说完就离开了阿芜的住处,等到她回过神来早已不见了踪影。
那个镯子,阿芜视若珍宝,贴身收着生怕出了一点岔子,只是天明之后她等来的不是晖,而是手拿锄头镰刀的、愤怒的村民。
原来昨日那俩人施暴不成,回去之后反倒一口咬定亲眼见到阿芜与山妖有染,村民对山妖一词很是忌讳,于是便集结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年来向阿芜要人,势必要将山妖除掉。别说阿芜不知道晖的下落,就算是知道她也不会告诉村民,她看准了个机会跑出了他们的包围,村民们在身后穷追不舍,一人跑的快些直接上锄头击中了阿芜的后脑,硬生生的把她打落了悬崖之下。
兴许是老天保佑,阿芜留下一命,不过村子是再也回不去了,她只好摸索着去了外面,简单的学到了一些生存方法后,就急匆匆的折回了霍太山。
她记得晖要来取回镯子的,于是她就简单的搭起了一个茶棚,一边生活,一边期待着哪天晖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一等,就是几十年。
……
几十年前的过往被一点点的掀开,阿芜倒是越说越平静,好似解开了什么心结一样,末了她抬手褪下镯子交到蓐收手中,“帮我还给他吧。”哪怕是过了这么久,阿芜依然坚信,晖依旧是当年那个清冷的少年,只是自己已经老了。
离了茶棚后,蓐收和白虎头顶满天星辉,沿着那条来时的路往回走。
蓐收轻轻摩挲的手中的骨镯,不解道:“我以为老婆婆会说还想再去见见晖的。”
白虎没有回答。
一个懵懂的少女,一个清冷的少年,一颗点在心头永远的朱砂痣,这世间有道可讲有理可寻,可唯独情之一字说不清道不明。几十年的等待,到底是为了情还是为了义,恐怕只有阿芜自己才能分辨了。
除却那些过往以外,阿芜也给他们提供了另外一点线索。
晖似乎每次都是从小溪下游的方向来的。
虽然这个线索看似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也聊胜于无,蓐收和白虎没回村子直奔溪流,迎着月光开始一点点的查找。
小溪的下游,黑漆漆的洞穴,这就是他们掌握的所有情报。
“大白大白,好黑哦……”蓐收可怜巴巴的拽着白虎的衣角,夜色中唯有那一双眼睛晶亮晶亮的,还隐隐泛着一些水光。
白虎:“那你想怎么办?”
蓐收扁着嘴巴伸手要抱抱。
白虎只好蹲下身子背着他走。
“嘿嘿,大白最好咯~”蓐收探着小脑袋,在他侧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只可惜今天的月色少了几分诗情画意,蓐收并未看见白虎微微上扬的嘴角和渐渐变红的耳朵。他紧紧揽着白虎的脖子,细微湿热的呼吸喷洒在颈间,让白虎有些心猿意马。于是有好一会儿的功夫,白虎微低着头自顾自的想心事,几乎没怎么看路,直到蓐收抬手在他眼前呼扇了几下,白虎这才发现自己走岔路了。
“大白,我发现你最近有点笨笨的~”
白虎尴尬的咳嗽一声,反驳道:“脚不沾地的人少说话。”
蓐收无奈的叹口气,脑袋一歪枕在他的肩上,“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哦?”
“往回走就是了。”
夜晚的林间寂静的很,即便偶有声响依然无法干扰白虎的判断,他凭借耳力准确的判断出小溪的方位,脚下一转就背着蓐收向那边走,本以为也就是一盏茶的事,可谁知走了快小半个时辰,依然没有看见小溪的踪影,而那潺潺的流水声也是不远不近的,好似和刚才也没什么差别,仿佛这么长时间下来,他们只是在原地转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