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只是怨我自己罢了,毁了一切,却不想永久地离开。”蔓华低头,抬手抚了抚额头,似有些情难自已,又不想被看见此刻的样子。
“主上……”月白手足无措,起身到蔓华面前蹲下,手放在蔓华的膝头,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急道:“主上,你打我吧,怎样都可以,只要能消气。”
蔓华尽力稳定住自己的情绪,收敛神情,良久才抬起头道:“不怪你,我知道就算后面耍赖你也不会说什么,是我自己要离开的。”说罢,蔓华扶起月白,自己也站起来,道:“今日就这样罢,你也别再一直跟着我了,长路漫漫,你总要为自己而活多一些,我也只是你生命的一个过客而已。”
说完蔓华欲走,月白却拉住他的手不肯松开,目光闪烁,楚楚可怜。
“我的意思是不要将我当作你生命的全部,好好为自己活着,懂吗?”蔓华苦口婆心。
“为主上活也正是为我自己而活啊。”月白执意如此,蔓华只得退一步,道:“此时已晚,还是歇息了罢。”
他这样说,月白方才松开他,却还是跟在身边。蔓华在林间树上歇息,他就靠坐在树下守候,有时蔓华甚至在想,这般有依赖性的月白,那数万年是如何独自走过来的。但又想到清阑对他说的话――“若是活着,总要去过”,大概也适用于解答此刻的疑惑。可一旦想到清阑,这一夜又不知该如何去过……
行至浒陵的国都邡炅,本是路过罢了,却被当初的乐天君请去礼乐天府一叙,不好推辞,也就赴约了。
随着侍入至堂前,从刚进来已经闻到一股独特的熏香之气,安心宁神,芳馨美好,不知是从何处飘来,充盈在空气之中。
他们入座后,很快就有侍女上茶,刚上完茶,帘动身现,从堂后珠帘遮蔽处缓缓走来一身姿窈窕,姿态较美的女子,只见她细眉弯曲,目若秋水,半带面纱遮颜,鼻子俏立,朦胧之美,也尽显芳菲妩媚之色。柳腰弱袅,体态轻柔,款步姗姗,钗发摇摇,尽现天香国艳之姿……
她与一左一右两位侍女款款而来,一双清眸流转,在蔓华与月白面前行礼,道:“有劳二位久等了。”
蔓华与月白早已起身相迎,蔓华道:“乐天上神不必多礼。”
“请坐。”乐天上神一示意,两边都入座,此时她坐于他们对面,吐气如兰,似水如歌缓缓道:“蔓华君不必客气,以乐天君相称即可。”
“也可。”
“蔓华君曾与莲上仙君出手相救与浒陵,本该早些时日拜谢,只可惜身居于此,不便外行;今日一察觉到蔓华君前来,便立即相邀,还望不要唐突蔓华君。”
“不过四处游走,倒没有讲究。”蔓华平静地回道。
“得知蔓华君离开天宫一事,甚觉诧异,所幸能全身而退,乐天也倍感欣慰。”
“乐天君客气了。我听闻乐天君飞升上神后,不愿入天宫,选择留居礼乐天府,到如今不知有何感想。”
“说来也并非不愿入天宫,只是一贯受着香火,听着祈愿,长此以往,竟是离不开了这些。”
“乐天君有真性情。”蔓华不禁赞叹。
“凡间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比起蔓华君,乐天自愧弗如。又想能如蔓华君一般来去天宫的倒从未有过,想必天帝也是十分看重蔓华君才得如此。”
蔓华反而道:“若说是看重我,倒不如说是怜爱于莲上。”
乐天君嫣然一笑,道:“怎么也说得通,像极了这凡世间的过往,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似乎都行得通,不过选择不同结果不一样罢了。”
蔓华点点头,听得乐天君接着道:“所以凡人最高的追求便是随心二字,另一方面想想,若是不随心又如何,生命短暂,总做不到完美,也不知所谓最好,若非被凡尘俗事所遮住了心,倒也谁都能做到随心,毕竟很多人也不知自己本心如何,只是以为如何。”
乐天君这话叫蔓华若有所思,不由得点头沉声:“何止人如此。”
“蔓华君所言确实。”乐天君莞尔一笑,将目光投在了一直默不作声听他们对话的月白,问:“ 二位接着可有何要事?”
月白不答,看了看蔓华,蔓华回道:“要事没有,只是在凡间逗留时日已长,需得各自回去了。”
“听闻蔓华君与鬼城的孜婴大人走得甚近,不知是要去鬼城还是魔界了。”
“大抵是要去鬼城的。”蔓华顿了顿,又有些不解:“乐天君何以如此问?”
“蔓华君莫怪乐天问得唐突,只是听闻近来鬼城与天宫尚有些纠葛,此事牵涉甚广,蔓华君既已离开天宫,不如远离是非,留于凡间或是去往魔界。”
蔓华神色一凝,问,“可否请乐天君告知何事?”
……
第83章 黎源惨死
匆匆赶往鬼城时,发现方圆十里处皆被天兵包围,由非铉神君带兵,不可进也不可出。
“这不干你的事,回去魔界罢。”蔓华说完化身长龙进入溟川深渊,往里面游去。这是唯一的办法,不会受监控的地方,但也几乎没有谁能从这溟川深渊完好地走出来,连倚靠溟川周遭极阴之气修炼的引厉进入溟川深渊最后都逃不了尸骨无存,神识渐消,何况是别的谁。但蔓华是个例外,食了他血肉的孜婴也是。
直到没有天兵看管的地区,却还有西海的虾兵蟹将看守,由西海蔚王带领。于是就顺着溟川的分支游进了不夜城与原鬼城交界处,却见着骁云在那边势气凛凛,神情庄重地整顿队伍,排兵布阵。
蔓华从一角现身上岸,直直走向骁云,有鬼兵见了他具是行礼让路,虽不知从何处而来,但此刻仰望之心大于一切。
“蔓华君。”骁云有些惊异地迎上去,“您何时……”
骁云没说完,蔓华已经抬手制止了他,低声道:“与我去孜婴处。”
骁云点头应下,又吩咐了鬼兵几句,便引着蔓华离开此地。一路上骁云也详细讲了此事。
那是发生在孜婴离开鬼城去往凡间的期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鬼城传来凄厉的龙吟之音,寻声找过去,到了一个溟川周边十分荒芜还未来得及利用起来的地方,找到了浑身惨不忍睹的一条巨型银龙,身上的龙鳞一片一片被扯得散落地上,大小不一的伤口,有的整块肉被撕掉,甚至露出了里面的龙骨,龙头看上去血肉模糊,五官已经分辨不清,脖颈被咬断,看上去是最致命的一击,死得透彻了。死法之悲惨,不忍直视。
当时是骁云带鬼兵去查看,当时便认出是西海三殿下,心下大惊,更知道能造成如此伤害的很有可能是同一族,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遥丹,于是命鬼兵去请庭冶君,告知此刻情况,另外的不许轻举妄动,守在原地。
当回信的说庭冶君不见,更有些紧张,于是令此事不可张扬并支走了所有鬼兵,独自在这附近开始搜寻。果然在距离数十里的地方找到了昏迷不醒,虽身受重伤却还保持着人形的遥丹,偷偷带了回去,并派出大量鬼兵去寻庭冶君以及传信于孜婴。但是没想到还是很快被西海知晓了,上报天宫,先是派出自己的虾兵蟹将前来要西海三殿下尸体,孜婴大人刚回来没多久后天庭又派来天兵,沦落如今局面。
“西海那边如何这么快知晓的?”
“黎源身边有个叫迷知的女子,在我得知情况时已经逃出了鬼城,许是直接告知了西海那边。”
蔓华神色一凝,继续问:“如此说来西海那边是咬定了遥丹所为?”
“是的,此刻东湖三殿下在照料遥丹,粼王去了天宫求情。”
“没用。”蔓华直接说。
“那该如何?”
“我先去看看遥丹。”
……
去到不夜城禁地,一间设有结界的房内,韫熙因日夜替遥丹施法疗伤而损耗巨大有些虚弱难当,见蔓华来了,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有些神色哀恫。
蔓华扶韫熙到一边休息,自己上前看了看遥丹,虽然一直以来被维系着生命,却终究伤得太重,也不过奄奄一息了。蔓华抬起右手,指环发出寒光,渐渐光晕变红,右手舒张放置在遥丹额头,红光越扩越大,越来越亮,蔓延开来,将遥丹笼罩在其中。
如此损耗自己的元灵,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忽然间脑海出现了这个声音,绝非蔓华所想,但全神贯注于自己右手指环施力,这次并未理会。
大约半刻的时间,蔓华收敛指光,抬起手,给遥丹整理了被褥后才移步到韫熙旁边坐下,问:“孜婴去哪儿了?”
“到黎源的尸体旁,想办法抹去一些记忆。蔓华,你……怎么样?”此刻蔓华的脸色愈发地白,令韫熙也不由得担忧。
“无碍,庭冶君此刻如何?”蔓华问骁云。
“孜婴大人救治了,虽还未苏醒,但已无性命之忧。”骁云答。
“你们可知此事发展到如今的缘由?”
韫熙冷笑一声,道:“暗里与我家遥丹在一起,又去招惹西海三殿下,一个庭冶君,不仅叫黎源殒命,也将害得遥丹一并偿命。”说到后面,韫熙手已攥成拳,神色冷厉。
“韫熙,遥丹现在已经无事了,只是大概过些时日才会醒,你好好照顾他,我现在去找孜婴。”蔓华扶桌站起身,想了想又道:“若是件伤心往事,不记起倒是件好事。”
骁云引路带他去了孜婴那里,那条残破不堪的银龙遗体周围设上了结界,此时对着这遗体正愁眉不展,见蔓华来了,有些讶异,打开一个缺口让他们走进来,瞬间缺口闭合。
“蔓华,你怎么……?”
“很诧异吗?不知会我此事,反倒叫月白拖住我,你觉得做得对?”蔓华冷冷道,孜婴却点点头道:“好不容易叫你离了天宫,本就是一件好事,我们都不愿你再牵涉进来。”
“那你们可有办法?”
这一问,倒是叫孜婴发愁了,现在证据确凿,哪儿有什么好法子。只不过拖延时间,看看东湖那边可有所作为,或者自己这里有所改变没有。
“若不是担忧这具遗体在溟川内会掀起风波,真想毁尸灭迹。”孜婴无可奈何道。
“黎源素来与鬼城友好,你如今倒会说出这般话。”
“不做这第三者,哪儿来这么多事。”
“你知道来龙去脉?”
“不知,当初我也是担忧,对他们都有过劝导,竟偏偏在我离开的时日发生这些事。”
蔓华不解道:“我一直不知,为何遥丹可以伤黎源至此?”
“我也奇怪,韫熙说只有他和他父王知道,及冠那日遥丹所衔的水球,里面装的是粼王半身修为,本为护他周全,可此刻虽保住了性命,却不知后面如何了。”
蔓华不回,仔细端看了黎源的遗体,半晌道:“我知其中必有隐情,但在天规之中,残杀同僚为死罪,天庭是个不讲情理的地方,不管此事谁先动手,一旦缘由驳回,死罪难免,更何况是因为这般情爱之事。”
“我也大概想到了,其实不光是我们,谁都知道,一旦这成为既定事实,遥丹非偿命不可,这可是西海三殿下。”
“不行。”骁云突然激动道,见蔓华与莲上投来目光,才知自己失态,稍稍收敛却依旧道:“遥丹心性纯良,若非被西海三殿下逼,绝不会做出这等事。请孜婴大人和蔓华君施以援手。”
“这些话没有丝毫用处。”孜婴摇头叹息。
蔓华想了想,神色有些严峻,再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龙体,而后抬起左手化开一条口子,将自己的血滴洒遍其全身。
“蔓华,你做什么?”孜婴心下有不好的预感。
蔓华右手抚过左手,伤口愈合,他道:“天宫既然已经派兵,必然在三个时辰内要有所行动,时间快到,他们皆不醒,便就做最坏的打算,否则没有退路。”
“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孜婴皱眉问。
……
溟川边点着一炷香,已燃烧大半,就是这炷香尽,里面若还是不肯有所交代,便要立即强攻。他们这样的确还不能拿鬼城怎样,毕竟属于五界之一,不过也是摆明了态度,那时再派出天官下来,就另当别论了。
忽然,远远便见上百鬼兵抬着一长条状的物体而来,非铉神君还未看得清楚,旁边的蔚王就喊道:“源儿。”说完瞬间化为巨型长龙冲飞过去,鬼兵皆被打得烟消云散,卷着那银龙回了对岸,等恢复人形时,看着气息全无,身残体破的银龙,悲痛欲绝,抱着那龙头,一身沾染血迹,声泪俱下,“我的源儿,你怎么变成如此了,我的源儿啊……”
看到昔日风流倜傥,气度不凡的堂堂西海三殿下变成如今这模样,非铉神君也觉不忍直视,稍稍别过眼。
痛苦好一阵后,蔚王稍稍平复下自己的心绪,咬牙道:“源儿,父王一定不叫你枉死,害你的必要为你偿命。”
正在此时,听得非铉神君唤了一声:“蔓华君?”
蔚王站起身来,看过去,一黑衣飘飘,行如鬼魅,神色平静的男子从对岸飞跃而来,站定后,道:“你们不是前来抓我的吗。”
“你?是你杀了我孩儿?”蔚王眉头紧锁,片刻却甩袖道:“东湖四殿下遥丹杀我孩儿,竟可笑地躲入鬼城不出,以为随便找个谁都可以抵命的吗。”
“蔓华君,您还是不要这样,迷知在天帝面前都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