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天帝再次发话,问:“出了天宫,蔓华明君可有去处?”
“天地之广大,何处没有居所,只是有愧于天帝的栽培信任。”
“昊做的少,只是清阑圣君伴你从年少到如今,此事昊尚做不了主,不知清阑圣君此刻有何看法。”
天帝一句话,不仅将所有的视线引至从头到尾都默然沉静的清阑身上,更是一下子牵动了蔓华的心绪,只觉五味陈杂,已无颜再面对清阑。
大概是心神不宁,清阑一时没有立即对天帝的话做出反应,直到旁边有仙官提醒,才让他顿时清醒了过来,只走出来行礼,却有些不知所为何事。
“蔓华明君离开天宫一事,清阑圣君有何看法?”天帝恰时地重问了一次。
沉默片刻后,清阑道:“莲上仙君愿领罚不依,蔓华明君由来个性鲜明,强求不得,既心有介怀,无法安顿于天宫,执意离去,臣对此无异议,请天帝定夺。”
“此事只能算造化弄人,既然清阑圣君如此说明,那便许了蔓华明君的请求,但保留仙籍,日后若蔓华还愿回来,天庭不会拒你于门外。至于莲上仙君,身为上仙,有如此不恰当的举止,理应重罚,但考虑到刚刚恢复,且蔓华明君一走将接替所有相关事务,耽误不得,就施以雷邢五十,缓三个月执行。”
这一出闹得,众天官皆是唏嘘不已,平日里眨眼间便过的一个月,此刻却如朝令夕改一般,叫谁都不知所措。莲上仙君大概也是第一位能受刑的上仙,更要命的是那蔓华明君,赔了夫人又折兵,莲上仙君没到手,结果连天宫也呆不下去了,虽然说保留仙籍,但要想重新位列仙班回归天庭也甚是麻烦不易。这一出未免过于戏剧化了。
最后不过都只得感概一下:哎,这蔓华明君的生活如此丰富多彩,变化莫测,真跟他那深不可测的本事一般,寻常都难以消受咯。
因为此事,被自家的仙兽仙禽吵得实在没法,又溜去了清莲府,打算把剩下的一点事情处置了就可下界了。
“这是滴入了我精血的魔石,握着它受雷刑时可为你分担大半。”蔓华手心托着一枚拇指大小的黑色石头,外面取自魔界的绝等宝石,里面盛着与小指指节一般多的精血。
莲上接过,端详片刻,问:“你为何做到这种地步?”
听到莲上这样问,蔓华笑了笑,“我以为你只会顺着我说的去做,不问缘由的。”
莲上收好黑石,不接话,似在等蔓华继续说下去。
“在天宫呆的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经历了什么,糊涂,浑噩。你不在这些时日我一直待在下界居多,好像是为了职责,其实不过是我的私欲。当我脚踩在土地上,眼前色彩分明时,我才觉得自己稍微踏实一些,现在我承认这是一种归属感。”蔓华幽幽叹口气,道:“我……早晚要离开这里,现在是该离开了。”
“所以你的顾虑是什么?”
“顾虑?”蔓华想了想,道:“大概还是有所牵挂,不过若我肯接受也早该知道天底下本就聚少离多。”
莲上良久无言。蔓华深深叹了一口气,认真地看着莲上,道:“莲上,谢谢你。”
“因为此事大可不必。”
“不光是这件事,我曾说过,我没有心,却一点点被你填满,你的出现,让我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完整,我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但这是我想表达的。”
蔓华目光真切,莲上稍稍别开,道:“这个世间有太多莫名的事,有多少身不由己,就有多少解释不清。”
“但是很多事并不需要解释,时间会印证一切,不论如何,谢谢你来过,现在我可离去。”
莲上往旁边走了两步,末了又回过身,唤道:“蔓华……”当迎上蔓华询问的目光时,却只是缓缓道:“走时我送你一程。”
“何必客气,你若常下界,也指不定会碰到。”蔓华摆了摆手,姿态轻松。
“我与你一同下去。”莲上依旧道,蔓华最后也只得点点头。
其实还有什么没做呢?蔓华想了想,大概还缺最重要的那一部分,无论如何,还是要去。
刚进金铭楼时,蔓华已经知道结果了,正如允瑛所说的那样:
“蔓华明君,圣君说不见你。”允瑛一脸纠结,迟迟不敢开这个口,只觉得蔓华明君也太惨了,什么都没有了,连见圣君一面都不可得。
蔓华站在一楼游廊上,允瑛从里面出来对他说这一番话,也正好拦住了他的去路。若换了以前,他肯定冲进去不依不饶了,可如今一切都不同,说小心翼翼也好,说内心有愧也罢,总有所收敛了。
“清阑还说了什么吗?”
允瑛想了想,摇摇头,道:“圣君在忙。”
“是吗?”
看着蔓华如此意态消沉,允瑛忍不住说:“要不我再去问问,说不定现在圣君不忙了呢?”
说走就走,允瑛转身就往楼上跑去,过了一段时间欢欣鼓舞地跑下来,手里捧着一颗拇指大小的圆石,道:“这是圣君叫转交给你的。”
蔓华拿过来看了看,是颗半透明质地优良的石头,问:“为何给我这个?”
“咦?圣君说这本就是你的东西啊。”
“我的吗?”蔓华又仔细端详了,确实不记得了。
“圣君还说蔓华明君总是忘事,早不记得这块石头了,果然如此,圣君让提留仙池一事,兴许就记起来了呢。”
这样一提醒,蔓华忽然间明白了过来,“是给过清阑一块石头,确实早已忘记了。”但也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毕竟连这个东西已经还了,的确还要期待什么。
“明君别介意,近来圣君情绪的确不太稳定,说不定后面想明君了,就下界来找你呢。”
蔓华只是苦笑了下,说不定……这样的可能不知有几分存在。连一次道歉的机会也不给,像极了已经做好永不想见的准备。
清阑,我果真罪无可恕了吗。
蔓华惘然若失地转身,迈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出了金铭楼,在门口时遇到了急匆匆的风亭,也浑然不觉。
“蔓华,我可找你好久。”风亭一手掐着腰,颇有气势地问:“你告诉我,是不是天上地下你就只要一个莲上仙君,我们这些都不重要,都可以随便弃置不顾?”
蔓华看了一眼风亭,只低声道:“对不起。”
“好轻松的一句对不起,你知道这话多伤我们吗,千百年来,清阑为你付出了多少,你可知,你可还记得?”
“记得。”蔓华回。
风亭继续不甘道:“你既然记得还做这种选择……这世间怎就这么奇怪,付出的永远在付出,越付出的就越受伤。我真的很想把你打醒,叫你看看自己现在都在做些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动手。”蔓华平静地问。
“你以为就因为我打不过你吗……是我不乐意,这次我就是来告诉你,你迟早会为今日所做的事后悔莫及。”
此时允瑛冲了出来直到风亭面前,笑吟吟说道:“风亭灵君,圣君说不好在此处吵闹,让你进去。”
“等一下还有一句。”风亭错过允瑛,又道:“等到那时,我也不会再理会你。”说罢,甩袖往里走去。
“蔓华明君您慢走。”允瑛小声说了句后也跟着进去了。
蔓华在金铭楼门口站立良久,目光不知看向何处,静默无声。半晌后才步履虚浮地离开此地……
蔓华还是没有去找莲上,而是独自下了凡,这一下去,再上来也就名不正言不顺了,不过大概也不会再来。
习惯性下落至凡间,在如此情绪低迷之时蔓华竟还能想起先前水华都怨灵失大半一事,算算时日也已久,该有个结果了,于是立即前往了赢南山。
在离山中宅邸一段距离的竹林处,听得砚秋说此事不是琉璃所为。
“他这样回答的?”
“没有,但我了解他,若是自己所为,会坦然以对。”砚秋肯定回答,又道:“我本担心是有凶灵吸取了这些怨灵,但察看后并无发现,蔓华明君封印得十分好,且我们日夜诵经祈祷,抄经度化,想必不会出现这般问题。”
蔓华点点头,道:“既然没什么异常,大概还是多亏你们了。”末了,蔓华提醒道:“那孩子还是当心一些,你如今到紧要关头,勿要被耽误了。”
砚秋应下,犹豫着问:“蔓华明君似心事重重?”
“不必称呼明君了,现在我已经不在天庭当值。”
“这是如何?”砚秋十分不解,因为他看蔓华丝毫没有被贬的迹象,也并未受刑身受重伤。
“就是想离开了也就下来了,仔细说还不明白。”蔓华随意回了回,转而说:“我如今在下界,若出了何事尽可找我,尤其是那孩子相关的。”蔓华说着,拿出一块红色的方形魔石,递给砚秋,道:“我已经施了法,你若有需要时,用香熏此石,我获知一定尽快赶到。”
砚秋接过红石,行礼相谢。
“蔓华此时要去往何处?”
“天地之大,走走停停嘛。”蔓华随性道。
“不如留在小居,等有所打算再走?”
“你的好意心领了,不好打扰,我近日四处闲逛,过些时日还去鬼城。”
……
第82章 凡间游荡
蔓华在凡间漫无目的地流浪,仿佛回到了初识人世时那些日子,飘无定所,随遇而安,与凡人交道,收获颇丰,心境平和不少。与以前最大的不同是曾经是与孜婴作伴,如今却换了月白,一个赶不走甩不掉的魔界君主,却总是在他面前像没见过世面一般。
比如第一次清晨在巷头吃馄炖。蔓华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碗馄炖,月白却有些嫌弃这小破摊儿,坐在一边一言不发。后面见蔓华喝得舒服,吃着津津有味,忍不住也要了一碗,刚吃第一口,月白脸色一下就变了,惊叹道:“主上,这好好吃。”
蔓华没有回答,默默喝汤,月白也端起碗喝了一口,刚咽下去片刻后,眼冒星星道:“主上,这好好喝。”
“那就多吃点。”蔓华回答。
月白吃完一大碗,十分满足,道:“我从未在凡间吃过这些,竟不知已经发展成这样了。”
“魔界的东西你也吃得少吧。”
“那是自然,我吃那些作甚。”
蔓华起身付了两个铜板,然后离开,月白跟在他身边,道:“我还忘了付钱一事,让主上破费了。”
蔓华平静地回了一句:“没事,反正也是拿你家的宝石去当铺换的。”
“哦,那等回去主上再多拿些。”
这孩子……不知道魔界的财宝还能供他挥霍多久,算了,反正也是给自己花了,这么一想倒是分外顺畅。
晚上泛舟游湖,煮茶赏月,两个坐在船头,相对席地而坐,面前是矮脚桌,上有小炉,炭火正燃,静待茶沸。
今夜月色清亮,湖面平静凉爽,四周空旷,偶有风吹草木?O?@之音。没有谁去划动船桨,但船也在缓慢平稳地前行着。
“主上不喝酒了吗?”月白看蔓华动作娴熟地煮茶,心下觉得有意思,却又有些奇怪,便问。
“不喝了吧。”蔓华语气也并不肯定地回了句,似有些叹息。
“凡间的酒是很清,不似我们魔界那边烈,喝着不够味,要不我这就令手下拿来一坛?”月白说着便要行动,蔓华只按压下他,淡淡道:“不必了。”
此时蔓华已经于两只茶杯斟满茶,放下茶壶不说话,而是看向天空中的明月,又看向远处不知名的地方,静静出神。
月白从一开始就觉得蔓华有些不对劲,总是心事重重,比以往更加沉默寡言。
“主上,既然已经下来了,很多事想多了只会徒增烦恼。”
蔓华收回目光,拿起茶杯抿了口茶,才缓缓道:“月白,你讲讲曾经和你主上的一些事吧。”
“嗯?”
“总有些印象深刻的,难以忘怀吧。”
“很多很多,但主上既已忘了,何必要再想起。”
月白不愿说,蔓华也不勉强,手指摩挲着杯身,再次沉默失神。
“其实……以前和主上在一起,也就只是静静待在他的身边而已,主上所经历的所遭受的,我一一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当个旁观者。因为……我毕竟没资格介入主上的生活。”
蔓华回过头,看向月白,发现他神情难得露出苦涩。
“就像现在主上你若是喝茶,那坐在你对面的一定不会是我,也许是在身旁,也许是在某一个不被察觉的角落,总之不能打扰,也不愿打扰。”
“那么坐在他对面的是谁?”
月白神情渐变,目光野性具有攻击性,不过也是转瞬即逝,他看着蔓华,道:“现在是我不就好了吗,以前都过去了,不重要。”
“真的都过去了吗?”蔓华喃喃道。
“永远别记起过去,一直像现在这样生活下去,主上,我会用尽全部守护你。”月白目光坚定,字字清晰。
蔓华听后,笑了笑,感叹:“真好。”顿了顿,接着说:“能这样无所畏惧的去做一件事真是太好了。”
“主上?”
“我也曾一直那样想,要珍惜要永久,亦有奋不顾身的勇气,但是如今却觉得失去了信念,就像失去了支柱一般。”蔓华望向远处无力道。
“主上,你在怨我逼你离开了天宫吗?”月白神色哀恫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