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朗听不见,可他看得清。
路之枝的嘴一张一合的总是在重复同一个词语,他便是猜也能猜出来了。路之枝在跟他不停地道歉,可是又关路之枝何事呢?
他不过是关心着自己,想着自己能有好的那一天罢了,又缘何要受着自己因为心中的万念俱灰而受过呢。路之枝他,明明像是个小太阳一样,温和可爱地每每陪着他。
在他难过的、失意的时候,在他开心的、夷愉的时候。
严朗小心翼翼地抬起路之枝握住他的那只手,五指收缩稍稍用了点力气,将路之枝软乎乎的小手攥在了掌心。
他抬起头,眸光熠熠,看得路之枝本皱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谢谢。”
带着如路之枝所想的中低音,伴着路之枝被惊讶写满的双眼,严朗从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不知道自己现在说的话有没有很难听,路之枝能不能听得懂。可他还是选择了用自己的声带来发出这两个字,为的只是感恩吗?
不尽然吧。
路之枝听着那过分清澈的一声道谢,茫然失措。严朗骤然的发声让路之枝有了一种不真实的错觉,他摸摸耳朵,可那明明是真真正正地从他耳廓收集而来。
是真的。
“严朗,你会说话?”
严朗看着路之枝带着迷蒙的眼神,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耳朵,又伸向自己的嘴巴,就着记忆中的发音又说了一句,“我听不见。”
他的咬字与着正常人相差甚远,折着一路上拐的音调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甚至若不是路之枝是身处其境,他恐怕还听不懂严朗所说的意思。
路之枝眼里心里酸涩极了。
他明白的,这是从前听得见的人忽然失聪之后才会造成的。他们忘却了怎么发音,只能依靠着印象中的音调去说着,可又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七拐八弯的腔调让人又好笑又难过。
“你从前听得见?”
严朗看着路之枝敲下的这六个字,征了一瞬间,可还是点头。
“那你为什么又听不见了?”
严朗沉吟,可还是摇了摇头。那是他永远不愿提及面对的一场灾难,天灾人祸的总是会有像他这样一般的可怜虫,在其中首当其冲地成了牺牲品。他不知道那场事故到底是人为的,还是只因为学校的排查不够严格。
不论理由如何,不管事后学校提出了怎样的赔偿政策。他这样一颗本该冉冉升起、璀璨在高空中的明星,却如一尾流星漂亮地经过之后,再也不复于天地间。
可怜吗?
当然。若是他从出生那一刻起便万籁俱静,他也算认了。可偏偏然二十四岁才叫他经此劫难,他用坚强筑起的城墙在医生摇头告诉他,救治几乎微乎其微的时候,陡然崩塌。
如此这样的他,就连着最挚爱亲朋都不愿敞开心扉,又怎么愿意将一颗心鲜血淋漓地展露给路之枝瞧呢。
“我不问你了,对不起。”路之枝慌忙道歉,连带着眼睛都变得湿漉漉起来,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严朗伸手揉了一下路之枝发丝,软软趴趴的让人爱不释手。他笑了一下又摇头,“没事。”
“我的耳朵一点也听不见了,谢谢你的助听器,它……没有用的。”
他瞧着路之枝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心里一软。就如同冬日里白雪天恰逢了艳阳,一下子暖意直冲胸口。
满天满眼都剩下面前的一个人,路之枝。
可他不能,他得离路之枝远远的,再远一点。他又怎么配得上春日暖阳似的路之枝,像他这样的人,合该一辈子处在阴影之中。
是他不配啊。
作者有话说:
是我不配
第10章 严朗的独白
那是严朗做了两年的梦。
梦中的他,还能听见鸟叫蝉鸣声,还能耳闻流水潺潺、人声鼎沸。
可那个梦里真实发生的事情,却让他沉入谷底再也不能浮起来。他本该是翱翔夜空的鹰,而不是渺小于天地中的虫。
谁能想到是毕业之前走个过场的演练,让他这个天之骄子折了翼——
“编号2546、编号2546,收到请回复!”
“编号2546收到,请讲!”耳麦别在严朗的帽檐之下,他躲在B星球的岩石沙砾之中。听到总台的召唤,先是观察了一番周边的情况,随后轻声回复。
他一字一句咬的清晰,就算是声音轻飘飘的还伴着周遭的杂音,依旧让人听得明明白白。
“编号2546,请带上你寻到的战俘与小队回合!坐标377、85、46。”
“编号2546收到!”
总台下达的指挥命令清楚明了,也便是只有毕业演习才会如此简单。但是严朗也不敢掉以轻心,他思索片刻便已经确认了行进途中一定会有埋伏。
或是真人装扮的敌人伏击,也或是一触即发的埋雷爆破。
严朗不清楚到底会有什么,但是临行的一瞬间,他的心脏突突的,一瞬间感觉像是被人攥紧了一般,疼痛让他不由得捂着胸口弯下了腰。
那是一种绝望的错觉,生生扼住了他呼吸的能力。
他像是一条濒水的鱼,一刹那不论怎么扑腾,都不能逃离干涸的魔爪。
战俘是由机器人扮演的,输入程序是什么他便会跟进什么。现在他的程序已经运行到了跟随严朗回到集合地点的阶段,便不管不顾地冲出去。
严朗顾不得思虑自己怎么会一瞬间的心脏剧痛,可看见战俘已经冲了出去,便也只能强忍着身体上的难受,也跟着咬紧牙关站起了身。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耳侧呼啸而去的狂风推着他往前行进。
一路上都很平静,也愈加得逼近了那个坐标——
377、85、46。
战俘因为程序的设定丝毫不在意是否周遭有危险,只一个劲儿地向前奔着,向着设定好的那个“安全地”疾行而去。严朗控制不住战俘的脚步,稍作考虑便随了他的步伐上去。
还未到坐标的位置,严朗便听见探测器在疯狂报警。
“滴滴滴!”
“滴滴滴!——”
他来不及思索,军校生的条件反射便让他一把扑了过去,把即使只是机器人的战俘压在了身下护住。
轰隆的爆炸声在他耳边响起,之后便万籁俱寂了。
严朗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面对着的便是惨败的天花板和满鼻腔的消毒水味。他的周侧静悄悄的,严朗张了张嘴,喊道,“有人吗?”
没有回应,也没有声音。
他本以为是自己躺的太久了,连嗓子也哑然发不出声音,便多喊了几句,可仍是没有声音。
严朗不死心,他偏头瞧见侧面柜子上有一个玻璃杯,强忍着酸意抬手将玻璃杯推到了地上。如他所料的玻璃杯碎裂,可愿他所想的炸破声却没有出现。
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
严朗还是不认命,他撑着身子把一切能见到的物品掷到了地上,被他扫过的一片狼藉。他的动静之大引来了医生与护士,还有他那从来都以女强人形象示人的Omega母亲。
那本该是他前半辈子最熟悉的Omega,可是他却看不懂了。他的母亲脸上遍布沧桑与疲惫,本该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发型也杂乱地堆在肩膀上。她看着自己在病床上满脸写着惊恐与无措的儿子,叫了一声。
“妈妈?”
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的儿子啊,就如此失去了听力,再也、再也听不见她唤的每一声名字了。她用光脑打下了几句沉重的解释,随即泣不成声。
“严朗,那场事故中,因为学校的不严谨让本该是哑雷低爆破变成了有着巨大声响的一只。离着最近的你,因为太过出类拔萃的五感,汲取的声音也比别人更大。所以……所以,你失去了听力,恢复的几率低于0.1%。”
失去了听力。
多么讽刺,因为他是最优秀的Alpha五官比别人更加强大,所以他才失去了听力。剩下的人多多少少波及的,只是受了轻伤。
他恨,他恨他自己!
为什么不在那一场爆破中死去算了,为什么自己要因为一个只是机器人的战俘,就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
为什么?
严朗忽然间知晓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心脏那么疼,那是一种预警,那是要让他不要过去的预警。如果当时的自己选择了因为身体原因而退出演练,他是不是就不会失了聪了。
“妈妈,我一定还有治好的可能是不是!”
“我要最好的医生,我要去最好的医院!是你们学艺不精,才治不了我。”
“妈妈你不是说还有0.1%的可能吗,我们去试试啊,万一我能被治好呢!”
“我不想当一辈子的聋子……”
严朗颠三倒四的话语,何尝不是他母亲曾与医院发生过的争执。他母亲抱着仍在发狂的他,抚着他的脊背却只能让他安静下来片刻。
他如同噩梦惊醒,颤抖着恐惧所有一切事物,拒绝着所有人的好意。甚至觉得任何出现在他面前的人,都在侮辱他、嫌弃他。
严朗的大好人生终是折在了这二十四岁的年华上面,那个本该是他的璀璨辉煌开始的节点。
作者有话说:
呜呜呜,我可怜的严朗锅锅,编号“啊我死咯”
第11章 告白预备式
严朗留下了路之枝的好意,却没有收下他的助听器。
就算是助听器再好用又如何,他的耳朵还不是Z国最好的医院都束手无措。
严朗笑得勉强,路之枝也看得心里难受极了。
都是他非要搞什么幺蛾子,送严朗礼物,这才叫严朗又伤了心,都是他的错。他小心翼翼地看着严朗的脸色,踌躇着要不要说出自己的下一句话。
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可是照路之枝的想法中本该严朗开开心心地收了礼物他好表白的场景,却完全被打乱了。是他自己蠢,他没有想到严朗竟然会对此做如此大的反应。
也是他没有常识,若是是自己忽然间失了聪,还有人来送助听器。他恐怕会直接将那个人轰出去吧,又怎么会再和颜悦色。
换了严朗他……竟然还能强挽着笑意安抚着他人的情绪,他该是有多坚强才能做出如此之事。
路之枝看着眼前的这个Alpha,忽然有些胆怯了起来。他是那么优秀,就连面对如此重伤也能坦然以待,是他所永远不能及的。
他畏惧了,他退缩了。
如果严朗的耳朵没有出现问题,他是不是绝对不可能够得着严朗的层级的,甚至连一瞬站在他身边的能力都没有。
巨大的心理落差让路之枝像个趴着飞机耳的小猫,又怂又可怜。
“严朗,助听器我先拿回去了。今天真的真的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他抛下一句话转身便逃也是的跑出了奶茶店,就连严朗伸手去拉都来不及。
路之枝一路奔回了宿舍,正巧一头扎进了要出门的白星阑怀里。他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白星阑那亲切与疏离并存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汁儿,怎么了?”白星阑也慌了手脚,不停地摸着从路之枝眼里掉出的金珠子。
路之枝抽抽泣泣,就是不应声。
白星阑忆起出门的时候路之枝捧着的是自己一颗心做的礼物,他便不管路之枝先翻起了路之枝的包。浮于表面上的便是揉的稀烂的包装纸,下面覆盖的正式路之枝想送出去的礼物。
“他拒绝你了?他不要了你的礼物,还将他们当成垃圾?”
路之枝慌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
白星阑蹙起好看的眉头,捏了下路之枝的脸,“只是什么?好好解释。”
路之枝糯糯地说道,“是我没考虑清楚,连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都没有打听,就冒冒失失地送了个助听器。如果是我,更会恼羞成怒吧。严朗他……他竟然还在安慰我,这么好的人我怎么配得上啊。”
说罢,又要开始抹眼泪。
白星阑无奈,将他拉到镜子面前扳着他的脸,让他目光“路之枝同学,请你好好看看镜子里这张脸,品品面对镜子的这个人。他可爱优秀,每天都在为别人考虑,大家都喜欢他。”
“可我……”
“路之枝,你从来都是这样妄自菲薄。看似待人极好又会说话,天天被外边那些人说绿茶婊。可实际呢?你心里的自卑从何而来,你不应该有这样的自卑。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你永远不比别人差。”
白星阑厉声呵斥如闷雷一般,炸一轰鸣在路之枝的脑海之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只得呆愣在原地。
白星阑的话语直扎进了他的心房,在里面搅得一团乱糟。是啊,他不比别人差,为什么一定要自轻自贱呢。他尚还没有跟严朗告白,又怎么知道严朗一定会拒绝他?
路之枝抱着白星阑吧嗒亲了一口,破涕而笑的时候,看见他鼻头眼角红彤彤的。
白星阑忍不住上去捏了两下他肉嘟嘟的两颊,明明是成年许久的年纪,却仍然显得小小的嫩嫩的,让白星阑这个向来走O神风格的人嫉妒到不行。
“兰兰,你说得对。我并不比别人差,而且我还没有试过一次,又怎么知道不行?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告白的,兰兰你放心吧。”
“就是。”白星阑替他理了理额前的发丝,蓦地想起自己本该是出门的人,“汁儿,竟被你打岔了,我都忘了我是要出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