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永昼犹豫了一下,报道:“洛十六。”
他之前刚刚好好穿越过十六个世界。
“这倒是巧了。”穆夫人轻轻咦了一声,笑道,“曦微平日里最偏爱十六这个数,汤圆馄饨,定是要吃十六个,不多不少。”
一番寒暄过后,穆家家主将十八年前月盈缺的到来详细讲给了两人听,语罢沉沉一叹:
“事情便是这样。曦微,不管你是不是我亲子,你皆是我与你娘亲最骄傲的儿子,这一点毋庸置疑。只是曦微身世大约不简单,仙师收他为徒,不知会不会连累仙师?”
穆曦微头脑嗡鸣,轰隆一片,几乎无法正常思考问题。
穆家家主说他是一位叫月盈缺的女子,十八年前送来穆家的孩子,那位女子口中称自己对她故友至关重要。
剑圣落永昼与月盈缺的交游之好,一贯是修仙界津津乐道的。
这样一来,应明镜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自己体内的剑气、魔族口中的克星…统统有了合理的解释。
自己莫非是…落永昼与月盈缺所生之子?
第8章 阴谋
穆曦微震惊之下,头脑空白一片,目光惘然,忍不住喃喃自语道:“剑圣……”
剑圣竟是他生身父亲?”
落永昼敏锐捕捉道这两个字,不知是唏嘘还是欣慰道:“你终于知道了么?”
他自述身份三四次,连大乘魔族都废了一个,穆曦微与祁云飞两人就是死活不肯相信他即是剑圣,搞得落永昼都有点自暴自弃。
此时此地听穆曦微亲口承认了自己身份,落永昼倒是有点不敢相信,如坠云雾之感。
不管了,反正是好事。
穆曦微依旧感不真切,说话也飘飘渺渺的:“这…这委实匪夷所思。师父,我会不会给您带来麻烦?”
如今剑圣神隐,月盈缺闭关不出,自己身世后面是未知的重重迷雾与敌人埋伏。若是可以,穆曦微实在是不想连累落永昼。
落永昼会意,以为穆曦微是害怕自己天资不够出众,修为不够能打,收他为徒会连累剑圣的名声受损,宽慰他道:
“你不用多虑。我收你为徒,看中的是你这个人。其他琐事,不必你操心。否则我这一身修为要来干什么?连自己徒弟都护不住吗?”
穆曦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稳住心跳。
他到底是个少年人,这些日子的惊变对穆曦微而言也实在太多。
被生身父母不明不白抛弃、被三路人马日夜追杀、几次命悬一线挣扎在生死边缘,穆曦微不是不憋愤委屈的。
可是有落永昼。
他从天而降,对自己三番四次的偏袒呵护,为他不惜对上西极洲,笑起来的时候像南地桃林里的春风化开了极杯之巅的昆仑冰雪,天上星辰落进了仙境瑶池。
还求什么呢?
即使他身份不明,来历不知,对自己的好保不准是另有所图。
穆曦微想了想,落永昼要他的性命他也是愿意给的。
他和西极洲,和归碧海,和魔族那些人不一样,拿来相提并论,简直是对落永昼的一种玷污。
落永昼眼睁睁看着少年低头,一脸凝重地沉思着些什么。
随即穆曦微抬了头,眼里仿佛熔进了朝阳的初光,俊得不可逼视,一字一句地向落永昼郑重道:
“师父放心,我一定不辜负师父期望。”
无论他是不是剑圣与月盈缺之子,三方人马追杀他的真正意图究竟为何,那些纷争烦扰,他绝不会让它们近落永昼身一步。
落永昼微微颔首,算是矜持应下。
这点他没什么怀疑,天命之子,升级流主角嘛,哪有不大杀四方,天下第一的道理呢?
穆家家主夫妇也在旁边看得连连欣慰点头。
离天榜试仅有半月不到的辰光,穆曦微吃了午饭,便告别依依不舍的父母,准备与三人再度启程。
“去晓星沉所在之地。”
落永昼对着天边的云,突兀间来了那么一句。
祁云飞挑起了眉,跟着重复一遍:“晓星沉所在之地?”
落永昼怀疑他真是被原主给养傻了。
但转念一想,回炉重造是不可能回炉重造的,自己继承了原主身份,帮忙照顾一下他留下来的大龄傻白甜也是义不容辞之事。
这样想着,他在一边恨铁不成钢的同时,竟然能保持着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对,去晓星沉。”
落永昼淡淡道:“你也说过,谈半生告诉你曦微的事情,要你置他于死地。魔族和应明镜那边亦是他透露的消息,妥妥的借刀杀人。”
祁云飞不知是想起哪段过往,沉默着没吭声。
落永昼:“应明镜那边是小辈,曦微想出一口气,我乐得成全他。谈半生已经是陆地神仙,是个成年人了,不知道怎么做人我少不得教一教他,让他知道我徒弟不是什么人都能算计一把的。”
祁云飞不再有异议。
左右晓星沉就位于他们所在的第四州,以他们遁速飞过去不过一天光阴,不算绕路,也不会多影响天榜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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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州,晓星沉。
与六宗中其他五家动则百里千里,依山傍海的架势大不相同,晓星沉仅仅有一座楼。
一座楼,容纳三万弟子。
光是那座楼的根基便牢牢占据了一座城池,随着檐角挂起的华灯高高盘旋入天际,一半隐藏在云雾之中,面目看不真切。
如今正是夜晚,晓星沉无数的华灯燃着鲛油,与壁上嵌的夜明珠交相辉映,照得方圆千里亮若白昼。
光亮刺破黑夜,照穿乌云,隐隐似有游龙戏凤,飞禽走兽活跃在其间,宛转灵动,栩栩如生。
再仔细定睛一看,哪有什么龙凤瑞兽?不过是晓星沉高处的彩绘壁画而已。
大门处守着两列晓星沉弟子,身着的虽说是低阶弟子的统一服饰,衣上星辰仍璨然明亮,上前恭恭敬敬问道:“三位前辈不知是哪家道友?来鄙宗有何贵干?”
落永昼腰间的明烛初光在鞘中闷闷鸣了两声。
被剑鸣声引起共情一般,原主内心深处有关于晓星沉的回忆碎片被唤醒,恍恍惚惚之间带落永昼走进了原主的过去。
仿佛他曾经常常来这地方,轻车熟路,对每一层转角,每一楼摆设都熟识于心。
那应当是很久很久以前,谈半生不是晓星沉宗主,他也不是剑圣,他们均未成就高不可攀的陆地神仙,仍然是这天下最耀眼的一群少年骄子的几百年前。
他从不肯规规矩矩走大门通传,每回都是一跃乘风而上,架着腿坐到最顶楼栏杆上对着近在迟尺的月亮星星,拿出早早准备好的美酒佳酿,对月饮酒,逍遥快活。
谈半生虽说不是晓星沉宗主,然而身为首席弟子,既定少主,该处理的公务总是少不了,每日在公司和修炼间忙得团团打转。
落永昼随性而为,想来就来,也不搞事先通传那套,总有谈半生公务缠身,没法陪他一起喝酒的时刻。
谈半生不来他也自得其乐,每一次喝醉了,都跳上楼顶拔剑乱舞,说要摘下月亮安在晓星沉楼顶上,让晓星沉彻彻底底变成第四州最亮的那栋楼。
气得每次谈半生把他打包送回白云间的时候都要再三强调,晓星沉已经是第四州最亮的那栋楼,不需他费心。
还不忘咬牙切齿警告他下次要再来晓星沉撒酒疯,晓星沉护宗的防御阵法专对着他轰,看他怎么潇洒跳上楼顶。
可落永昼跳了百八十回楼顶,发了百八十次酒疯,晓星沉的护宗阵法没对他开过一次。
落永昼捏了捏鼻梁,从回忆里抽身而出。
他低声在心里对系统道:“系统,不是,我看原主也不太像是个正经人啊,你要我维持住高岭之花人设有什么用?证明给他朋友看原主换了一个人吗?”
系统继续装死,一声不吭,消极抵抗。
调侃完系统,落永昼笑了一下,抬头往上看去。
他理解了原主每次都要跳上晓星沉楼顶的举动。
换他,他也想跳。
想跳就跳。
于是落永昼一手抓起穆曦微,卷起劲风扶摇而上,猎猎白衣仅在风里留下极淡一痕。
晓星沉弟子眼睁睁看着那一蓬雪亮剑光在眼前炸开,像是鲲鹏九霄上舒展的羽翼。
他与祁云飞面面相觑。
看到此番景象的不仅仅是他们。
站在晓星沉最高处,倚着栏杆的谈半生也看到了。
他道:“落永昼来了。”
他长得很淡。
很难想象可以用淡来形容一个人的外貌,但谈半生的确如此。
他五官不是不清秀,气度不是不威严,身上三百六十周天的星辰华服不是不华丽,然而在谈半生这个人下,统统淡成了虚无。
就算是见过他,使劲盯着他看许久,等回过头来,也只能留一个模模糊糊的印象,觉得谈半生这个人真是淡,淡得好像什么不要紧。
立在他身边的人面容在兜帽下遮了大半,宽袍漆黑,皮肤森白,周身浓郁魔气足以说明他身份。
魔族嘶嘶的声音响起,宛如毒舌吐信:“谈宗主真想与我族合作?”
“这是当然。”谈半生冷静道,“我想要穆曦微死,你想要落永昼体内妖魔本源,都要过落永昼这一关,你我岂不是一拍即合?”
魔族咧了咧嘴,恶意深深:“妖魔本源诞生之初,孕育出第一代上古大魔,当时我族横行天地,何等鼎盛?多年来我族一直在钻研如何以妖魔本源之力,再出一代大魔,续我魔族辉煌。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头绪,是断然不允许其落入人族体内的。”
谈半生无波无澜道:“早有所知。”
魔族但凡有点名姓的妖魔百年前被落永昼屠戮一空,换了一批新生的无知小魔顶上,打的主意依然是一样的恶心可笑。
旁人以为大妖魔主对魔族而言如何说一不二,风光无限——
只有站在至高位的少数几个人方知晓,大妖魔主过的方是四面埋伏,体内妖魔本源魔魔觊觎,磨刀霍霍等杀鸡取卵那一日的日子。
魔族对他的回答似是不满意,步步紧逼:“所以说我取想取剑圣体内妖魔本源情有可原,谈宗主却是怎么想取一个筑基小子的性命?”
“百年前的往事罢了。”
谈半生轻描淡写带过,看魔族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撇了撇嘴角,毫无歉意道:
“哦,真是对不住,我忘了你资历浅得很,根本不知道百年前发生过什么。”
这该死的人族!
魔族握紧拳头,尽力压抑住自己因为被轻视涌上的怒火,克制着不去和谈半生兵戎相见。
谈半生将他心思觑得一清二楚,冷然道:“我劝你与我同心协力,别搞那些背后勾当——”
“因为机会只有这一次。落永昼如今仅有七成原先修为,我方有的把握。全盛时的落永昼,我拦不住,你们日月星三个拦不住,天下没人拦得住。”
他收口回望。
重物颓然落地声重重在耳边响起,朱漆金环的两页门扉应声倒地,惊落了两边珍玩陈设,瓷碎玉裂,明珠滴溜溜滚一地。
少年人持剑立门口。
他白衣迎风如云间雪,墨发披垂如山上泉,至于他本人,则是天上人间唯一那点奇迹般的连缀,世上独一无二的颜色。
“我弟子的事,谈半生,滚出来给我一个交代。”
口吻嚣张狂妄,一如当年。
第9章 百年
落永昼穿越过多个世界,深谙要出手就不该废话,废话多的最后都成了炮灰这个道理。
他言语一落,剑光骤现,一线剑光如霜凝汹汹热而去!
那声势并不浩大,剑光很薄,附着剑刃,不到半寸,论起光亮甚至比不上晓星沉随便哪盏油灯。
可它所过之处,晓星沉顶楼经过大能特殊手法炼制,大乘全力一击下仍能完好无损的地砖从中间整整齐齐裂开深深的平滑裂口,轻易得仿佛切豆腐一般。
在极速的剑光之下,数百丈的距离眨眼略成虚无。
剑光直逼谈半生喉间。
落永昼蹙眉。
他上一次对上星部首领和五个大乘时,都不及此时的倾尽全力,常理来说应当万无一失。
落永昼犹觉得不够。对上谈半生来说不够,于剑气本身来说也不够。
那道剑理应是浩然而炽热的。
万里风送快哉气,天地作我铸剑炉。
如今的剑虽也厉害,天下没几人敢掠其锋芒,大乘闭着眼睛杀,圣境少不得也要喝一壶,但总觉得…犹有不足。
始终与他所想要的,隔了一层。
谈半生面不改色,他广袖一卷之际,袖间刺绣生光,似是翻涌了星河在袖。
屋瓦一片片破碎,未来得及真正砸在地上,已化成粉末飘洒在夜风里,冷风涌入,露出外头真正浩瀚无垠的夜空。
月华如河般倾洒灌注下来,点亮了楼顶大阵,注满月芒的线条交错纷杂,每每交汇点上,皆与顶上星辰相辉映,仿佛是将银河搬来了人间。
莹白线条缓缓流动运行,有条不紊,密密匝匝重叠覆盖在一起,不像是杀人困阵,反倒更像跨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长河。
明烛初光一线剑光向前直斩,斩断银线的轻松姿态,也不比斩断蛛网差多少。
但剑光越来越慢,越来越钝。
落永昼与剑意之间的感应越来越浅。
不是他没有余力斩断,若是他愿意,想要彻底破这座阵法,也仅仅是弹指一挥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