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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呔,你们这算什么?好歹你们是真动了手,我是与人交锋的时候,不小心掀了旁边老板的一个面锅,你猜怎么着?还是被押到了不执寺里,赔礼道歉来一套全的。”
修士心中的怒火达到了空前一致的高度。
他们的修为是他们自命不凡的勇气,使他们自认仙凡有别,遇到凡人眼睛都是朝上看的。
哪受得了这样的折辱?
至于小孩能不能挨得住一鞭;没有不执寺执法队人来阻拦,余波究竟是会操破油皮还是削下一大块肉;烧得沸腾的汤锅一旦打翻,会溅到多少吃饭的人,并不会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不能修行的凡人怎么能和他们同级而论,怎么能称之为人?
怎么配受人才能得到的尊重?
他们吵吵闹闹地嚷嚷开,事例各异,背后的不满倒是如出一辙:“我们远道而来,贵寺却这样对待我们,你的事存心折辱?”
修佛的人心性好,存心年纪不算太大,倒是很有点宠辱不惊,万物等闲皆浮云的味道,看得很开。
身为众矢之的被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指责,他连眉头也没动一下,神色安详如初。
他越是耐得下性子,来人那边领头的人越是沉不住气,如果不是隔着一众人,手指差点怼到持心鼻子上,厉声疾色:
“我先前不明白来者是客,贵寺却为何将我们这般对待。现在一想,莫非贵寺一开始存了独吞至宝的心思,来故意打压我们的气焰?”
他不知是气是急,重重笑了三声:“哈哈哈!好一个清净无争,独立世外的不执寺。”
持心:“假使敝宗真有独吞至宝之念,不知诸位作何打算?”
众人:“???”
啊?
这种时候难道不应该自证清白,急忙否认,撇清关系来一套吗?
把黑锅揽到自己身上算怎么回事?
倘若不执寺真想独吞至宝…
众人恍然惊觉他们好像真拿不执寺没法子。
来软的对方不要面子,来硬的打不过对方。
能怎么办?
持心:“假使我不执寺就是执法严苛,就是看不顺眼诸位,故意打压诸位的气焰,诸位作何打算?”
众人:“……”
他们想了想,依然束手无策。
他们能怎么办?
如果他们早有办法,被拖进不执寺按头道歉的时候就该使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持心二连发问,在场众人无一能答。
持心却毫无放他们一马,就此放手之意:“倘若今日诸位来的不是我不执寺,是白云间,可还敢聚在正门处堵上门?”
那当然是不敢的。
白云间为天下第一,自有他的道理。人人好战,一个打三,真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堵在白云间,路过的热心弟子也能叫他脑袋开花。
也就是不执寺向来出世,虽为六宗之一,却没配得上名头的威风,在世人眼中名为慈悲不争,实为胆小怕事,才给了他们如此行为的勇气。
说到底就是欺软怕硬。
持心风淡云轻一睨台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一帮乌泱泱乌合之众,大发善心帮了他们一把:
“技不如人,就给我乖乖受着。”
他说这话时用语尚算克制,但神态表情,总像是在无声说一群菜鸡。
“来人,给他们带进静心堂中反省思过,免得再出来闹事。”
众人:“……”
这是你一个慈悲为怀的佛修该干的事吗???
不管他们如何抗拒,如何不敢置信,被带入静心堂面壁已经是无可挽回的不争事实。
而领土那个花孔雀一般的青年,跳得最高,演得最欢,自然首当其冲,他旁边寡言的独臂同伴也难幸免。
不错,是花孔雀穆七,和独臂青年谈半生。
谈半生这两天受够了。
他眼睁睁看着穆七完美进入了一位眼高手低,心高气傲的世家纨绔子弟的角色,这几日在人群里上蹿下跳,挑拨离间,可谓是用尽心思。
这群人能有勇气来不执寺闹事,未尝不是因为穆七挑事的本事太高,一张嘴皮子太能说。
不执城中的种种,到他这里上下嘴皮子一磕,就成了不执寺居心叵测,妄图占宝,故意把他们按在脚底下踩他们面子。
而不执寺在穆七口中,也成了一个怕事懦弱,尽会和稀泥的和事佬,不足为惧。
被他洗脑了那么几天,众人被洗得恍恍惚惚,还真信了穆七的话,被他带着去不执寺闹事,被他带到了不执寺佛堂里面面壁思过。
谈半生觉得魔族大妖魔主耽误了穆七。
大妖魔主这种被人供着吃香火,烟雾缭绕庄严肃穆的角色不适合穆七。
他应该去搞农民起义,振臂一呼揭竿而起,文能嘴皮子花花忽悠上天、武能提剑打陆地神仙、忍能清泪两行楚楚可怜、狠能百万魔族送上西天。
一个人就能演一个国家。
不去为推翻世俗势力发光发热,充分发挥,尽情展现自己的本色真是太可惜了。
然而不管可不可惜,现在的大妖魔主,未来的农民起义领袖穆七面临的局面就是搞事不成,还连累谈半生一起被抓进了不执寺面壁思过。
不错。
换在以前,谈半生亲自前来不执寺,那是惊动两州的大事,清净方丈应当亲自出门迎接,礼炮相应的。
再怎样也不应该是现在随着一堆乌合之众,被扔在佛堂中关禁闭小黑屋思过的凄凉悲惨模样。
谈半生向穆七下了最后通牒:“你若是继续发疯下去,我第一个杀的是你。”
他眉眼间依然是万年不变的淡漠,如披了叶尖上薄薄一层秋霜。
熟悉谈半生的都不会认为这是一句虚话。
他是真的做的出来。
谈半生是在认真将杀了碍事且浪费时间的穆七,然后一个人复活自己师父这件事记入考量的范围。
穆七闻言敛去了轻浮之色:“我不是正在带你寻天河?”
谈半生嗤道:“若说被抓进不执寺来算是寻天河的话,你可别说你下步是抱着持心大腿哭,求他谅解,说自己要皈依正道,然后潜入不执寺套取情报。”
真是这样,谈半生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为佛除害,先行手刃穆七免得他再出来辣眼睛。
“我在魔族打滚了万年,像是做出这等事情的人?”
穆七也不以为意地笑,亮出自己的真正底牌:“天河在不执寺里。”
“确切地说,是在清净方丈的心里。”
谈半生:“……”
难道他们想要天河,还要得到清净方丈的心吗?
谈半生着实对如何让一个和尚破戒没有兴趣。
他刚想冷静开口,嘲笑一下穆七的虚无主义,随即又愕然地收回声音:
“那个心里?”
怪不得。
难怪他用尽种种推衍之法,耗尽心力,仍然是算不出天河所在。
谈半生还以为是不执寺棋高一筹,自己算力有所下降之故。
他没想到另有一种可能性:天河根本不在这个世上。
清净方丈不死,天河不现。
穆七回得也很干脆:“这点我可以立誓。”
“千年以前,我见过天河。”
说着他舔了舔嘴角,如同舔舐去唇边不存在的一点血腥气:
“我杀了当时不执寺的方丈,从他心里取出了天河。我与天河做了个交易,拿我不想要的一点东西,来换我想要的一点东西。”
nb s 天河之所以被说是天上之河,神秘莫测,不是空穴来风,无的之言。
它最神奇的原则在于等价交换。
只要交换的物事价值相同,只要你拿得出,只要你舍得拿,你就可以用你拥有的任何东西,来换你想要的任何东西。
穆七说:“你师父差的也就是生机而已,等到了天河,复活你师父之事,自然易如反掌。”
这又是一段不为人道的故事。
谈半生师父,那位老的晓星沉主,因着家人亲友全丧命于魔族之手,仅有他一人幸存的缘故,对魔族恨之入骨,恨到每次提起时咬牙切齿,犹嫌不足的地步。
谈半生师父的不幸是生在魔族张狂横行的年代。
人的运势有高有低,有得意便有黯淡,有巅峰便有低谷,没有人高歌一声,完满无缺。
放大到整个人族范围也是如此,不是每一代的人族都有陆地十神仙的盛况。
至少晓星沉的师父那代不是。他们人族唯二的顶梁柱是越霜江与月长天,他们需要提防魔族日月星三部首领加一个大妖魔主,自然格外的吃力。
二个对四个,傻子都看得出来谁占优势,更毋论陆地神仙是只要多出一个,就能改变全盘局势胜负所归的存在。
晓星沉主虽未破陆地神仙之境,对人魔两族战事付出的心力,却丝毫不比这两人少。
他最后是因为自己对人族太上心,对人魔两族战事场场亲自呕心沥血推算,务必要为人族在天意中求得一线胜机的缘故,心竭力尽而亡。
死时晓星沉主仍不瞑目,嘱咐谈半生不要放自己去自然而然转世投胎,让他以晓星沉中特殊手法,封住自己肉身不损,魂魄不散,成了一具真真正正的活死人。
用晓星沉主的话说就是哪怕转世投胎,他也要亲眼见着魔族衰颓,才敢放心去转世投胎。
人死如灯灭那套在晓星沉主这边不适用。
他们师徒两人,皆是偏执到极点的人,爱到极处,也恨到极处。
所以晓星沉主至今魂魄肉身均保存完好。他当年是因为生机彻底枯竭透支而死,如今想要他复活过来,唯有用足够多的生机唤醒晓星沉主这一个方法。
也就是因为此,谈半生方答应了穆七。
死而复生本是逆天行事,备受阻挠,大乘巅峰死而复生所需的生机何等巨大?恐怕是生前的十倍百倍都不止。
饶是谈半生自恃陆地神仙,也不敢说自身生机足以确保他师父能够安稳无恙地死而复生。
为保周全,少说要再来两个陆地神仙的全部生机,和普通人族的百万性命。
谈半生不敢那么做。
谈半生不畏世人眼光,不惧因果轮回,也不怕死后报应。他是真真正正无所顾忌的疯子,为了复活他师父,真让谈半生屠戮人族谈半生也不是做不出来。
但他不敢让他师父沾上一点半点的血孽杀债。
晓星沉主一辈子为人族殚精竭虑,风骨磊落,不应和这些有牵扯。
他是谈半生眼里光明浩然的英雄,风光霁月的君子,是谈半生这辈子见过最完美的人。他该配一切荣光鲜花与赞誉,独独不该配鲜血白骨。
于是谈半生只得将目光转向了魔族。
魔族王城中死在他大阵下数以百万计的魔族死气,谈半生仍留在身边。
日月星三部首领可以复生,而穆七身为万年前大魔,身上生机更是浓厚,如若有了穆七的生机在,谈半生便可放下一半的心。
这才是谈半生会答应和穆七谋事,会不顾惜生命也要在王城里布下大阵的真正原因。
“你确定天河当真在清净方丈心中?”
谈半生听闻天河两字,自不会再去和穆七计较被抓进不执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
穆七含笑,双手垫在脑后:“我是百分百确定。你不信的话,杀了清净方丈即知真假。如若不想鱼篮打水一场空,先前诸多努力尽成泡影的话,趁早将装着你师父的棺材带来此处为妙。”
谈半生不假思索:“我会去一趟晓星沉。”
穆七惊讶道:“莫非晓星沉还认你这位主人吗?那可真是长情。”
“自然不认。”
晓星沉如今理应由谈澹烟执掌。
谈澹烟虽说性情温厚,对谈半生这个师父更是从来不缺敬仰尊重,但在大是大非上,谈澹烟从来不缺魄力,定然会与谈半生一刀两断。
谈半生也无意和自己给予厚望的唯一弟子为难。
他语气冷硬,好似根本没把自己经营数百年的宗门放在心上:“不过晓星沉的阵法陈设我皆了然于心,想必他们改不出更高明的,我潜入一次不难。”
穆七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不怪他笑。
昔日的晓星沉主在晓星沉中何等威严无上,说一不二?调动万人为他奔走卖命,也不过是谈半生一两句的事情。
然而他如今却需要偷偷潜入晓星沉。
世上哪有比这好笑,更荒唐不经的事情?
“有。”
谈半生看出他落井下石的嘲笑之意,反唇相讥道:“比起担忧我潜入晓星沉一事,你最好多花点心思看好妖魔本源。”
事实上真有比昔日晓星沉主需要潜入晓星沉更好笑的事情。
那就是昔日诞育穆七的妖魔本源翻脸不认他,一天到晚琢磨着怎么翻墙出王城去找落永昼重归于好。
妖魔本源全盛时孕育出第一代大魔,对穆七来说与母亲无异。铁石心肠如穆七,妖魔本源于他而言,仍是有不可替代的意义。
落永昼一剑改天换日,固然极大程度上削弱了妖魔本源,却无法将其彻底夷灭。它落在魔域王城中,被穆七设了种种禁制,以百万魔族的煞气供养,指望着妖魔本源有一日重见辉煌。
妖魔本源的力量增长得很多,煞气却几近于无,死心眼地把落永昼这个对他拔剑的认作主人,不肯给穆七一个眼神。
把穆七气得不止在王宫摔过一次东西,杀过一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