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与僧侣互相点头微笑致意,合掌念一句佛号。
落永昼想起了有关第六州的传言。
第六州为不执寺所居之地,佛道之风自然盛行。
而不执寺避世,间接导致了第六州中人不爱与外人往来,生老病死,都未曾出过这片土地一步,封闭的风气如双刃剑,既带来了安宁和平,也有极端固执的固步自封。
和乐融融的城门前兀然扬起了一片烟雾。
众人顺着烟雾方向望去,才发觉有一队人神情倨傲,衣饰华丽,高高坐在灵兽之上。
刚刚的烟雾是灵兽脚下扬起的灰土。
为首之人旁边的侍卫一样的人物,高声喝了一句:“蹲下!”
城门口众人看他的神情仿佛看傻子。
他以为这是哪里?
是不执城。
是第六州最繁华的地方,有陆地神仙坐镇的城池。
要想在不执城门口撒野,没点真本事还真做不到。
左右不执寺的执法队一会儿就到,众人已经看到这一队人哭爹喊娘的将来,并不是很怂。
落永昼小声说:“他一定不知道上一个对我那么做的人结局如何了。”
祁云飞虚心请教,小声问道:“上一个那么做的人结局如何了?”
落永昼:“你认识的,白玉檀。大概也就是被我炸飞两次琉璃台,祖孙三代一起吊着打的结局。”
月盈缺小声插了进来:“这群人是四姓的人吗?反正我看着蠢得挺像的。”
陆归景摇了摇头,公正客观地小声道:“四姓的人至少会知道递拜帖,一群死讲究。”
落永昼:“那是哪门哪派的人,敢在不执城门口放肆?”
他们陆地神仙对不执寺尚要以礼相待,相较之下,这队人所作所为,着实令人匪夷所思。
陆归景打量他们一番:“衣服上没有任何门派宗门的徽记标识——”
他摇了摇头,瞧着不甚赞同:“可能是单纯路子野,胆子大。”
也是,但凡出身来历有个名姓,知道不执寺的轻重要紧,怎么敢在不执城门口撒野呢?
为首的人看他们六个跳得最欢,登时大为不满,想也不想间一道鞭子抽了过去,猎猎破空。
当然一个人都没抽到,落了个空。
还顺带被六人附送了看白痴的眼神。
祁云飞在一旁请示陆归景:“师兄,我打这些人,应该不用赔钱吧?
“你真是太丢我们名门正派光明磊落行事的脸!”
陆归景厉声喝斥他,吓得祁云飞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随即就听陆归景难以置信:“这种宵小鼠辈,你打了他居然还想赔他钱?不让他赔到倾家荡产算是我们有好生之德。”
他们白云间珍贵的灵石,珍贵的财政,要用在这群人身上?
怎么可能?
他陆归景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祁云飞受教。
然而纵然有陆归景的保证,面对这种等级的对手,他根本连剑都不想拔。
真的太太太丢人了。
是被人知道他对这群人动手,可以被出去长长远远挂在耻辱柱上的那种动人。
更不用说秋青崖等人。
月盈缺甚至生不出气,踌躇道:“阿昼,你说他们知道我们是谁吗?”
落永昼缓缓道:“那必然是,不知道的。”
在他们两个抬头交谈之际,为首的首领看清了落永昼与月盈缺他们两个的模样。
真是两个……美人儿!
他胸口一窒,一时间什么夸赞容貌的词都忘了干净。
尤其是那个白衣服黑头发的,怎么能有人长成他这个样子?
那眉那眼,只消一眼,也能把人三魂勾着七魄一块飞了。
最绝的是你看他眼,他眼里有滟滟秋波千顷连星辰,浩浩长天万里荡云霞,都是艳极了,动人极了的颜色,照得进自然一切奇异瑰丽的造化,却疏淡得容不下一个人影。
倘若他眼里有你的一个影子,就是为他死了,为他赴汤蹈火,刀山火海,也甘愿。
人生在世,竟能让他遇到这样的美人儿。
人生在世,若是不能抱一抱亲一亲这样的美人,和他快快活活睡一觉一度**,又有什么趣儿?
他收了打算用来教训人的鞭子,把原本快脱口而出的斥骂硬生生拧成笑容:
“我当然知道你们是谁。”
陆归景和祁云飞两个对他肃然起敬。
知道几人是谁,还敢在那里动手,已经不是真勇士一个词可以简简单单形容的。
莫非是穆七那边派来的人?
他们对视一眼,一脸凝重,窃窃私语。
然后几人就听着为首头领调笑道:“这两个美人儿合该是我的人。”
“就是那两个穿白衣服的,一个白头发一个黑头发的那个。”
他说的就是月盈缺和落永昼。
“……”
哦。
陆归景和祁云飞一脸麻木地同时闭嘴,在心里向穆七道了个歉。
这群人,辱穆七了。
穆七虽然疯了点,脑子好歹也是有的,派出来的手下想来也不至于像这群人一样愚蠢猥琐又油腻。
月盈缺头一次被人强取豪夺,甚至还想让他继续说下去,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流程。
但她更在意另外一件事情。
她轻声对落永昼道:“这群人认不出我,没见过我的画像。”
落永昼心想你的画像还要像灵石一样人人见过人见人爱不成?
月盈缺:“他们竟没见过我的画像,是我第一美人的名头流传的不够广吗?”
落永昼:“……”
他安慰月盈缺道:“你要这样想,美人榜首现在是我,他们一样没见过我的画像,是不是好受许多?”
月盈缺:“……”
话虽如此,落永昼的明烛初光快压不住了。
但是有人的剑比他还要压不住。
倘若不是在不执城门口,须得给不执寺一个面子,也许穆曦微的剑早已出鞘也说不定。
就他那样子来看,对面的人再说几句,穆曦微可能也真不在乎给不给不执寺面子的事。
落永昼适时地做出惊慌的模样,拉住穆曦微,极其配合地往他身后缩了缩,喊出一声:
“师兄,我好怕。”
第43章 旧仇
落永昼一声师兄他喊得欢快,穆曦微本来好好按在剑柄上的手都被他喊得抖了抖。
他这反应尚算是好的。
陆归景和祁云飞两个人张头四望, 寻找着落永昼口中的师兄, 他们各自的师父,甚至为了祁横断崔无质死而复生的诈尸早早提前预备好了眼中热泪。
连秋青崖都不禁面露犹疑之色:“崔无质与祁横断…尚在世间?”
怎么可能?
三百年前是他亲耳听闻两人的死讯, 目睹两人的死状。
落永昼那一次发的疯秋青崖都记得清清楚楚。
分明是早已转世投胎走上一轮的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月盈缺也不解。
她茫然四顾一圈:“阿昼是对着穆小友说的这句话?”
“……”
众人目光纷纷投向落永昼。
落永昼躲在穆曦微背后不肯出来, 惊慌失措的胆小人设不崩。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连满脸堆着笑, 目光不怀好意的对面头领都被忽视在了一边。
月盈缺:“……那么穆小友是崔祁两位师兄的几率有多大?”
秋青崖破天荒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纵然他面上仍没有多少表情, 熟悉秋青崖的人不难从这细微动作里看出他究竟有多崩溃。
可能正在心里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姿态来和落永昼割袍断义绝交, 划清一个界限分明。
秋青崖说:“几近于无。”
陆归景慢慢地把眼里的热泪咽了回去, 只剩下一脸冷漠:“作为家师唯一的弟子, 我有发言权。穆师弟绝不是我师父。”
祁云飞也神情麻木,恨不得给自己脑袋上来一锤子:“作为家师唯一的弟子和族侄, 我也有发言权。穆师弟绝不是我师父。”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
落永昼个为老不尊的,显然是即兴发挥来故意膈应人的。
四人又齐刷刷地移开了目光, 像是多看他们两个一眼都嫌是对自己眼睛的一种无情伤害。
头领见他们四个人自说自话, 毫无半点惶恐不安, 将美人主动献给自己的自觉,大为不满。
他的灵兽坐骑感受到主人不满情绪,扬蹄长长地嘶鸣了一声, 伴着头领的鞭花一甩, 狞笑道:
“你们若是有点自觉, 便将这两个美人乖乖上奉, 还可以免受皮肉之苦,得享荣华富贵。”
四人面无表情看他。
唯一的感想是不执城城门口清洁卫生做得不太干净,被灵兽蹄子一蹶都能扬起尘土。
就很烦。
改天等见到不执寺的清净方丈该向他好好建议建议。
首领见他们一言不发,以为是被吓怕了,顿时得意道:“怎么样?怕了吧,我劝你们早点乖乖听话,不会亏待你们的。”
“哦。”
祁云飞转头看向陆归景,建议道:“师兄你看,他说能让我们得享荣华富贵。”
要不要考虑礼节性屈服一下?
陆归景摸了一把他的头,表情慈祥得仿佛是在看傻子:“你知道我们白云间之前赔的是什么东西吗?”
祁云飞还真不知道。
毕竟他之前只负责打,不负责赔。
陆归景便一样样数给他听:“什么龙筋凤髓,玄武甲麒麟壳,我也不说给你听了,太掉价了。那些炼器大师的收手之作啦,炼丹大师最心爱的炼丹炉啦,倒也没个所谓。”
剑修打架只讲究声势浩大,能唬住的人越多越好,对自己打坏什么心里从来没个数。
陆归景:“像师叔动手,拔剑的剑气毁掉一座主城的护城大阵,收剑的剑气砍去一座宗门整条的灵脉,那才叫吓人。”
“至于他们啊——”
陆归景怜爱地看了首领几人一眼,下了定语:“大概就是被打架余波殃及 ,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就晕过去的那种小喽啰吧。”
这样的人,还指望什么荣华富贵?
白云间又不是穷,只是有落永昼在而已。
“道歉。”
穆曦微只开口说了两个字。
他俊秀得温润,不似旁的剑修锋芒毕露,让人不自觉地看了便觉喜悦放松,生出想要亲近之意。
当穆曦微动怒时,也不是寻常的棱角尖锐,反倒更像天上神君肃穆庄严,再嚣张的人见了都得收敛一身气焰。
心甘情愿的。
哪有人能不畏天神,不敬高山呢?
头领下意识地拉着缰绳往后退了两步。
退了之后他方反应过来,颇觉丢脸,于是色厉内荏地想要补回来,抬手就是一道鞭子想要那小子好看。
穆曦微之前一直没对他们动手。
纵然他心里怒火已经高炽得恨不得将人架在火架子上烤两个来回,心里仍有一根守礼的线紧紧绷着。
对方再过分,也就是嘴上花花。
他作为落永昼弟子,作为白云间表率,一举一动代表的绝不仅仅是他自己。
这个先动手仗势欺人的口不能开。
而当对面动手后,穆曦微的顾虑瞬间散得一干二净。
他的战力基本是个谜,高的时候可以单挑穆七,低的时候连穆曦微自己也搞不清楚。
不过无论多低,撂倒眼前的一帮人显然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
首领一直到被强行摁在地上吃了满嘴的土的时候,都没想清楚自己是怎么被摁在地上的。
落永昼抬手掩去嘴角的笑,尽量以楚楚动人的小可怜姿态小声对穆曦微说:
“谢谢师兄。”
穆曦微的剑锋一坠,差点直接划拉开头领脖子。
月盈缺捂住自己耳朵,一脸镇定:“只要我封住自己听觉,我就可以当作没听到。”
“只要我没听到,我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
“……”
秋青崖本来欲告诫她两句,让她莫要掩耳盗铃自欺欺人,后来想了想,自己也默默地封住听觉,冷峻如初。
陆归景俯下身去,和蔼问他:“你不知道这里是不执城吗?”
陆归景看他的眼神,也没和看死人差多少。
敢在不执城门口撒野?
不执城清净方丈脾气如何陆归景不敢说,但是这种情况若是换到白云间来。
他陆归景赌上自己所有尊严和白云间所有财富发誓,敢在白云间所辖三千里之内撒野的人,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首领胳膊挣扎地往前举了一举,不服输:“我当然知道这里是不执城,离天河发源之地最近的一座城池。”
他滴溜溜地转了转眼珠子,要求道:“我把我来不执城的目的告诉你,你不能对我动手。”
陆归景心想这好说,我不对你动手,不执寺想对你动手的人估计能从不执城门口排到不执城尾。
他很好说话,应道:“可以。”
首领果然如实交待:“我们那边有传闻传得非常沸沸扬扬,说天河近期,将有一件不世出的宝物出现,反常的天象都出了好几回。”
如果说剑圣的修为可以算一件物事的话——
那的确是最近千儿八百年最首屈一指的宝物。
陆归景理解地点点头:“所以这就是你来不执城找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