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不到的是日后走晓星沉,落永昼走得愈发轻车熟路,毫无负担。
用他的话就是拆都差点拆楼了,还要什么负担。
谈半生又气得眉头直跳,到底还是给他留了一条路。
原主的回忆到此而止。
原主估计没有想到,他和谈半生研究出来的阵法,会有朝一日被谈半生有所改动,在晓星沉中设局对付他自己。
原来谈半生也有过这样的年岁啊,傻乎乎的一根筋,单纯好骗,就是爱钻点牛角尖。
他到底是经历过什么才会面目大变,成为今日的晓星沉主?
是为他死在魔族手上的师尊吗?
落永昼低眼看剑,种种杂乱的思绪吵得他头疼,忽然觉得有点累。
大概以前魔族猖獗那会儿,大家活得都不容易吧。
原主以为能把所有人一起担着,结果弄得乱成一团糟。
可能在那样的年代,想把所有人担着本身就是一种错。
剑刃上映出来的不只是落永昼一个人的脸。
还有穆曦微的。
落永昼怔了怔,看着少年人毫无阴霾的眼睛,心情又毫无缘故地好起来:“该是你上场的时候了,曦微。”
月部首领转世的魔胎死了。
这个消息不仅仅是天榜试上十万人亲眼目睹,远在北地荒芜之处,亦有人睁开了眼睛。”
“月部首领死了。”
说话的人年轻人样貌,衣服白底绣金,珠坠玉佩,累赘华丽得与北荒格格不入。
他所在之处,亦是在北荒万里平原荒芜的赤土地上,拔地而起了一座宫殿,走廊里鲛油的华灯一盏接一盏,将整座宫殿照得亮如白昼,成了常年昏黑的天色中最显眼的存在。
映得荒土地红得也似染血。
底下的大乘一个个低垂头颅,大气不敢出地等着年轻人后续的言语。
年轻人说:“既然落永昼杀了月部首领的魔胎,那么我遂他的意,准备开战罢。”
这么大的事情下来,当即还是让大乘吃了一惊。
有人小心翼翼道:“大人,我们筹备百年,如今剑圣忽然现世,日月星三部首领去其二,着实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他一说话,像是开了个闸口,大乘一个个附议起来:
“不错大人,断不可为一时意气之争,自断百年谋划啊。”
“我们左右忍了百年,何妨再多忍气吞声一段时间?”
年轻人一一扫过说话之人,微笑道:“我觉得无妨。毕竟我从没指望过日月星那三个废物能成事。”
他明明没什么威势,也没恐吓言语,就像是再单纯不过的纨绔子弟,富贵出身。
但被他眼风扫到的魔族,却一个个噤若寒蝉支了声。
年轻人是近百年前来到北荒这块地盘的。
当时他们看他细皮嫩肉,威压不压,如何会正眼 相看?
又怎么能想到日月星三部首领皆不是他一合之敌?
年轻人声音低下来,像是在自言自语,别有一份老友相见的亲呢:
“毕竟落永昼…现在可不是全盛时期。”
“穆曦微不死,他便一日没法回全盛。不足为惧…”
年轻人叫穆七。
隐藏在日月星三部首领身后,真真正正的魔族之主。
穆曦微对上谢扇。
谢扇与她师父玉箜篌、师叔祖月盈缺所习幻术同出一脉。
月盈缺的是好梦无缺、玉箜篌的是箜篌天音、谢扇的则叫檀扇轻风。
皆是拉人入幻境,使其沉醉不已,流连忘返的一类幻术。
被穆曦微一剑破之。
依旧是一剑而已。
在点出那一剑的瞬间,十万人惊诧吸气,之后就是久久不言。
脸,真的好疼。
谢扇回席后若有所思,向玉箜篌道:“师父,我总觉得穆师叔的剑气,与剑圣的有些像。”
才会强到让人毫无抵御之能力,生不出反抗心思。
玉箜篌倒是不介怀,柔声开导她道:“也许真是剑圣的剑气也未可知。但是阿扇你要晓得,愈是强的剑,心气便越高傲。”
“若是剑圣的剑气能心甘情愿被他所使唤,那么说明他未来之成就…”
玉箜篌这几个字说得很轻,像是在敬畏,又怕惊动什么:“必不下于剑圣。”
倒数第二场,穆曦微对上了萧传风。
剑意凭剑意,不消多说,又是一剑。
全场是死一般的寂静。
萧传风回席,倒是很洒脱,对着欲言又止的归碧海弟子道:“穆师叔的剑意的确强悍无匹,我输也输得心甘情愿。你们哪个不服,大可向他去讨教一二。”
最激动的应当是陆归景。
他满面喜色,连一贯温文的君子风度都顾不得,连声对落永昼道:“师叔,您这个弟子实在是收得好,收得好。”
斩杀魔胎,天榜第一,谁家的弟子能像他师叔这样?
陆归景仿佛已经摸到了退休的希望。
落永昼不吝赞赏:“曦微确实是很好的,不久前我还压了一百万灵石压他赢。”
陆归景连连点头:“该压!该压!师叔您这一百万压回去,收回来的就是一千万!”
祁云飞见自己的师叔师兄都对穆曦微这般偏心,难免有些不平衡,咕哝一声道:“师兄你未免也太看好他了。”
话未说完,就被陆归景瞪了回来:“你能赚一千万给白云间吗?”
祁云飞:“……”让白云间亏一千万灵石他觉得不太难。
赚…恐怕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陆归景嘿然冷笑:“不能就闭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等以后我要卸下掌门之位,你就该求着曦微去替你付打架事宜赔偿账单。到时候看看你敢不敢瞧不起人家。”
祁云飞:“……”
他仿佛被命运与现实扼住了咽喉,求助地看向落永昼,希望他师叔能救他一命。
落永昼悠然道:“别看我,看就是让你去问曦微。”
他看好戏般补了一句:“那是我亲徒弟。”
台上宴还与穆曦微拔剑相对而立。
宴还先执对手礼:“小师叔。”
他语出惊人:“若为了逃避掌门之位,我该输这一场。”
说罢宴还自己又笑了笑,瞳孔里映着剑的光:“可这一场事关天榜第一,我想好好打,不想输。”
穆曦微还他一礼,起身郑重道:“宴师兄说得对。”
这一场事关天榜第一,他也不想输。
因为穆曦微想让全天下知道自己值得,值得剑圣收徒,也绝不会堕剑圣威名。
身外名穆曦微可以不在意。
这一口气有关他师父,穆曦微必须要争。
两人拔剑,剑光撞上剑光,剑吟交织成一声声的长鸣,俱是不肯服输的少年热血意气。
落永昼看着两人比斗,似是想到什么,问祁云飞道:“小飞,三百年前的天榜榜首是你吗?”
祁云飞咳两声,以拳抵唇,非常矜持:“凑巧罢了,哪里及得上师叔那届人才济济。”
落永昼:“三百年前发生了什么?”
他语罢就撞上祁云飞眼底一闪而逝的悲愤之色。
再看旁边的陆归景,亦是沉沉不语。
落永昼意识到三百年前,应当是真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情。
“没什么。”
祁云飞绷紧了一张皮,极力平静道:“您不记得也好,师叔,反正最后该报的仇得报,该砸的你也一剑砍了半边四姓城。”
他紧紧抿着唇:“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越是无事发生,越把落永昼听得迷茫不已。
好在此时台上胜负已分,才免去两人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场尴尬。
穆曦微胜了宴还。
十万人无一人出声,缄默到了反常的地步。
没人想到天榜试会是这个结局收场。
他们不久前嘲笑穆曦微筑基修为,惋惜剑圣怎么会收他为徒,甚至许多人嘲笑说剑圣此时收徒,不怕在天榜试上丢脸吗?
结果人家证明给他们看,天榜第一的名头实打实的足分量
筑基期的天榜第一。
他们说起来自己都不敢信。
白羽生之兄,白家长子白羽秦为这任天榜试的众裁判之首。
十万人目光齐齐集在他身上,等着他走上擂台,宣布一个已定定局的胜负。
白羽秦一步步走上擂台。
没人看见有特殊阵法加持,百炼不侵的石质擂台内部裂开一寸寸蛛丝般的细纹,密密遍布开去。魔气沸腾在白羽秦体内,喧嚷叫嚣。
但是下一刻骤然炸开的烟尘漫天,碎石阵阵,每个人都看见了。
有一道剑光破开烟雾。
穆曦微那道被诟病气若游丝的剑气终于活了起来,一剑游走如龙吐珠,凤展翅,火燎原。
一丝尚且能让人手足无措,何况是完整一剑?
剑光破烟雾,碎石台,意犹未尽。
天摇地晃,轰然滚落的声音不绝于耳,晶莹剔透的五色碎屑林落如雨。
剑光最后碎了半座用于天榜试场地的琉璃台。穆曦微一脸无辜站在原地,像是来不及反应刚才电光火石。
祁云飞满目震惊,喃喃道:“师叔,你弟子真是有你当年的风范。”
白玉檀怎么能忍?
他看着自己长子尸身目眦欲裂,掌风所至之处,连空间也被隐隐扭曲成波纹之态。
一把剑横出,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白玉檀拦了下来,刚才的声势浩大弄得像一场笑话。
白玉檀咬牙切齿,望向来人:“落!永!昼!”
怒极之下,他连剑圣的尊称都忘了讲。
“你徒弟杀我白家长子,毁我琉璃台,你怎么交代?”
落永昼说:“现在就有了。”
轰然声再响,落永昼每说一字,轰然声便一声响似一声,直至最后话音落下时戛然而止。
一字一剑。
五字摧楼台。
琉璃台上遍地碎瓦残垣,唯独剑气支着苍穹。
他竟是把剩下的一半琉璃台也给一起拆了。
落永昼的意思很明显。
剑圣的剑就是道理。还想要什么交代?
“你要的解释我给了。轮到你给我一个解释了。”
擂台碎石间白羽秦的尸身滋滋然冒着魔气。
“魔族为何会以白家长子身份出现在天榜试上,对我徒弟动手?”
第21章 轻薄
这一次天榜试也是使得前来观赛的十万人次大开眼界。
他们大多颇为年轻, 没亲历过几次天榜试,对三百年前的那次宗门明令下了禁言令,师长三缄其口,导致年轻一辈对其大多一头雾水。
所以导致年轻一辈对天榜试的印象仍停留在六百年前, 最广为人知,也最被人所津津乐道的那一场。
五位年轻的陆地神仙在天榜试上崭露头角, 东风将少年意气高高送上青天白云招摇, 由此,一代传说开了繁花锦绣, 波澜壮阔的头。
是最好的一场天榜试。
他们理所当然觉得自己亲历的这一场应当也差不太多,唯独没想到事态竟是这样一波三折, 步步机锋的发展。
场下众人在洒了瓜子、撞了茶水,满头问号无心八卦之际,心里竟不约而同浮了一个不太妙的念头。
这太平盛世, 昌荣仙道下的暗流…应当快要藏不住了。
连升仙台天榜试此等盛会皆留了魔族的痕迹, 其他时候, 其他地方, 恐怕更是千疮百孔…
方才白羽秦猝起发难时, 正是选在榜首胜负已定的时刻,动作又看快,连落永昼都没放太多心思在上面。
只看见白羽秦想对穆曦微动手, 结果被本源剑气自动护主反杀的一幕。
当然, 他要救是来得及的, 神念一动, 剑意立至。
只是落永昼先一步察觉穆曦微体内的本源剑气蠢蠢欲动,索性给了它一个机会。
连落永昼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是本来就能因为穆曦微的天榜第一,把自己气个倒仰的白玉檀。
白玉檀这时候细细打量才发现,自己长子魔息融进了他皮肉骨骼里,分明是个不折不扣的魔族!
他瞳孔瞬缩,失了态惊呼出声道:“怎么可能!羽秦为我亲子——”
怎么可能与魔族扯上一点半点关系?
白玉檀脑子霎时混乱成一团浆糊,乱糟糟的什么也理不出来,只顾着往他夫人顾芷的方向看去。
那位顾氏夫人见长子横死于自己面前,哪里禁得住这份打击?只顾拿着帕子遮着眼不住哀哭,还是她身旁两侧侍女扶了她一把,方站得稳身子。
顾芷声音悲戚极了,一声声呜咽凄厉入骨:“我白顾两家血脉嫡生之子,怎可能与魔族有沾染?”
她定定盯着穆曦微,眼中愤恨如刀,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生食入腹方能解一二丧子之痛:
“倒是剑圣之徒,呵,剑圣之徒!”
顾芷重重一声冷笑,饶是在场众人身份超然,均是六宗掌门以上,站在天下顶端那一批的人物,也不禁对她恨意之深重微微动容:
“好一个来历不明的剑圣之徒。以为自己攀上剑圣这个高枝便可麻雀变凤凰?我儿白顾两家嫡出血脉,何等尊贵,哪里是你能比得上的?”
祁云飞本来不欲和她计较,听见顾芷话里话外有贬低自己师叔之意,终于忍不住不虞道:
“所以你所谓白顾两家尊贵的血脉就是你儿子是魔族的原因?”
“……”
一语切中致命软肋,可谓是十分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