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独落永昼轻松如初:“来的是归碧海的剑修,不远处的魔族人马也将要逼近。你小子究竟做了什么事?”
穆曦微苦笑道:“什么事也没做。”
这才是最古怪的地方。
不过思及先前猝不及防出现的护体剑气,穆曦微隐隐有一二猜测。
也许三路人马针对的不是他,而是他体内剑气。
穆曦微望他,心中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愈发火热坚定。
纵然有归碧海,有魔族,有不知多少敌人暗中埋伏。
可前路再艰难,等他的有他娘亲亲手做的长寿面,也有似落永昼这样的天上人。
他想活下去。
落永昼神情平淡,他眉是世事繁重压不垮的远山万里,眼是万古光阴搅不浑的长河如练:“不知道也不要紧,我会带你去问个清楚。”
“我名字叫落永昼。”
一个很少被人提起,通常被一长串荣光无上的称呼取代的名字。
陆地十神仙之首,白云间无冕之主,天下第一——
剑圣落永昼。
所以追杀的两波人马,三方动机,陆地神仙,魔族暗涌,在这个名字面前,统统成了无关紧要的废话。
一夫解万难。
第2章 惊变
“落永昼?”
归碧海剑修非但没有战战兢兢退避三舍,反而语调嘲弄,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剑圣隐世百年,能被这区区一个毛头小子召出来?冒领剑圣名头的人多了去,你怕是还学得不过关。”
“再者说——剑圣百年前亲手手刃大妖魔主,对魔族恨之入骨,怎会对眼前这魔族出身的小子施以援手?”
落永昼轻轻扬了眉,连他们显而易见的嘲讽都顾不上去追究。
穆曦微魔族出身?
怎么可能?
身为《天命》中男主,穆曦微可谓众多废柴逆袭、猪吃老虎类型男主中一股清流,为人正直,内心赤诚,嫉恶如仇,对魔族最是恨之入骨。
此刻穆曦微亦出了声:“魔族出身?”
隔着他脸上斑驳的伤痕和尘土,也能看得到穆曦微神情底下的茫然。
这四个字远比落永昼的姓名震撼力来得大,压得少年几乎忘却思考,只留下胸口中沉甸甸无法喘息的费力感。
他似是根本不明白这四字的重量和意义,自顾自地单纯重复一遍:“你们说我是魔族出身?”
“废话!”为首的剑修很是不耐,厉声喝道:“若非是你出身魔族,你一个无门无派,修为低微的散修,怎么可能惊动我归碧海长老,让他亲自下令捉拿你回宗?”
怪不得。
怪不得西极洲来人只有蓝衫修士一个能打的金丹,归碧海队伍却有整整齐齐一列。
一个私怨,一个公仇,轻重意义当然大不一样。
哪怕当头一个晴天霹雳,穆曦微语气仍温和,姿态仍坚定:“既然贵宗说我是魔族出身,不知可有证据?”
为首的剑修不吃他这一套,把眉毛一拧:“要什么证据?我归碧海长老,莫非会闲得无事来特意下令捉拿你?若不是魔族身份,你以为你配?”
穆曦微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原来归碧海的人,未尝不知道自己生长于再正常不过的家庭,生平十八载,最清白没有。
可那是归碧海的长老,是仙道六宗里可以移山填海的大能啊。
一个寻常少年,能拿什么去和归碧海对抗,能拿什么自证清白?
能拿什么…保全自己性命?
那为首的修士话不多说,挥手喝令道:“拔剑!”
骤然间,他脸色大变。
有一队人马,无声无息从另一边包抄而来。
他们身形消瘦,黑袍宽大,帽帘覆面,叫人根本看不清真实面容。
绕是遮得严严实实,通身的鬼气森森依旧是掩不住漏了一两丝,叫人在大太阳底下,也不免起一二鸡皮疙瘩。
“魔族的人。”
落永昼只扫了一眼,再没兴趣多看,唯恐天下不乱似道:“既然归碧海的人说他是来杀这位疑似魔族出身的小兄弟,那想来你们是来救你们同族?”
魔族领头桀桀然怪笑两声:“同族?”
他的声音如粗砺砂纸擦过石头,听得人很不舒服:“我们怎么可能有这小子做同族?”
“族中大人说这小子一旦长成,我魔族必然会有灭顶之灾,当然是要先下手为强的好。”
“……”
场面一时间陷入难言的尴尬之中。
归碧海的剑修铮铮有辞说穆曦微是魔族后裔,要杀他。
魔族来人说穆曦微是魔族克星,要杀他。
魔族克星和后裔能不能兼存是个值得思考的好问题。
谁也不信谁,谁也说服不了谁,双方都互相认为那是对方袒护穆曦微找出的借口。
也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落永昼轻轻笑出了声,口吻玩味:“我看你们在抓人前,最好先打一架,找一个统一的借口。免得白白给自家丢脸。”
随着归碧海和魔族的人来这一出,穆曦微的身世,倒是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落永昼虽说穿书而来,亦是不知晓穆曦微真正底细的。
因为《天命》一书,仅更新到穆曦微去天榜试的那一章。
作者留下穆曦微会在天榜试上拜剑圣为师,走上人生巅峰的简单说明后就卷坑逃跑。
正是因为作者弃坑引发的书中世界不稳定问题,才让落永昼接到这个任务,负责穿越到书中世界收穆曦微为徒,维持秩序的正常运行。
他大约是和这本书天生有缘,书中的剑圣和落永昼竟是同名同姓,形貌也颇为相似。
不错,落永昼是个职业配角。
专门在各个世界中穿梭做配,维护世界运行稳定,等主角走上人生巅峰后深藏功与名离开那种。
这事吃力不讨好。
不过落永昼绑定系统时大病一场,记忆全失,左右无聊得紧,便也应下了这桩事。
怪作者写到一半坑文,许多前文埋下的伏笔尚未揭开,穆曦微背后辛秘,落永昼也不得而知。
穆曦微的大笑声拉回他神思。
穆曦微笑得很用力,很放肆。
甚至笑出了眼泪隐隐,牵动胸骨裂口挤压着经脉血肉,硬生生疼出一种一种扭曲的快感。
自己的身世,穆曦微自己是最清楚的。
他父母皆是普普通通的凡人,如何生得出自己一个魔族后裔?
更不用说归碧海和魔族之间自相矛盾的说法。
想来定然是归碧海的长老想抓人,随意寻个借口,却被眼前剑修当成金科玉律。
穆曦微像是在自言自语,语气中却有不可动摇的坚定:“我想活下去。”
他第一次这样想活下去。
原因不仅仅是母亲亲手做的一碗热腾腾长寿面,也绝不肤浅停留在乍见落永昼的一瞬间惊艳上。
他想活下去。
去问西极洲的应明镜,去问归碧海的长老,去问魔族这个道理。
问他们性命是不是真的抵不过应明镜的个人好恶,抵不过归碧海长老的空口栽赃。
问他们活在云上山上的修行者是不是真那么高不可攀,生杀予夺,拿性命视作儿戏。
有一只手轻轻落在了穆曦微肩上。
穆曦微应当是难过的,落永昼想。
哪怕他身为此世天命之子,日后定然会荣耀风光,天下无敌,那也是日后的事情。
如今的穆曦微,尚是被三路人马莫名其妙追杀,命悬一线,还被扣上莫须有脏水的少年。
自己既要做他的师父,就理应不让他受这样的委屈。
落永昼说:“有我在。”
能将穆曦微从这三路追杀里护得滴水不漏。
也能带着剑圣天下第一的明烛初光剑,陪他去西极洲,去归碧海,去魔族,挨个问他们要一个道理。
他一只手按着穆曦微肩膀,掰直他脊背,令他抬头前看,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和声对穆曦微道:“你看。”
有一缕剑气自他指尖逸出。
与他们对峙的两波人马刀枪林立,灵力满溢。
而落永昼指尖剑气近乎无形无色,气息飘荡如微弱烛光。
一缕足够。
因为它主人是陆地十神仙之首,天下第一,此方天地中约等于传奇的人物。
何曾放这些人入眼过?
归碧海和魔族的人皆看到了落永昼动作。
显然他们修为没到家,体会不出一缕剑气中奥妙之意,个个面露轻视,甚至不屑于拔剑。
他们为自己的轻视付出了代价。
那缕剑气擦过他们要害处时,也根本无力反抗。
凡人怎么能够对抗天地?
于他们而言,落永昼便是那高不可攀的天地。
两队数十人马摇摇欲坠倒地之际,异变突生!
有骤风卷过天幕,有惊雷聚拢阴云,有剑气纵横携浩浩荡荡之势袭来!
落永昼缓缓挑起了眉。
那不是他的剑气。
是另有人来。
来者站定在地,他面容英俊挺拔,哪怕是朴素白衣,浑身配饰唯独一把长剑,也愣是给他穿出恣肆不羁的味道来。
先是一缕剑气如烛火,再有剑光惊风雨而落,两场变故之下,魔族早无声倒地,气息全失。
对归碧海的剑修,落永昼和来者倒均是留了手,只将他们打成重伤,不过气息奄奄,模样瞧着颇为狼狈可怜。
落永昼出手的那一缕剑气是在是太微弱,太过玄奥。
和来人声势浩大的出手也接得太快。
除却落永昼以外,在场所有人,包括风雷剑主在内,皆是以为这场惊变是风雷剑气之功,依旧没把落永昼放在眼里,只当做他是一个口吻嚣张,冒领剑圣名头的毛头小子。
领头的剑修仍不肯认输,犟着脖子道:“来者何人?我归碧海奉长老之命在此行事拿人,旁人不得插手!”
落永昼没有施舍给剑修一个眼神,再度向少年伸出了手:“这是第二次,要不要做我徒弟?”
穆曦微望着他,心神恍惚。
他不知道少年身世底细,修为高低。
甚至连少年报的姓名也是假的,显而易见是他随意借剑圣名字来糊弄人的。
如果真拜这种人为师,旁人估计会觉得穆曦微脑子坏掉,将拜师大事视作儿戏。
可穆曦微的脑子大概是真坏掉了,他生出一种幻觉,仿佛只要拉住落永昼,就能在此血污遍地之所,拉三春春光,花林十里和碧水无尽入怀。
怎么能够拒绝?
世间怎么会有人拒绝天上邀约,拒拥白云入怀?
另一边,几如神兵天降的白衣剑修冷冷嗤笑了一声,对归碧海剑修的提问,只说了一个字:
“滚。”
他寒声道:“姓穆的,是我要保的人。你们长老有令,就让你们狗屁的宗主长老来找我说话。”
“顺便告诉他们,打不过我祁云飞的人,别来找我浪费时间。”
归碧海的剑修眼瞳猛缩。
祁云飞。
白云间祁云飞。
虽非这一任白云间掌门,却是白云间战力仅仅在剑圣之下的第二人,传言间祁云飞为剑圣师侄,一身剑道,是由剑圣亲手教导。
剑圣是何等人物?
当今天下,除却大多不问世事的陆地十神仙,祁云飞说是能横着走也不为过。
这可真是…真正的神仙打架。
归碧海的剑修心提到嗓子眼,莫非那位自报姓名叫落永昼的少年,当真是剑圣本人?
否则单凭那个叫穆曦微的,何德何能,能惊动这位大人物亲自来此?
下一刻,他的想法破灭。
只见祁云飞抽剑,架在落永昼脖颈上,寒声问他:
“你是何方宵小,敢假冒我师叔名讳?”
第3章 魔主
真的很像。
祁云飞险些握不住他自己的本命剑。
若是不看脸,眼前少年和记忆中的剑圣几乎如出一辙,连雪白一片衣角,都好似天上白云不经意间掉落至人间松海。
是可以用无数华丽言辞来夸赞的神仙之态。
然而种种言辞到喉咙里,却只卡得出天上人一个词语。
因为人间不曾有过。
人间的词语也难形容。
只要…不看脸。
剑圣落永昼常年面具覆面,哪怕是亲近如祁云飞,幼年起蒙他抚养教导至今,也未曾得见过他真容。
唯独一次是例外。
是百年前剑圣与大妖魔主的一战。
那战是离人间最近的一次浩劫,也是剑圣最后一次现于世人眼前。
打至要紧处,天崩地裂,剑圣脸上那张无坚不摧的那张金面具也被劈成两半,滑落后现出被掩盖已久的真容。
传言他抬头那一瞬打破魔主现世以来的漫漫长夜,叫人禁不住以为自己看到的是明月初霁,彩云当空,而非血火烽烟,生死战场。
至此一战后,世人恍然。
原来动天下的不仅仅单是剑圣剑光,容光亦然。
那一次祁云飞不在战场,无从得知落永昼真正面目,是美是丑。
但有一件事,他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个人死了。
他早在百年前不在世间,走得干干净净,不曾和他生死相交的朋友们告别一二,也没有嘱咐他看着长大的晚辈一二言语,仿佛斩断了和这世间所有羁绊。
所以——
祁云飞怎么能够忍受旁人顶着他名头出来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