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蒙蒂斯将她在幻境中透露的绑匪联系方式发给董宏宇,让他去举报,再让应龙山关注一下案件进展。
被硬拉着在董家偷偷摸摸藏了半天也不知道搞什么鬼的应龙山,终于忍无可忍:“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告诉你,做人是有底线的,我绝对不会和魔鬼做交易!”
阿斯蒙蒂斯低头看了看手表,指针走向很稳定,感慨道:“如果你不是人了呢?”
他的意思是,应龙山变成了灭世者,不能算人类了,但应龙山理解成了威胁,昏花的老眼顿时又凶又红:“我没有关系,但不能殃及我的家人。”
灭世之下,谁能逃生?
阿斯蒙蒂斯摇头:“到那一天,谁都逃不过的。”
这是非要赶尽杀绝,一个都不放过的意思了。应龙山不但老,而且奸巨滑,知道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愤怒,作出屈服的姿态:“你放心,我会交代人做好的。”
阿斯蒙蒂斯虽然意识到他有所误解,却也懒得解释。有了危机感的老应,应该会少打点麻将,多干点实事吧。而且,根据目前的猜测,也许越愤怒,灭世者身份越稳固。
应龙山憋着气,一路微笑到家,吃完晚饭,还若无其事地陪着老婆在花园里兜了一圈才回房。门一关,脸就绷不住了,拿起枕头狠狠地砸床。
应老太太正卸妆,看到梳妆镜里的老头发神经,不屑地说:“多大人了,还玩枕头。”
应龙山不知道阿斯蒙蒂斯藏着多少手段,不敢随意透露他的身份,抱着枕头生了会儿闷气,突然问:“你平时没少在寺庙捐香火钱吧?”
应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怎么着?昨天降了你信用卡的额度,你想从这里扣回来?”
“不是,我想问问你认不认识道法高深的高人?能通神御鬼的那种?”
“这种人你不是认识的最多吗?上次一个风水大师生日,你送了个金罗盘,价值一万多块。”应老太太的脑子里装了本电子账簿,能随时翻阅。
话不投机半句多!
老女人!
哼!
应龙山屁股扭了个方向,对着窗户不说话了。
应老太太没理他,去洗了把脸,敷上面膜后,才慢悠悠地问:“你是不是甩不掉这个蒙德斯?”
应龙山猛地回头:“你怎么知道?”
应老太太往摇椅上一躺,抖了抖脚:“几十年夫妻了,你一撅屁股我都知道你今天拉不拉稀……你怎么招惹上人家的,老实交代吧。”
应龙山实在憋不住,先试探着说出身份,见房间内外,一片祥和,又说了出两人相识的过程,也没有任何不祥之兆,终于和盘托出。
应老太太眯着眼睛,老神在在:“这么大的来头,就你我的朋友圈,请谁都是白给。目前看,人还挺正义,你先跟着混着,我找我的小姐妹打听打听。”
房间内仿佛很安静,又仿佛有一首歌在两人的灵魂深处慢慢吟唱:
老夫妻携手白头,多少风雨狂风,我们都一起走过。老夫妻爱河同游,难免趣味相同,想再生多几个小朋友。
……
生小朋友就算了。
应龙山感动地抱住了老伴儿的大腿。
应老太太也摸了摸老伴儿贫瘠的秃脑门。
董立国的案子在舆论的推动下,很快有了进展,由于涉赌金额巨大,提供聚赌场所,确认被刑拘,委托律师为其申请取保候审,但被拒绝了。
董后妈这些天也很不好受,自从某天做了个细节清晰的漫长噩梦,人就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总觉得那三个绑匪要谋害哀家,睡眠质量极差,白天还要到处求爷爷告奶奶地救看守所里的失足中年,短短几天,人就老了一轮。
就在她焦头烂额的时候,警察通过董宏宇提供的联系方式,抓住了三名精神同样不太正常的绑匪。
这三名绑匪自从大白天开车碰上悬崖,莫名其妙丢了人质之后,就神神叨叨的,非说被厉鬼缠上了,赖在寺庙里不肯走,被抓之后,那司机还很高兴,一直对着警察说:“同志啊,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赶来。你们身上有正气,压得住鬼。”
警察以为他开玩笑,顺着说:“那你一定要把心里的鬼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
司机点头如小鸡啄米:“必须的必须的。”
于是,他们落网的第二天,董后妈就被请去喝茶了,这一去,也没再出来。
应龙山一直兢兢业业地盯着董家动向,一得到消息,立刻向阿斯蒙蒂斯汇报。
阿斯蒙蒂斯说:“他们会坐牢吗?”
这事儿应龙山问过自己的律师了:“只要罪名成立,肯定坐牢。”
对一个上万岁高龄的堕天使来说,几年一眨眼就过去,但人类生命有限,这是很严厉的惩罚了。他知道董宏宇多少顾念父子之情,打电话转告时,用了非常传统委婉的方式:“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董宏宇提心吊胆地听完,疑惑地问:“哪个是坏消息?”
阿斯蒙蒂斯:“?”
“和你谈完,我回去又想起很多董立国可恶的事情,真的是罪有应得啊。”
阿斯蒙蒂斯:“……”如果哪天董宏宇又变回了灭世者,他一点都不会奇怪。
眼见着董家大戏即将轰轰烈烈的落幕,黎帕终于带着英国女贵族回来了。
出国了一趟,他精神面貌有了极大改变,为了扮演托尼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市侩气已经荡然无存,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不逊于贵族的风度与自信。
名叫海伦的同行女贵族完全沉沦于他的魅力,每过几秒,总要看上一眼。
但黎帕的态度很冷淡,始终保持一米的距离,她一靠近,就会不着痕迹地挪开,只有见到接机的阿斯蒙蒂斯时,才流露出笑意:“我以为要过一个多小时才能见到你。”
阿斯蒙蒂斯说:“你提供了航班抵达的时间,不是为了让我接机吗?”
被揭穿想法的黎帕毫不羞涩地说:“但我不奢求你真的愿意。”
阿斯蒙蒂斯:“……”
总有种……这位天使去英国进修了语言学的错觉。
被晾在一边的应龙山主动寻找存在感:“不介绍一下吗?”
阿斯蒙蒂斯指着黎帕:“我的伙伴。”
黎帕眉眼一弯,人立刻挪到他身边,看上去像是一起来接机的。
应龙山见状,心中暗暗琢磨,地狱派了这么多使者,是不是要搞事情?
阿斯蒙蒂斯又指着海伦,问应龙山:“你不认识她吗?”
应龙山看了一眼就摇头:“不认识。”
黎帕跟着问海伦。
海伦倒是仔细打量了应龙山很久,才苦恼地摇头:“我分辨不出亚洲人的容貌,他们太相似了,我不确定我有没有见过他。当然,你例外。”
黎帕对她的讨好置若罔闻,必要的话说完,又像隐形人一样藏在阿斯蒙蒂斯的身后。阿斯蒙蒂斯狐疑地问应龙山:“你怎么这么笃定不认识?”看的时候也很敷衍。
应龙山冷哼一声:“这么漂亮的女人,如果我见过,回去一定会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我笃定我没写过。”
阿斯蒙蒂斯:“……”
依照应龙山与其夫人这几日的相处来看……答案真实可信。
第19章 美梦(上)
回程坐车的时候,闹出了个小纠纷。其实,也算不上小纠纷,就是海伦想坐在黎帕旁边,黎帕想坐在阿斯蒙蒂斯旁边,应龙山……应龙山不想坐在任何人旁边,只想坐后座。
但接机的车是五座商务车,设司机位置不变,后座最多坐三个人,那么,余下四人的分配方式……
只能大眼瞪小眼。
半晌。
应龙山郁闷地坐上了发达后就再也没坐过的副驾驶座。
回去的路上,海伦在后座不断发出惊呼,热情称赞城市的繁荣与秀丽,作为地主,应龙山深感自豪,很快停止自己单方发起的冷战,兴高采烈地回转身来,用磕磕绊绊的英语来回应。
有人缠住女贵族,黎帕总算能安安静静地打量久别重逢的室友,依旧俊秀而清冷,一如离别时,唯一不同的是——室友居然已经不再是室友。
黎帕得知阿斯蒙蒂斯入住应家时,笑容僵硬了一瞬,扭头就搭住了副驾驶的椅背,硬生生地插入海伦与应龙山的交谈:“我最近房租到期了。”
刚想起“汪得佛”的发音,准备炫技的应龙山不耐烦地说:“加加油,努力到十啊。”
黎帕放炸弹:“我想投奔你。”
应龙山果然跳脚:“我又不是宋江,你投奔我干什么?”
黎帕装可怜:“我失业,没存款。”
应龙山不吃这套:“那你回国干什么?爱国就应该自觉给国家减负!”
黎帕眉毛一挑,正要反驳,就感觉到左边的阿斯蒙蒂斯微微动了一下,他当即缩起肩膀,抱持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转过头,失落地看向阿斯蒙蒂斯。
阿斯蒙蒂斯:“……”
他身体前倾,手臂擦过黎帕的肩膀,轻轻地敲了敲副驾驶的头枕。
正与海伦交谈的应龙山,立刻扭头到另一边,努力把老脸塞进车门与副驾头枕之间,继续与外国人士沟通:“油,biu特夫,biu特夫!”
阿斯蒙蒂斯幽幽地提醒:“这次你的报告要用中英文双语吗?”
应龙山沉默了一会儿,破罐破摔地说:“住,都来住,想住的都来住!反正我家房间多!”
许诺时的豪气干云,一回家,就成了过眼烟云,应龙山支支吾吾地透露了家里又要多两个住客的意思。应老太太不愧是见识过自己老公到底能多不靠谱的女主人,丝毫未表现出不快,淡定地表示欢迎,还亲自送海伦上楼。
小应先生看着家里越来越兴旺的人口,恍惚地看了看客厅的墙壁,确认挂的依旧是几百万一幅的油画后,才松了口气。刚才差点以为家里拿到了民宿经营许可证。
晚上,应老太太出面,举行了一场简单的接风宴。与会的人中,除了阿斯蒙蒂斯和黎帕,都不清楚天南海北的几个人为什么齐聚一堂。
尤其是海伦,应老太太套了半天话,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一再强调自己是仰慕中国文化,跟着托尼来旅游。
小应先生打趣:“你和托尼的跨国友谊也可以再往前发展一段。”
海伦激动地解释:“不,你误会了,我和托尼先生并不是朋友,我没有这样的资格。”
小应先生:“?”英国女贵族自称不够资格当中国失业青年的朋友……这是中国移民广告吗?
应老太太知道阿斯蒙蒂斯的身份,顿时有了联想,用眼神暗示儿子尊重别人的信仰自由。
看着老太太眼珠子骨碌骨碌转的小应先生:“……”妈妈,你刚才是不是用眼珠子转出了一篇文章?
宴会不到八点就结束了。
应家三口一起去了书房,看样子要开个小型家庭会议。阿斯蒙蒂斯原以为粘了黎帕一天的海伦会继续跟着,谁知很快就回了房间。
只留下他和黎帕。
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看着紧跟不舍的黎帕,好脾气地说:“你的房间在走廊另一边。”
黎帕低声笑:“这么久没见,你不想我吗?”
阿斯蒙蒂斯耿直地回答:“没有很久。”
“对我来说很久。”黎帕声线压得更低,如情人的呢喃。
可惜,效果欠佳。
阿斯蒙蒂斯的目光强行落在他身后走廊的壁灯上,显出无话可说的样子。
黎帕自顾自地接下去:“我去英国的这些日子,每天都在想……”你。最后一个字,终究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他换了口气,状若轻松地耸肩:“想这次的任务。关键人物已经聚齐,接下来要做什么。”
说到任务,阿斯蒙蒂斯明显精神一振:“我有个想法……进来说。”
黎帕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登堂入室,进屋时,还有几分恍惚。但看到床的刹那,心神就稳住了。
这只是眼前的短期胜利,为了更远大的终极目标,必须冷静。
阿斯蒙蒂斯为他倒了杯水,在应老太太的熏陶下,他学习了很多人类的礼仪:“你知道交集吗?一个数学名词。”
知不知道不重要,重要的是,艾斯老师准备上课的样子有种禁欲之美。
黎帕一边欣赏,一边微笑着摇头。
阿斯蒙蒂斯拿出纸笔,开始讲a圈圈,b圈圈,以及a圈圈与b圈圈之间重合的那一块c厚厚:“我原本以为,心存怨恨的人,是成为灭世者的必然条件,当怨恨消失,灭世者就失了格。但是,人类社会新闻里的怨恨那么多,妻离子散、倾家荡产,和他们比,董宏宇和应龙山实在没有竞争力,为什么选择他们?所以,关于怨恨才能成为灭世者这个条件,我要打个问号。”
他顿了顿,黎帕立刻抓准时机,激情鼓掌。
阿斯蒙蒂斯羞涩地侧了侧头,拿出自己做笔记的小本本,翻出董宏宇和应龙山的人物对照表:“他们有很多交集,但是,加入海伦之后,这些交集都不成立了。所以,我想,也许共同点并不是外在的。”
内在的共同点,远比外在更难挖掘。
因为他们本人也未必知道彼此间的思想共鸣。
阿斯蒙蒂斯说:“与其我们漫无目的地寻找,不如让他们自己说出来。”他会这么说,当然已经有了办法。
黎帕毫不迟疑地表示支持:“他们年纪都不小了,的确该自力更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