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玄关,里面没有开灯,黑黢黢的一片,安静的不像话。陆春宴愣了愣,自从秋瑶来了后,家里的灯似乎就一直是亮着的。小朋友话多,身边像是粘了一只小蜜蜂,热热闹闹让人不觉得寂寞。不像此刻,那么安静,好像是回到了以前,秋瑶没有来到他身边的时候。
陆春宴站在门口,连进去都不愿意,他喊了一声秋瑶,空荡荡的房子里,没有回应。
他抿了抿嘴唇,停顿几秒,没有换鞋,直接走了进去。
开了灯,房间亮了起来。客厅茶几上是喝了一半的水,沙发上还有用过的毯子,陆春宴嘴角勾了勾,绕过客厅,直接往房间里走。房门没有合上,虚虚掩着,他轻轻推开,叫着秋瑶的名字,打开了灯,却见房内也是空无一人。
那声秋瑶戛然而止,他呆了两秒,随后立刻转身,拿出电话,从房子里出来,一边走一边拨给郭诏安。
郭诏安的车刚开出不远,便接到了陆春宴的电话,他靠边停下,接通电话便听陆春宴语气焦急,完全失了以往的分寸,他说:“秋瑶不见了,你快过来,找人把这栋楼的监控调……”
陆春宴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顿,几秒之后,他发出三个沉沉的字音,“找到了。”
电话挂断,陆春宴捏紧了手机,快步走到楼道口。
感应灯亮起,他站在正面对着电梯的楼道处,低头看着坐在阶梯上的秋瑶。
应该是睡过去了,头歪倒在一侧,不算明亮的灯光投射下来的光影叠加在他的脸上,漂亮的五官在这种光线打磨下,更显通透稚嫩。
陆春宴膝盖微曲,蹲了下来,他注视着秋瑶,目光落在他稍长的睫毛上,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把耷拉在他眉毛下面的一缕头发给撩开。他的声音变得柔软温驯,柔声道:“秋瑶,醒醒,不要睡在这里,到里面去。”
秋瑶的下巴轻轻磕下,困倦地皱了皱眉,睫毛抖了抖,似乎是转醒,听到陆春宴的声音,他一下子睁开眼,“刷”抬起头,后脑勺差点撞到墙壁时,被陆春宴快速托住了。
秋瑶的脑袋靠在陆春宴的掌心里,眨眨眼,嘴角微微往下撇。他们都没有说话,楼道的灯暗了下来,秋瑶动了动,陆春宴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他捞到自己怀里,贴在他耳边轻声问他:“怎么睡在这里?”
秋瑶抓住陆春宴的胳膊,衬衫被他揪在掌心里,他攥得很近,低声道:“我想电梯一开,就能看到你,可等着等着,我就睡过去了。”
陆春宴心头剧震,他扣住秋瑶的脑袋,像是揣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物,小心翼翼呵护着。他想说些什么,就像以前一样,调侃一句傻孩子,又或者说些心疼秋瑶的话。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都哽住了。
他把秋瑶抱了起来,怀里的人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那么轻。他忍不住道:“这两天我不在家,你……你有好好吃饭吗?”
秋瑶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把脸埋在陆春宴的肩膀上,闷闷道:“不想吃。”
陆春宴沉默下来,他走到门口,推开门进去,把秋瑶放在沙发上,拿起小毯子堆在他的膝盖上。陆春宴蹲在地上,微微仰头看着秋瑶,秋瑶低头。他们看着彼此,陆春宴先开口,他轻声道:“对不起,我这两天因为一些别的事,忽略了你。”
秋瑶抓了一下毯子,往上揪了揪,他问:“婚礼不顺利吗?”
陆春宴愣怔,再见到秋瑶后,那些关于婚礼车祸许微寒的哭声,所有的事都好像被抛之脑后,他的眼里只剩下秋瑶了。而此刻听秋瑶提起,情绪驳杂纷扰,他叹了口气,对秋瑶说:“没有婚礼了,微寒他出车祸了。”
秋瑶愣了愣,他问:“不结婚了吗?”
陆春宴摇头,“不结了。”
秋瑶盯着陆春宴看,见他神色落寞,漂亮的脸上染上几份古怪。他的身体往前倾,额头抵在陆春宴的额头上,鼻尖轻蹭,嘴唇差点相碰。陆春宴下意识往后缩,秋瑶伸手拽住他的胳膊,他的力道很大,陆春宴竟然没办法挣开。
秋瑶看着他,视线第一次这么紧迫,问他:“你哭了吗?”
陆春宴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眶也是泛红,看着就像是狠狠哭过一场。秋瑶问他哭过吗,他肯定是不会回答的,他说没有,秋瑶皱起眉,往前压,他说:“你骗人。”
他伸出手,手指划过陆春宴的眼角,仿佛是在擦眼泪,把他已经不存在的眼泪给用力抹去。
陆春宴的眼旁皮肤一圈都被他擦红了,他苦笑着拉住秋瑶的手腕,“好吧,我哭过,我的确是哭过。”
秋瑶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就撒开了手,陆春宴没有防备,身体后倾,摔坐在了地上。
秋瑶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就像是在生气。
陆春宴快速起身,走在他身后,想去拉住他,却被他躲开。陆春宴顿了顿,无奈问道:“你怎么了?”
秋瑶走到门口,手扶着门把手,没有回头,他盯着门板,语气里是委屈,他问:“你为什么要哭?”
几乎是没有思考,陆春宴脱口而出,“因为他是许微寒啊。”
秋瑶放下手,扭过头看他,低声问:“因为他是你喜欢的许微寒对吗?”
陆春宴怔住,他没有说话,表情瞬间变得严肃。
秋瑶看着他,又说了一遍,“你喜欢他对吗?”
陆春宴没有说话,他冷下了脸,这是秋瑶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很难形容的感觉,心里闷闷的疼,像极了以前还在果园时,在每年的梅雨季里,整天整天的雨,一直在下,他的根淹没在积水里,浑身酸痛。
他快要哭了,可又努力忍住,他重复道:“你是不是喜欢他?”
陆春宴嘴唇微动,喜欢许微寒这件事,是他心里藏得最深的秘密。如今就这般被秋瑶堂而皇之抛了出来,他脸上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疼痛蔓延开来,伴随着另外一种让人不耻无法言明的感觉。那感觉蔓延太快,几乎是一下子涌到了他的心头,他往后退,似恼羞成怒般否决,可这否认太过生硬,急急忙忙焦急的样子,更像是被人识破了秘密一样。
他说我没有,我不喜欢他。他说我喜欢女人,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一个男人。
都是他说的话,谎话真话也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
秋瑶听他这么说,便道:“那我喜欢你,你能喜欢我吗?”
第17章
17
五月份的天已经逐渐转冷了,快要进入雨季,窗外的风掠过玻璃从缝里里灌入,吹起了厚重的窗帘。
陆春宴的脸像是裂开了一条口子,支离破碎出来的是一些细碎的犹豫茫然怔忡。他习惯于逃避自己的感情了,自认为对于男人的爱恋就是普罗大众所认为的耻辱。
男人和女人还能被说为是风流,让人艳羡,可男人和男人,那像是什么?
陆春宴长吁一口气,用调侃的语气道:“喜欢啊,我没有弟弟,就把你当做我弟弟了。”
秋瑶愣愣地看着他,呐呐反驳道:“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我……。”
“你是不是累了,快去休息吧。”陆春宴急急打断了他的话,没有给秋瑶继续说下去的机会,转过身,像是逃一样离开了。
秋瑶呆站在原处,看着陆春宴的背影,看他走出客厅,走进玄关,那玄关看着好长,灯光断到了那里,黑黢黢的像个洞窟。几秒之后,他听到“嘭”一声,室内重归于静,陆春宴离开了。
秋瑶满脸迷惘,他不懂,为什么陆春宴明明是喜欢许微寒的却一直不说,也不明白,为什么陆春宴要误解自己对他的那种喜欢。
他从未把陆春宴当做哥哥,陆春宴照顾他,一直对他很好。作为一棵桃树,从没有人对他这么好过,他很喜欢陆春宴,也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种喜欢就是人类说的爱情。
陆春宴站在门外,电梯门打开了,他慢慢走进去。电梯镜反射出他苍白张皇的脸,陆春宴闭了闭眼,按下一楼,而后靠在电梯墙上。
电梯一层层下去,失重的感觉,让他想起了秋瑶害怕的样子。
陆春宴不明白秋瑶为什么会喜欢自己,他不是一个值得去喜欢的人,他配不上别人的期待。
秋瑶在房子里等了两天,想了很多,作为一棵桃树,他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要去表白。
他想过陆春宴会拒绝自己,却没有想过被拒绝了后,自己改怎么办。
他走到客厅,看了眼沙发,不敢坐上去,走进玄关,在门口逗留了片刻,缓缓坐在鞋架旁。他双手环住小腿,下巴磕在膝盖上,低着头,看着门下面的缝隙。
陆春宴走了,陆春宴不要他了,会赶他走吗?
秋瑶后知后觉想着,心里像是被小虫子蛀掉了一样,密密麻麻的疼蔓延。他用手抹掉眼角溢出来的眼泪,但越抹越多,凉凉的泪水淌过脸颊,摇摇欲坠在下巴上,一滴滴砸在地上。
他以为陆春宴不回来了,没想到哭得正惨时,门又被推开,“咯吱”一声,有人走了进来。
秋瑶抬起头来,朦胧泪眼里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陆春宴朝前走了几步,在他身前站定。
他又恢复了温柔的样子,蹲下来后,轻轻擦掉秋瑶脸上的泪,像是哄小孩一样,软声软气道:“瑶瑶,你是我见过最可爱最善良最好的孩子,不要喜欢我,我不配你的喜欢。”
喜欢这种事情有什么配不配?
秋瑶怔怔地看着陆春宴,身体像是被点燃,他往后躲开,反手抓住陆春宴的手腕。如果可以,他想要撕掉陆春宴脸上的面具,质问他,你在逃避什么,你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他不能,他好喜欢陆春宴,他喜欢一早醒来趴在陆春宴身边,看他的睡觉的样子。早晨的光会特别喜欢陆春宴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微微抿起的嘴唇让人忍不住想去亲亲,可秋瑶总是不敢的,他只会偷偷地看着,而后磨磨蹭蹭挤进陆春宴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跳速度,感受着他的呼吸频率。
他喜欢走在陆春宴的身后,看着他宽阔的后背,喜欢听陆春宴让自己走快些,而后等着陆春宴朝他递出来的那只手。
他轻轻握住,就像是攥住了一整个春天。
他没想到,不知不觉自己竟然会那么喜欢陆春宴。他听到陆春宴说的话,心里头除了痛就没有其他了,他抓紧了陆春宴的手腕,把脸靠过去,眼泪蹭在了陆春宴的掌心里,闷闷道:“陆春宴,你很坏,你知不知道?”
陆春宴怔愣,没有说话,他听到秋瑶一边哭一边说:“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那么温柔,为什么要接我的电话,为什么要在大雪天里接我,为什么总要对我笑。”
他无言以对,他的为人处世一直都是这样,所有事都留有三分余地,对旁人好,只是他分寸内的事。难道待人温柔,也要被一次次诟病吗?
陆春宴想到陶媛临死前的那通电话,似乎也是这般质问,那个人问他有没有心,大喊着既然不喜欢,既然只是利益关系,就不要那么温柔,会让人误会,真的……会让人误会的。
陆春宴拉住他站起来,秋瑶的身体晃了晃,陆春宴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有想到,是我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困扰,真的对不起。”
他和秋瑶说对不起,秋瑶摇着头,磕磕巴巴道:“你不要……和我说对不起……”
陆春宴低头,就能看到秋瑶肩膀颤抖的样子,他惹这个孩子哭了。陆春宴心里不是滋味,抬起手刚想去碰秋瑶的头发,忽然想到了什么,手停顿在半空,手指蜷缩慢慢握成了一个拳头,而后缓缓放下。他对秋瑶说:“以后不会了。”
那天陆春宴几乎都没怎么睡,他看着秋瑶回到房间,门合上的时候,他整个人摔进沙发,疲惫席卷而来。他靠在沙发里,脑袋往后靠,怔怔地看着上空。
许微寒的话和秋瑶的话反反复复在他脑袋里穿插而过,他痛苦地闭上眼,用力扯开衬衫衣领,一粒扣子被崩断,“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第二日,秋瑶从房间里出来,陆春宴已经离开了。他慢慢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睡过的痕迹,又瞥到地上的一粒扣子,白色圆润晶莹的贝壳面,做工十分精致。
秋瑶看了很久,最后还是捡起那粒衬衫扣,右手紧紧捏着,扣子陷进掌心里,压在皮肉上,有些疼。
天还没亮,朦胧胧的一层灰时,陆春宴收拾了几件衣服就从公寓里出来了。他这个状态开不了车,推着箱子,慢吞吞走在微冷的街上。走了不断的一段路,他找了张长椅坐下,像是昨夜一样的姿势,想了很久。
直到天彻底亮了,他的手机震动,陆春宴陡然惊醒,恍惚接起电话,是许微寒母亲打来的,对方说,许微寒醒过来了。
第18章
18
许微寒是被疼醒的,麻药褪去后,浑身都在疼,身体的各处都像是坏掉了,使不上劲,手脚被固定在一处,无法动弹。
他睁开眼,浑浊的视线里,慢慢显出一个人影。
陆春宴站在床边,低头看着他。许微寒的眼皮缓慢动了动,他呆呆地望着陆春宴。医生上前,给他检查身体,陆春宴走到了最后面。
许微寒现在只是醒了,还不能说话,但身体状况基本已经稳定。等医生团队离开后,房间里空了大半,许微寒的父母站在一侧,许母的眼眶又红了。
陆春宴走上前去,他喊了一声许微寒的名字,许微寒眨了眨眼,眼神恢复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