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乎忍不住想走出去,再取笑玄妤一句“小丫头片子,成天说青穹顶的男弟子辣眼,现在却把自己哭成个傻子。”
玄妤会像当年一样追着他打,然后他会把玄真推过去,自己边笑边逃。
可终究……只是想想。
玄妤哭的停不下来,抽抽噎噎问玄真:“师兄,衡君师叔真的能把严潼师兄带回来吗?”
玄真眼中黯了一下,迎上玄妤的目光又笑了笑:“会的,这儿是咱们的家,是你严潼师兄的家,他不回这里,还能去哪里?”
猛地一下,严潼脑子里某一根弦断了。
严潼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长恨殿。
他脑子里乱极了。
元德仙尊要闭关,百寻长老失踪,季珩体内莫名出现的第二股灵力,玄真玄妤忧心忡忡的样子……
这一百年,青穹顶发生了什么?
还有,季珩不是百年前就不要他这个徒弟了吗?为什么玄妤还毫不介意一如往昔般唤他“严潼师兄”?
季珩……
严潼一顿,眼中微闪,突然想起另一个人:灼蛊。
他一定知道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
严潼召出赤将,又让赤将把骨佘带了上来。
骨佘大清早被人扰了清梦,一脸的郁卒,赶到长恨殿的时候眼皮都还没彻底抬起来。“尊主万安。”
严潼点头:“灼蛊被安排在哪个殿?”
骨佘游梦之间乍一听这个名字,瞌睡行了一大半:“第七殿。尊主,您要见他?”
严潼嗯一声突然问道:“他是孤身一人上长恨殿的?”
骨佘:“不是。当初在山下见到他时,他身边就跟着一个儒雅俊秀的公子,不爱说话,不怎么引人注意,原本我以为是是他养的傀儡。后来他上了长恨殿,又见他两人日日起居一处,下棋饮茶,状胜挚友。我才猜测那人可能是他在哪儿结识的朋友。”
严潼眼中一暗,猛地捏碎了椅子把手,声音如鬼魅:“不,你没看错。”
骨佘眨眨眼,心中暗自惊叹那灼蛊绝非常人。
哪个傀儡师能做出那样精细的傀儡?根本就与真人无异啊……
严潼看他一眼,也不做解释,只让他立刻带灼蛊上来。
骨佘领命下去,半柱香时间就带着一个面宽耳阔,斜眉入鬓,中等身量的男子进来了,那男子旁边还跟着一个俊秀儒雅,始终低头瞪着自己脚尖的男子,比起刚才的男子,要清瘦许多。
身量高些的那个进了殿,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严潼。
那眼光实在过于炙热,像是针淬了火,如实质般不停扎在严潼身上。
严潼被看的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那人跪下,近乎虔诚的双手伏地,以额贴地,行了个极为周全的君臣大礼:“灼蛊拜见尊主,尊主万安。”
他旁边的男子也跟着他跪下来,但什么都没说,只是跟着他的动作行了个礼。
严潼从灼蛊身上挪开目光,看向那个眼神空洞,行动木讷的清秀男子。
那男子忽然似有所感的看向他,眼睛有一瞬间的神采,但很快又恢复成了空洞无物的样子。
仍旧一言不发。
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严潼真正看清这个人的面目时,心头还是狠狠一颤。
……
“外头人都只知道咱们长风派有清冷绝尘的衡君仙尊、有天人之姿的掌门师尊,还有个心狠手辣的无契长老,”玄妤面对着严潼和玄真,两人往前走,她就甩着一根草往后退,乐颠颠的:“要我说啊,这几个都比不上咱们的小师叔百寻长老,啧啧啧,明明也是跻身修真界前十的修为,却长那么嫩的一张脸!”
她兴奋的开始拉着自己手指头一项项掰扯:“杏眼、柳叶眉、薄唇挺鼻,还是娃娃脸。最神奇的是还有一个小梨涡,比江南那边的小公子们还要俊秀几分呐!”
玄真面无表情的听她说完,又面无表情地看向她身后,拱手道:“小师叔。”
玄妤僵住,讪讪回头低眉顺眼的行礼。
百寻长老温和持礼,唯一忍受不了的就是自己的容貌,也最不能听别人说他长相女气。
玄妤低着头站了好一会儿也没见有人应声。
再抬头时哪里还有严潼和季珩的身影?
知道自己上了当,她简直气歪了鼻子,把两人揍了个鼻青脸肿。
“你们三个别闹了,顾链上次下山历练时学做了几样糕点,今日兴起正在做呢,你们几个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吃吧。”
严潼、玄真和玄妤三人一齐回头,就看见鹿忧阁门口站着一个眉眼温和的男子。
三人一齐叫道:“小师叔。”
百寻笑笑,招呼他们三个进屋。
……
严潼看着跪在大殿上的清秀男子,一时喉头哽咽,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的小师叔,青穹顶的百寻长老,好脾气的儒雅青年。
现在正目光空洞,无知无觉的跪在严潼面前。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放师尊出来
第11章 玉碎
严潼深吸一口气又看向灼蛊,森然道:“这就是你给本尊准备的惊喜吗?”
灼蛊丝毫不被他的怒气震慑,闻言笑道:“尊主,百寻跟着我已经一百五十余年,并不是为了助您登顶魔域准备的,他是我毕生心血所造。”
严潼怒极,当即运起赤将像灼蛊刺去,这一剑用了八成功力,直直刺穿了灼蛊的肩膀:“灼蛊,我命令你,立刻解开对他的牵制。”
灼蛊闷哼一声,竟然也忍着剧痛没有倒下,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笑意:“尊主,解开也没用的。青穹顶的事,他早就忘的一干二净,再不是长风派的百寻长老了。”
似乎是在受不住赤将穿骨的痛处,他顿了一下,弓着身子喘了几口气:“他现在,只是听命于我的一具傀儡罢了,连魂灵……都是,不全的。”
严潼心中大恸,一张脸戾气横生,每个字都带着要将人撕裂的煞气:“解开。”
灼蛊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微微低下头去,从袖中取出了一枚丹药,动作艰难地喂进了百寻口中。
百寻眼中慢慢又有了光彩,最后又变回了严潼所熟悉的那个温和秀气的小师叔。
可他这位小师叔看都没看他一眼,刚恢复就转身看向灼蛊,见他肩上插着一把血淋淋的剑,微微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扶住灼蛊摇摇欲坠的身体。
灼蛊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百寻低头唤了两声灼蛊,见他始终不应声才转头看向主座上的严潼。
他似乎愣了一下,但严潼还来不及期待什么,就见他点了一下头,礼貌生疏道:“尊主万安。”
严潼微微张着嘴什么也说不出。
百寻已经当着他的面开始给灼蛊输送灵力疗伤。
严潼无声地看了两人一会儿,召回赤将,又疲惫地对灼蛊道:“滚吧。”
灼蛊眼神黯了一下,但没过多久又亮了起来,他看一眼严潼,竟然还不忘行了个周全大礼才任百寻扶着他往外走。
严潼木然地看着灼蛊的背影,殿门关上,他闭了闭眼,又对骨佘挥挥手。
骨佘一声不吭的领命走了。
“潼哥哥,你不喜欢灼蛊,那赤将以后也不喜欢他了,你不要皱眉好不好?”
严潼闻声,睁眼看向他的脚边。
赤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变成了孩童模样蹲在了他的脚边,满眼心疼的望着自己。
严潼伸手在赤将头顶胡乱揉了一把,没有说话。
“尊主。”骨佘去而复返,尴尬地站在门外,犹豫一会儿还是开了口。
严潼明显还在想百寻的事情,嗯了一声示意他进来说话。
骨佘进殿:“尊主,青穹顶那个仙君醒了。”
严潼指尖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紧抿着唇,又嗯了一声。
骨佘越发觉得和自家尊主相处艰难。
要不就是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要不惜字如金的嗯嗯嗯。最近还总是喜怒无常,昨天才刚把仙君架上问罪台,今日又重伤灼蛊。
骨佘觉得自己虽然是个妖。
但也只是个治病救伤的妖。
猜测尊主心思这么细腻的活儿,他真的做不来啊。
骨佘正暗自可怜越老越造孽的自己,抬眼一看,只见那位难伺候的尊主大人已经起了身,向偏殿走去了。
他终于叹出一口闷在胸腔的气,也跟了上去。
严潼推开偏殿的门,见那人已经换了一身月白锦袍,头发也已经束好,坐在桌子边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他有意走的重了些,脚下弄出了些声响。
季珩回头看向他。
严潼冷着脸和他对视。
季珩把手中的东西握住:“你来了。”
严潼睨着他没有说话,只是又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季珩对面。
前几次见面不是在寒冥之地就是季珩昏迷,现下还是百年来严潼第一次认真看这个人的眉眼。
百年前就冷清,现在可以算得上冷硬无情了。
上挑的丹凤眼总显着几分刻薄冷厉。
薄唇微抿着,眼神也淡。
一汪雪山脚下的冷泉,历经百年,终结成了一座冰山。
当年得瞎成什么样,才会觉得这个人温柔可亲呢?
严潼看了他一会儿,开门见山道:“你的体内,为什么会出现两股水火不容的灵流?”
“没什么,一种更快修炼的法子而已。”季珩垂了眼,淡淡道。
严潼嗤道:“四十年前你就已经是修真界第一仙首,现如今,你告诉我你是为了提修为去修炼这种歪门邪道,你觉得,我会信?”
季珩看着他,笨拙的提了提嘴角:“道无止境,我如何就不能更进一步?”
严潼不甚在意的的轻笑两声,忽然低头看向他紧握的右手。
一截儿蓝色绣囊袋子从季珩掌间露了出来。
这次严潼倒是真心实意,颇为嘲讽地笑了两声,笑声未停,脸色猛地冷下来,施法将季珩手中的绣囊夺了过来。
那绣囊正是之前严潼放在季珩枕边的那个。
季珩一惊,慌忙伸手去夺。
但他还没触到,那绣囊就在半空中碎为齑粉。
粉末夹着细碎的玉块儿瞬间洒了遍地。
季珩像突然被抽取了灵魂,愣愣地看着眼前那一片虚空,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严潼也看着他,指尖细细地颤抖。
仅片刻功夫,季珩突然疯了一般跪下去用双手去捧、去揽地上那些残渣。
可怎么也抓不起来了。
他紧紧握着手里的玉块残渣,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半晌才抬头看向严潼,眼眶通红。
严潼有点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要不他怎么看到眼前的季珩眼中一片慌乱绝望,连嘴唇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但是他还没弄清是不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就又听见季珩压抑又绝望的说:“童童,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作者有话要说: 灼蛊这个人吧,脑回路相当之清奇,关于他的身份以及和百寻小师叔之间的渊源,后面都会有多交代的。(他俩不是cp。)
第12章 取舍
季珩眼里几乎灭顶的悲伤,严潼一时间没敢和那双眼睛对视,冷哼一声转身看向窗外。
绣囊是季珩亲自做的,上面绣的是后来季珩送给他解闷的白猫,原本是用来装一些丹药。
后来他常年随身携带的那块玉碎了,他就拿绣囊把碎玉装了起来,在妖渊里,又带了百年。
原本那玉还是可以修补的,可是如今却再也不能了。
他原本是想物归原主,从此放下往事,可看到季珩那样小心谨慎又爱怜十分的握着那锦囊时,他心里就莫名冒上来一股火气。
我日日把他带在身上,捧在手心的时候你看不见,现在又来假惺惺护着这碎玉干什么?
骨佘目瞪口呆的看着季珩和严潼,自然也没注意到陡然间双目赤红,满脸阴戾的赤将。
赤将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季珩,快步上前,一脚踢散了季珩手中捧着的碎渣,季珩手背上也快速起了一坨乌青。
季珩似乎并没注意到屋里还有个半人高的小孩,抬起头时眼眶还是通红的。
赤将撒气似的又在地上踢了几脚,把那些残渣踢的到处都是,他瞪着季珩咆哮道:“滚回去!潼哥哥不喜欢你!”
季珩还有些不知身在何方的迷茫,一言不发的听着赤将的训斥,跪在冰凉地上没有起身。
严潼被身后的声响一惊,回头便看见赤将还在愤怒的踢那些残渣,他皱了皱眉,沉声道:“赤将,住手。”
赤将抬头看向严潼,眼中血红渐退,眨了两下眼睛,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样扑到严潼脚边,抱着严潼双腿不肯撒手,抬头望着严潼,声音有些哽咽:“潼哥哥,这个人很坏……”
严潼看着赤将,想训斥他,但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他也应该这样想才对啊,季珩曾经那么对他,丝毫不念旧情,如今季珩落在他手里,他也应该毫不犹豫的杀了他才对啊。
抬头看向季珩,那个人还在看着满地残渣,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他下不去手。
哪怕过了百年,他也没办法对这个人下手。
他有些悲哀的想,如果说他是天下人的煞星,那季珩应该就是他避无可避的灾难了。
“骨佘,把衡君仙尊,请下长恨殿。”严潼深吸了口气,没有再看季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