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潼面色古怪的看着季珩,最终坚定道:“我不会等你的。”
这是严潼第一次在季珩眼中看到了除平静以外的其他情绪:错愕。
但这难得的情绪在季珩眼里也是稍纵即逝的。季珩点点头道:“嗯,我知道了。”他平静的笑了笑道:“童童,你能不能再帮我一个忙?”
严潼看向他,他道:“一会儿出去了你能不能先帮我瞒住母亲?等我离开了会在书信里跟她解释的。”
严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
阴寒的后殿。
不知过了多久,严潼才回头望了一眼冰棺中的男人,苦涩的弯了弯嘴角:“父亲,季珩……来长恨殿了。”
“在妖渊里的时候,有时候我会想,父亲你真的爱过尤灵吗?要说不爱,你怎会那样疼爱她?要说爱,为什么她身份暴露之后,就宁死也不愿意再跟她在一起?”
“父亲 ,你说过的。地狱里一定都是恶鬼,但人间却不一定都是善人。”严潼垂着眼,声音很闷,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在像父母哭诉。“可是为什么啊,你还是离开了那个女人,季珩还是要杀我。”
冰棺里的人已经这样躺了百年,面目柔和,恍如严潼初见那人的光景。
仿佛他身上那些背叛离弃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严潼忽然自嘲一笑:“说起来,这一点上,我和尤灵挺像的,都一样的自作聪明。”
“父亲?如果你知道我是尤灵的亲生儿子,是生来就沾满罪恶的妖帝之子,你还会允许我这样叫你吗?”
说完又低声喃喃道:“幸好你什么都不知道。”
他深深叹了口气:“百年光阴,姑且也能谈一句平生了。如果再来一次,我不会再去寻尤灵,也不想再认识季珩。爹,我后悔了。”
仔细想想,严潼毕生所求,不过一个真心实意嘘寒问暖的人、一盏寒夜凄凄不会熄灭的灯。
可偏偏,求不得。
闭了闭眼,侧过身子用脸贴了贴冰棺,随手结一个虚境,严潼看着虚境中尤灵愤怒阴戾的脸,眼角泛着红,紧抿着唇。
半妖半魔之躯,生来就被囚禁在寒冥之地,是灾难是祸害是耻辱,从来没有人希望他活,从来没有。
可惜这么简单的事情,他竟用了百年来醒悟。
水雾结成的虚境之中,是严别枝带季珩来严府告别后的几段情景。
严别枝见两个孩子一前一后的走出来,脸上也没什么异色,只当是季珩终于开了窍,把人家姑娘哄开心了。于是高高兴兴的告了别,带着季珩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还硬要季珩把随身的玉佩取下来送给严潼,说是就当留个念想。
两人无奈的又配合着演了一出难分难舍的戏。
季珩不久后就被无契接走了。
一年后季珩来信说清楚了他和严潼之间的事,严别枝气的又病了一月,过后又来劝严潼让他别当真,说季珩一定会回来的。
严潼点点头不可置否。
同年又三月,这时候严潼已长高不少,跟严循一站在一起,已经到了他的肩头。
在他十二岁以前严循一还会偶尔来他房里给他送些羹汤,十三后严循一就不怎么来了,常嘱托丫头婢女来,或者让严夫人来。
这天晚上,严夫人来给他送消暑的时令水果。
最近严潼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晚上总是会浑身发热,背脊刺痛。
怀孕三月有余的严夫人最近也不怎么好,经常腹痛难忍。
平常严夫人很少来看他,所以他没想到严夫人今天会来。
严夫人看上去脸色不是很好,此刻她看着赤着上半身躺在趴在床上满头是汗的严潼,眼神阴冷。
她把手中的水果放下,反手关上了屋门,慢慢向严潼走去,每走一步都都能听到她紧握的手发出的咯咯声。
她紧盯着严潼背上那已经成型的黑色妖翼目光似淬毒一般,语气森寒:“为什么,你的妖翼会是黑色的?”
“你果然是个怪物,居然骗我你是女孩。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我就知道,我早该杀了你的!从你从寒冥之地逃出来的那一刻,我就该杀了你的!”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为什么不能放过我腹中胎儿?!严潼,你去死吧!只要我尤灵活着一日,你就休想动我孩儿半分!”
从她进屋看见严潼背上那对黑色妖翼时,她就知道两个人之间平静的日子已经结束了。严潼一定是来报复的,严潼不会让她平安诞下腹中胎儿的。
尤灵此时已经不再是平日的温婉模样,眸光狠戾竟如妖物。
严潼忍着剧痛挣扎的想坐起来,他痛的几乎发不出声音,但还是望向尤灵颤声道:“娘,我没有骗你,没有……骗你。”
“当初我进严府时,是那丫头误以为我是女孩,就给我找来了一身女子的衣服。后来我穿着那套衣服去见娘,没想到娘却对我笑了。我以为娘喜欢我那么做,才一直没说自己的身份。娘……我没骗你。”
说话间,严潼已经痛的再次趴倒在床上。
一般的妖七岁就会生出妖翼,男妖生黑翼,女妖生褐翼。
严潼因为从小身体虚弱,直到九岁才修炼出妖力,从寒冥之地逃出来。十三岁才第一次生出妖翼。
尤灵却似没有听见他的辩解,手心反转,再看向严潼时手心已经出现了一把火。
蓝色的,来自寒冥之地的妖火。
“严潼,你害得我还不够惨吗?你害我被亲族背叛,害我被妖族瞧不起,害我修为减损差点死在巫妖手里。还不够吗?我不杀你已经是仁慈,你为什么还要从寒冥之地逃出来?为什么还要还害我的孩子?!”
“严潼,我尤灵从来不欠你什么!既然你死心不改,那我今日便清理门户!”说罢便将那团妖火打向严潼。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这算不算大型家暴现场……
第8章 再次逼婚
严潼妖力不足,那妖火打在身上几乎要了他半条命。他痛的蜷缩在床角起不来,突然就落了泪,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可是,我也是你的孩子啊……”
尤灵还要再起妖火攻击,外面突然传来严循一的声音:“夫人,童童睡下了吗?”
尤灵立刻收起掌心的妖火,警告的看着严潼,柔声道:“你先去休息吧循一,我和童童说几句话就过来。”
门外传来严循一爽朗的笑声:“好好好,你们娘俩说心事呢?那我就先走了,你一会儿回来多叫几个丫头跟着,小心着身子知道吗?”
尤灵温柔的哎了一声,门外又响起严循一离开的脚步声。
“娘,你真的想杀了我吗?”蜷缩在床角的严潼突然看向尤灵很虚弱的说道。
尤灵从没正眼看过严潼这个人。
在她的眼里,严潼是他耻辱的象征,是她遭受背叛、驱逐的罪魁祸首。
她囚禁了严潼九年,严潼一定是来报仇的。
可是,他以为的那个严潼,一定不会露出这样凄楚绝望的眼神。
他是同时拥有妖魔两族最高神力的严潼,绝对不会是眼前这个脆弱的小孩子。
尤灵莫名心里咯噔一下,她迅速抛开心里那股不适,看向严潼冷声道:“我不是你娘。不过是一个阶下囚,有什么资格做妖帝的儿子?”
严潼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头望向尤灵,眼睛里光彩熠熠,仿佛盛放着他最后的希冀,他小心翼翼又满怀期盼的问:“是不是我没有黑色妖翼,你就愿意继续做我娘亲?”
尤灵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愣了一下。
没有妖翼的妖,根本不足以称为妖。
不过是待宰的一块肥肉罢了。
鬼使神差的,尤灵点了头。
严潼一下子又高兴起来。慢慢盘坐起来,运起自己体内所有妖力。
震碎了自己刚生长出来的妖翼。
撕心裂肺的哀嚎,严潼的血溅了满床。
断翼如取心。
在严潼断翼的同时,尤灵的腹痛减缓了很多,她轻抚了一下隆起的小腹,面无表情的转身,临出门前没什么情绪的说了句:“不可能就这么了结的。”
从那天起,严家大小姐开始卧病在床,再没有踏出主院一步。
这一待就是三年。
尤灵生下了一个健康漂亮的女孩,严循一给她取名严宴。
严宴很乖,虽然尤灵不准她到严潼房间里去,但小小的严宴还是总往那里跑,每次哭谁都哄不好,非要严潼抱着才肯笑一笑。
严潼说不上对严宴是个什么感觉。
太多东西说不清了,所以他只能麻痹自己当严宴不存在。
可是严宴的哭声太嘹亮了,他想装作听不到都不行。所以他总是妥协,总是对哭着看他的严宴毫无办法。
抱着睡过去的严宴,严潼心里泛着苦。
只有来接严宴的时候,尤灵才会来自己这里一趟。
这天严循一抱着严宴和尤灵一起来看严潼,严潼看着三人站在一起的画面鼻子一酸,不知所措的叫了声“爹、娘。”
严循一应了,尤灵却只是看着他。
严循一想着说些乐呵事让“大女儿”高兴高兴,也没注意到尤灵的反常,严宴伸长了手要严潼抱她,严潼只得把她接过来抱在怀里。
严循一欣慰的看了一眼“两姊妹”笑了笑道:“童童啊,你还记得季珩吗?”
严潼想了想,嗯,忘的差不多了。他应道:“记得,爹,怎么了?”
“那孩子出息了,听说短短六年时间就已经悟了道,成了长风派仙尊了!”严循一笑呵呵道。
严潼倒是真的惊讶了一下,那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做了仙尊了?
他心不在焉道:“嗯,挺好的。”又好奇地问道:“爹,你是怎么知道的?”
严循一笑了笑:“长风派要招收新弟子的榜已经再城门边上贴了三天了,咱们这儿几乎全城的人都知道了。”
“招收新弟子?”严潼随口道。严循一正要说什么,忽听身后的尤灵道:“让严潼去吧。”
严循一愣了一下,皱着眉看向尤灵:“夫人,你在说什么?”
严潼也看向尤灵。
尤灵又道:“循一,你先带严宴出去吧,我和严潼说几句话。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严潼看了眼尤灵又看了看严潼,对后者轻声说:“童童别怕,爹不会让你去遭那个罪的。”说完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尤灵,抱着严宴出去了。
“去长风派,潜心修炼,重塑你体内的灵力。”尤灵面无情的看着严潼道。
严潼低着头沉默了一下,在尤灵转身前道:“我已经拼命压制我体内的力量了……”
尤灵顿下脚步,声音甚至没有一丝起伏:“你在寒冥之地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会遭到反噬。三年前我不杀你,是因为你自断妖翼对我的孩子没了威胁。而你待在这里,体内的力量只会一天比一天强,迟早有你控制不了的那一天,到那一天,我一样会杀了你。”
严潼听见尤灵声音有些冰冷的说:“你我是天生的仇人。我们体内的妖力同源相冲,只会不断的吞噬彼此,至死方休。你离开或者我杀了你,你自己选吧。”
严潼把头低的很低,缓缓吐出一句叹息似的自语:“我离开。”
一月后,严循一把这个养在身边整整六年的“女儿”交到了那些弟子手里,含泪送他离开。
……
冰棺之旁,严潼咬着牙挥手震碎了虚境,眼中已起了雾。
这就是尤灵。
他的亲生母亲。
从他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把他囚禁在寒冥之地。
等他好不容易逃了,千里万里的寻着妖息找到她,尤灵又因为发现了他是男子而起杀心,逼他自断妖翼。
最后就算这样也容不下他,要逼他永永远远离开临州。
说来可笑,天底下还有哪个母亲会憎恶自己的孩子到看都不愿看他一眼,把孩子生下来九年竟然连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父亲,我真的,生来有罪吗?”严潼望着冰棺里的男人,几近哽咽。
“禀告尊主,青穹顶那个仙首快把大半个寒冥之地砸烂了!”骨佘安顿好了青扇书生几人,路经寒冥之地,听到里面一阵轰隆之声,进去一看,寒冥之地已被毁的一片狼藉,季珩苍白着脸靠在囚笼里大口喘着气,见他进来,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无甚精神地说道:“告诉你们尊主,他什么时候履行约定,我就什么时候停下。至死方休。”
骨佘眉头抽搐。
这是什么泼皮无赖?真的是叱咤整个修真界的衡君仙尊本人?
虽说就算毁了寒冥之地,关在里面的人也不可能逃出去。但承袭几百年的寒冥之地被毁成这个样子……
骨佘看了看那个狼狈苍白的男人。
决定还是不招惹这个连尊主都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处置的人。
到了别人的地盘上还这么嚣张,傻子才看不出两人之间的猫腻。
骨佘历经几代尊主,早就成了精,他是决计不会吃这样的糊涂亏的。
于是他毅然决然的冷哼了一声,转身去找严潼了。
在正殿里没寻着,想都不用想,骨佘就直接来后殿找人。
果不其然,严潼又在这里守着那冰棺。
“你、说、什、么?”严潼眼角的红还没褪下去,闻言又是震惊又是愤怒,一双狐狸眼都快瞪成了杏眼,咬牙切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