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虽不理俗世,但这么多年关于延禹的事情却总是能被他听到。
当年严潼被封印妖渊,疯魔的不只是季珩一人。
延禹当时已经是皇帝,青穹山和皇宫山远水远,严潼又是重伤的情况下离开,等他终于忙完了稳住超纲,清缴完内乱外患,再要寻人时人已经没了。
他发疯般的找了三年,倾全国之力就差把国土翻个底朝天,一时之间,新帝残暴的传闻被编了无数个话本子,被捡去当了吓唬小儿的童谣。
只是他到底是凡胎肉体,就算是知道妖渊在哪儿,也断是闯不进去的,更遑论救出严潼。
他在金銮殿上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斥责群臣无能,偌大一个王朝,连一个人都找不回来。
那时候的季珩正是浑浑噩噩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时候,他记得延禹来找过他,脸色很不好,在他面前说了很多话,悲伤的、咬牙切齿的、绝望的什么样的表情都有。
只是季珩一句也没听进去,现在自然也想不起来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是最后他记得那人好像是哭了,安安静静的,没多久就离开了青穹顶。
以延禹那时候的疯劲儿,季珩以为他还会继续找。
但是没有,从青穹顶回去之后,延禹就像突然往了这件事,往了前尘往事所有人一样,做起了一个明君。
延禹铁腕手段,在他的治理下,很快就四海升平,国泰民安。
后来直到他死,都没再闹出什么。
一生功名被镌刻进皇陵,一代帝君就此长埋青山黄土。
季珩当时不明白,现在看到延璟和他身后的皇家队伍,算是咂摸出了一点儿味儿。
帝君的情谊,只为家国天下而来,心尖儿上的一点意难平,留给了盛世去遗忘,留给了黄土去消减。
只要那个人在世一天,就得承他一天的恩,记他一日的情。
他知道严潼虽然嘴上淡薄,但最是重情,肯定不会忘了他这么多年对长风派的护佑之恩。
季珩抬眼看着延璟,这个人的眉眼,真是像极了当年的延禹。
天下之主……就连那么一点儿不见斤两的真心,都透着一股子心狠手辣。
不管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份恩情,严潼非承不可。
季珩心头一冷。
延璟像没看见他的冷下去的脸色,转而又对严潼道:“尊主,这些东西都是先祖要我等后辈在您回长风派后送来的,算是对您和长风派的一点儿补偿。”
严潼本来没觉得延禹的这份心意怎么样,但他这么一说,又觉得听着不是滋味。
什么叫对长风派和他的补偿?
延禹从未亏欠,为何要补偿?
季珩也看向延璟,脸色白了几分。
延璟却不理二人,又笑道:“延璟今日前来,还要去见一见玄真掌门,全了拜师礼,尊主,仙尊,尊主,就不奉陪了,二位自便。”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严潼一脸懵的看向季珩,下一刻就被季珩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严潼惊疑不定,可能是季珩的反应提醒了他什么,他皱了皱眉,一把抓住已经跟自己错身的眼睛,沉声道:“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说清楚再走。”
延璟:“……”
眼睛一脸无奈的看向严潼瞬间阴沉的脸色,又看了眼一言不发的季珩,僵持半天最终叹了口气:“父皇说皇爷爷是铁血战将,一声戎马,建功立业,是为国为天下而死,却又总是在私下祭奠时说起尊主,一来二去,我也就大概听明白了。
你与仙尊磋磨百年终成眷属,我皇爷爷为你保了那么久的青穹顶,向来太亏,我还不能来膈应一下你吗?”
严潼嘴角一抽,顾不上看季珩是什么反应,一把抓起延璟的领子:“你!……”
顶着一张和延禹相似的脸,做的事和延禹当年一样能气死人!
果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几人正僵持着,弟子来报说玄真掌门已经在无有殿等着小殿下了,严潼瞪了延璟一会儿才甩开手,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声音里冒着寒气:“你给我听好了,情之一字,无非你情我愿。延禹不曾亏欠我,我也从未亏欠他。
他记挂着长风派,是他对长风派的情,与我严潼无干。”
延璟虽然有些乖张,但到底还只是个少年人,一下子就被严潼的气势给唬住了,脸色白了一下:“你……”
严潼推开他,后退一步,当着他的面拉起季珩的手紧紧握住,一字一顿道:“我严潼,不承这份情。”
说罢就拉着季珩离开了山门,直到走到无闻殿,才气呼呼的椅子上一坐,把季珩拉到身前,又揽住他的腰把脸埋进去,无力道:“延禹怎么生出这么个不肖子孙……”
他知道季珩在想什么,但却不知道怎么跟季珩聊。
延禹牵动的是他们最痛苦也最甜蜜的一段时光,从哪儿聊,都能扯起一堆旧伤疤。
正当他搅尽脑汁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他感觉到季珩动了一下,而后就感觉到一只手搭在了自己脑袋上,接着就传来了季珩温和冷清的声音:“以前是我做错事,以后……我会对你好。”
严潼忽然就鼻头一酸,把季珩拉来坐下,牵了牵嘴角道:“你没做错什么,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反正最后一同去留的,都是我和你。我们,才是一双人。”
季珩看着他,眼里慢慢恢复了神采。
日暮之时,人群散去,无有殿里只剩了几个人围坐在一桌。
百寻挨着元德仙尊坐着,规规矩矩的吃自己的饭,好像是咬到舌头了,眼睛都冒出了泪花儿。
玄真、玄妤和严宴一块坐着,严宴最近生着病,所以他们俩互掐的时候就尽量压着声音,吵的颇没气势,还都时不时的看一眼没什么精神却全程挂着笑脸的严宴。
顾链最是规矩,安安静静地坐在季珩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季珩聊着。
此时的严潼还不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严宴那么甜的笑容,玄妤全无顾虑的和玄真拌嘴,玄真眼里,还有未灭的光采……
几人高高兴兴的吃完一顿饭就各自散了,严宴毫不意外的又在饭桌上睡了过去,被玄妤带回了她在青穹顶的寝殿。
元德同几人告了别,就带着百寻离开了。
玄真和玄妤同延璟去了院子里,不知道在聊什么。
严潼许久没有放松过,今日忽然放松了身心,疲乏就不要命的涌上来,他和季珩也就早早的回去休息了。
睡到半夜的时候,严潼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看着空中自动燃掉的传讯符,他立刻翻身下了床。
两人的手始终握在一起,他一动季珩就醒了,瞬间就明白,也跟着严潼翻身起来。
出殿门的时候严潼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提醒严宴和玄妤,但想想还是没有去。
就让她们在这里待着吧,等事情平息,他会来接严宴回家的。
两人很快御风回到了长恨殿。
殊不知,此时玄妤和严宴的寝殿,都已经空无一人。
第97章
严潼和季珩回到长恨殿的时候,本以为会是很混乱的场面。
但是并没有,整个长恨殿没有一个人,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一片浓雾里,了无生机。
严潼快速转身,封住了季珩的口鼻。
这浓雾有问题。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十足的默默往长恨殿的方向走。
途中都是一片死寂,连一只守门妖兽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十丈开外时,季珩就率先用灵力打开了长恨殿大门,但里面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无法消散的浓雾。
严潼皱着眉,给季珩传音道:“去禁地。”
季珩立刻想起了四大妖所驯养的那些魔兵,迅速点头,跟严潼御剑去禁地。
还未落地,一阵狂笑就从浓雾中传来,那声音低沉,却带着常年不开口的嘶哑病态:“我的好孩子,你终于回来了……”
声音还未消散一道黑色人影就冲到了两人面前,跟两人离的极近,那人影目光森寒地看着严潼,而后又在他周围看了看,似乎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声音听起来很是愤怒:“她呢!严宴呢!你把她藏起来了?”
他话音未尽,严潼已经一剑刺了过去,剑辉横扫,惊起一片雅雀振翅,在这个黑沉沉的夜里,格外凄厉。
但那人影却在严潼的剑碰到他的时候就立刻消散了,那笑声上一刻还在两人耳边,下一刻却又仿佛从很远的天边传来:“你以为你能护得住她?别痴心妄想了!你不过就是一个妖女生的杂碎,你能护得住谁!”
声音在季珩凌厉的剑辉里消散。
季珩冷冷收剑,看了眼严潼,严潼摇摇头示意他不在意。
阎霆神出鬼没就是不肯显现真身,让两人根本找不到攻击的方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人在浓雾里转了会儿,严潼打量着周围的浓雾,忽然挑起一点儿嘴角,小声道:“师尊,你看过烟火吗?”
季珩愣了下,不知他为何会说起这个,认真的摇了摇头。
严潼一笑,继而在手心燃起一小簇火:“我也没看过,不过听说很好看,今天就陪师尊看一场吧。”
说罢就将手中那簇火向一处幽黑打去。
禁地多枯木,那一小簇火很快成势,燃出了一片火海,点亮了一方夜空,浓雾竟然真的消散了一些。
紧接着,那着火的浓雾出就传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夹杂着……一声声微弱的惨叫。
虽然声音很小,但季珩能听清,那确实是惨叫。
他传声给严潼:“着火出有异响,像是……惨叫声。”
严潼闻言眼眸微亮,小声道:“那看来我没猜错……”
“混账东西!”一个声音似乎是倒吸了一口气,升起来愤怒极了:“杂碎敢尔!”
两人同时抬头,就见眼前又出现了一道黑影,那黑影里缠绕的雾气更浓郁了,只是左手臂上多了一丝火星,像是一道刺眼的伤口。
季珩顿时明白了严潼的猜测是什么。
凛霜剑身震颤,已经准备好一场大战,季珩就站在严潼身前盯着那黑影的一举一动。
那黑影暴怒,眼看着又要攻上来,严潼又不知何时燃起了两簇火,分别打向禁地,顿时,细微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严潼身上的红色星火也越来越多。
黑影怒极,从一处幽黑里抓出了一根黑色藤条,藤条上还是萦绕着不散的魔气,他挥动藤条,狠狠地向两人抽来。
严潼反应更快一步,一把扯过季珩,抱着他在地上顺利一滚,躲开了藤条,又极快地在他耳边说了声:“小心。”
季珩点点头,也快速道:“你也是。”
严潼轻轻一笑。
这一会儿功夫,阎霆的第二鞭已经落了下来。季珩一把推开严潼,藤鞭擦着他的胳膊落下,抽破了他的袖子,破了点皮,见了血。
严潼眼神一凛,迅速在手中结起一团大火,打向四面八方。
惨叫声不绝于耳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次不仅仅只有季珩能听到了,脸严潼也听的恨清楚。
黑影身上的红色星火也越来越多,最后简直变成了一个火人。
他愤怒的四处挥舞着藤鞭,毫无章法的四处攻击。
严潼季珩便躲边不停引燃更多的枯木,火势一下子就燃红了半边天。
黑影似乎也耗尽了力气,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裂成灰烬散了。
“你以为十万魔兵是那么好吃的?”严潼将剑插在地上,用手一撑站了起来,看向黑影消散的地方,笑道:“也不怕噎着吗?”
季珩心头一惊,意外的看向严潼。
四周静了好一会儿,忽然又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愤怒嘶吼:“你炼制魔兵根本就不是为了对付我!你早就知道我会吃掉这群不中用的东西!”
严潼在那愤怒的惨叫声中神情不明:“是,那不是你胃口大吗?我可废了好大一番力气才练出了这么大数量的魔兵,他们身上都
有火种,只要我引起大火,无论你躲到哪儿……”严潼忽然一笑,咬牙道:“都、得、死。”
阎霆怒不可遏的咆哮着。
严潼看了眼季珩,示意他小心些。
季珩点头,随时戒备着。
虽然早有准备,但下一刻出现的状况还是让两人心下一沉。
无法以数记的黑影从四面八方袭来,个个手上都挥舞着黑雾萦绕的藤鞭。
季珩:“……”
严潼:“……”
严潼:“师尊,引雷火阵!”
严潼一剑落下,砍断了黑影的一双手臂。
季珩几乎没有思考为什么要这么做就已经布下了阵法,而后和严潼各守一方开启阵法。
临时布下的雷火阵引不来天雷,但引几道普通的雷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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闷雷一个接着一个轰隆隆的降下,火势越来越大,整个魔域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
不能再烧了,烧出了魔域边境。
就是烟火繁盛的人间。
第七道雷火降下时,严潼脑子里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
这样的紧急关头他竟也觉出了一丝不可思议来,果真是在长风派待久了吗?
那蚂蚁似的在纸上乱爬的字迹,咒语似的训言,终究是爬进了魔头心里,让他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还能想起不能祸乱人间。
但如果不继续烧,以阎霆的力量,他们肯定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