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珩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的移开,淡淡道:“千面山。”
慧真大弟子戳了他一下对他小声道:“哪儿那么多话?到了地方了仙尊自然会告诉我们。”
季珩淡淡道:“不会,下山入了城,你们就自行组队去千面山。那儿有只千面狐狸,会幻化之术,行踪不定,我们人太多会打草惊蛇,分开从不同方向可以更快捉住它。”
那个弟子愣道:“千面狐狸……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吗?”
另一个弟子道:“食人心。”
小弟子立刻噤声。
严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下孟瞻和高枫。
他进衡君殿半年以后才知道,当初那场新弟子比试之后,因为孟瞻和高枫没有战胜他,回去以后被无契重罚,高枫差点被废了双腿。
两人看见他的时候什么表情都没有,甚至目光都没在他身上停留 ,只是淡漠的看了一眼季珩,跟着众弟子一起行了礼。
几人就下山之后,季珩给每个人一个信号,让他们在遇到危险时放信号求救,几人纷纷应下便各自走了。
季珩和严潼就从城中走,以前做什么都是季珩催着严潼,现在季珩这么游览似的赶路法子反而让严潼有些摸不着头脑:“师尊,你不是说那千面狐狸挺厉害,已经害了几条人命了吗?怎么现在一点儿都不急?”
“他们会先到。”季珩看向他淡然道。
“可咱们这条路近一些啊?”严潼道。
“无契长老本来就争强好胜,大弟子道箴二弟子道礼资质平平,十几年没一个跨过‘人’境。你们参加试炼的时候他是从头看到尾的,知道哪些资质好,所以拜师礼刚开始,他就挑走了最拔尖的两个。他费尽心力的教导这两个人,就是为了在新弟子比试上出个风头,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你会赢。”
“而我又在这种关头从道箴手下带走了你,他更觉得颜面尽失。所以下山历练是他最后扳回一局的可能了,他不会放过这次机会,一定会让他那两个徒弟在这次历练中拿下头功。”季珩慢慢说着,甚至眼中的情绪都没有变一下。
严潼愣愣听着,总觉得季珩用这种淡然的、毫不在意的表情缓缓道来人心算计很违和。
但想想又觉得理所当然。
在无闻殿逍遥的日子快让他忘了:季珩天生就是一个冷情冷心的人。
所以他可以冷眼看着这些嫉妒、丑恶、算计在眼前发生,不闻不问。
严潼以为季珩所谓的“无法感受到剧烈的欢喜和悲伤”只是他不知人情世故。
现在才知道他一直以来都误会了。
季珩只是从来都置身事外,那些悲和喜,对他来说只是隔岸观火。
人情世故,季珩看的比谁都清楚。
“原来你都知道啊~”严潼侧过脸看季珩的眼睛,生平第一次,他有些愤愤的想:为什么这双眼睛里就没有一点情绪呢?
季珩天赋过人,无心无情,真的是天生的修道之人呐。
季珩迎上他的目光,依旧淡淡点头,嗯了一声。
“师尊知道无契争强好胜,为什么还要在新弟子比试上收我为徒?你这不是存心打他的脸吗?”严潼低着头问道。
“他不配。”季珩伸手点了点严潼的脑袋:“他和他的弟子都不配做你师尊。”
严潼抬头看着季珩,还来不及说什么,又听季珩道:“会浪费你的资质。”
他叹了口气,季珩这样的人,除了修炼还会在乎什么呢?
两人边聊边走,天黑前在一处小镇上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严潼的情绪实在算不上高,所以在季珩回房后,他在房间里留了一张字条就出了客栈。
他们所在的小镇不算大,傍晚的时候接道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严潼看见前面的桥上站着个卖冰糖葫芦的老翁,一时兴起就去买了两串。
他站在桥上看河两岸的人家,这会儿大部分都在院子里摆了一张小桌子,一家人围坐在桌子旁有说有笑的吃饭。
河边上还有两个洗衣服的妇人,在洗衣的间隙斜着眼瞥了一眼快要落下去的夕阳,嘴里嘟哝着该洗快些了,孩子还在家等着吃饭呢。
正说着,岸边走来两个农夫模样的汉子,帮那两个妇人提了洗衣盆,几个人边聊边走着,然后就巷子口道别。
自从上次那个“我要是真正的严府大小姐就好了”的想法冒出来以后,他就总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如果季珩没来西岭,现在也正是妻儿恩爱,膝下绕子的时候吧。
回到客栈的时候,严潼发现,心里非但没有好受一点,反而更加郁闷了。
于是他让小二提了一桶水上来,小二问他是不是要沐浴,他想了想说那就再多提一些吧。
小二很快就给他准备好了一桶水。
但是严潼却并不打算用这通水来洗澡。
在无闻殿修炼了一年之后,他不再需要依靠群妖谷的妖物来提升妖力,而是通过他本身妖力对外界的感应,像修炼灵力那样聚集四方妖气来帮助自己修炼。
他已经可以完全调整掌控自己体内的妖力、魔力和灵力。
在体内的力量不断壮大的同时,他还无意间学会了另一种能力:制造幻境。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的几章可能就是童童强硬撕下季珩的“伪装”了,回忆现实并进,矛盾还是有滴~
只不过~~~~熬了快三十多章~他们终于要迎来第一个不可描述(儿童版)了哇~~~~
这章有点青黄不接的感jio~~因为涉及东西太多没法一章写完,请原谅垃圾妖怪,鞠躬。
第31章 梦中的婚礼
虽然因为使用的机会不多,他还不是很熟练,但是撑起一个小镇大小的幻境还是没有问题的。
水是最好的载体,成于无形,散于无形,与幻境同生同灭。
进入幻境的人不会有任何察觉,就像大梦一场,醒来什么都会无影无踪。
季珩在屋里调息了一阵,沐浴过后就躺在床上睡下了。
……
严潼看着眼前的自己结好了幻境,然后来到季珩的房间前敲了敲门。
季珩没有应声。
严潼犹豫一会儿,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季珩没有察觉到他的靠近,他已经进入了严潼制造的幻境中。
严潼坐在榻边看着他,悄然进入幻境,可没过一会儿就被幻境中强大的力量推了出来。
季珩不知看到了什么眉头都皱了起来,脸色越来越不对劲。
“我倒是真的很好奇,师尊,你当时都看见了什么?”严潼忽然转头看了眼季珩,戏谑道。
季珩看着虚空中自己的脸一时没有说话。
严潼个他制造的这个幻境,是他当时很长一段时间的疑惑,也是他百年噩梦的源头。
那个幻境中的景象,他至今都没有忘记。
当时的他并没有察觉到进了严潼给他制造的幻境。
他只记得自己很困,没过多久就沉沉睡去。
……
结果没睡一会儿就被哄闹声和奏乐声吵醒了。
他这八年在无闻殿清净惯了,乍然听到这锣鼓喧天的声音,只觉得心肺都要炸开。
起身走到窗边一看,眼前的景象着实让他一惊。
满目的红。
而他现在既不在客栈也不在无闻殿,而是在原来的家里。
红缎子挂满了屋子,红灯笼高高的挂着,奏乐声一声高过一声。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一回头,却发现自己也是一声的红,胸前还挂着一朵大红婚花。
敲门声停了下来,严别枝也穿着一身喜庆的红衣嗔怪的看着他:“珩儿啊,你要把娘急死啊!迎亲的人都准备好了,你倒好,大婚之日躲在屋子里!”
大婚?!
“我……我要娶谁?”严潼迷茫的看着他娘。
他娘边拉着他边往外走:“谁?还能有谁?你心心念念的严府大小姐严潼啊!”
严潼?!
他已经快要忘了那个曾与他有过婚约的严府小姐,说起严潼,他脑子里竟然全是自己的小徒弟。
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娘亲推上了迎亲的高头大马上。
一行人很快到了严府,季珩和家仆们在外面等,没过多久媒婆就搀着一个身着大红嫁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出来了,她身边站着的是严循一夫妻和一些严府的亲族。
他从媒婆手里接过新娘,亲自把新娘扶到轿上。
季府的大堂里,拜过天地父母,新娘被送入新房,他被众人推去给大家敬酒。
酒过三巡回到屋里,他走到床前挑起新娘的红盖头,看见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
一张五成像严府小姐又五分像他小弟子的脸。
那人抬头唤他“夫君”,他很自然的笑笑,低下头吻他的新娘。
缠绵之时他唤那人“童童”,那人却只是用力的抱住他不肯看他的眼睛,只与他抵死纠缠。
季珩觉得自己快要忘了自己衡君仙尊的身份,或者,那只是一场梦。
梦里,他收了一个跟自己的妻子模样相似的小弟子。
他和严府的大小姐成了亲,两年后生了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
妻子温柔持家,偶尔会像个小女儿一样跟他撒撒娇。
女儿活泼聪慧,吐出的第一个完整的句子是“爹爹抱。”
后来他们慢慢老去,看着女儿出嫁,又看着孙儿出生。
妻子拿着一件披风从屋里走出来,漫天的雪落在她花白的头发上,看起来憨顽可爱。
他拿着在院子里给妻子新摘的雪梅急急地往回走,接过披风举在两人头顶,边抱怨妻子风寒未好还来受寒,边护着妻子往回走。
妻子转过来看他,笑着说:“你看,一转眼啊,咱们就老了。”
季珩心里却突然空落落的,总觉得缺少了什么。
但看着妻子温柔的笑脸,他还是慢慢护着妻子走了回去。
两人在屋里抱着手炉看儿孙们嬉闹。
季珩看着满屋的孩子和旁边微微笑着、眯着眼睛打盹的妻子出神的想:这不就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吗?爱一个人,守一个人,白头到老。
可是却怎么也忽视不了心里仿佛空掉一块的失落。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轻轻摇醒旁边的妻子,低声唤道:“童童,回屋吧。”
妻子悠悠转醒,他便扶着她往里屋里走。
后来他也生了一场大病,趁意识还清醒的时候,坐到妻子的床边,拉着她的手说:“童童,奈何桥上走慢些,等等我,咱们下辈子,还在一块。”
然后他睡了很久、很久。
…………………………
到这里幻境就破碎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季珩都为这逼真的“梦”疑惑过,甚至质问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日日守在自己身边的严潼就是那个自小与他有婚约的严府大小姐。
可是再严潼被封入妖渊之后,这个“梦”就成了萦绕在他身体里的梦魇。
梦里是良辰美景,睁开眼,是清冷寂静和无边痛楚。
所有的一切都在不断告诉他:是你毁了严潼。
季珩看着虚空中的两个人,低声道:“我不记得了。”
严潼微愣,沉默片刻道:“你也不用说给我听,记不记得,记得什么,你骗不了自己,不是吗?”
季珩没有说话。
严潼也没再说什么,两人都沉默看着虚空中的旧事慢慢上演。
……
季珩睁眼的时候,看见严潼坐在他的床边,担忧的看着他,轻声唤着:“师尊?”
季珩不知道有没有彻底醒过来,突然拉着严潼的衣袖温柔的唤了一声:“童童。”
严潼一惊,心里惊涛骇浪。
他没料到幻境会出问题。
他原本只是想看看如果季珩不是衡君仙尊,只是季府小公子,他这一生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可是当季珩在幻境中从媒婆手里接过新娘的时候,他发现他控制不了幻境了。
之后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是按照季珩心中所思所想在进行。
严潼不仅无法进入幻境,更无法看见幻境里发生了什么。
他做的这个幻境只能维持四个时辰,但看到季珩因为幻境痛苦皱眉时,他害怕了。
只能强行破坏了水阵,打破了幻境。
季珩的这声“童童”到底是在唤谁?
严潼却不知道,他的四个时辰,是季珩真真切切的一生。
季珩就那样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疲惫的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童童,你去哪儿了?我等你了好久。”
严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季珩这副样子更是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捉起季珩的手握在掌心里笑道:“师尊,没事了,我在这儿。”
季珩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抽回来背过身去,声音疲惫:“去收拾收拾吧,继续赶路。”
严潼愣怔的看着空掉的双手,又看向背向他的季珩。
幻境里,究竟是什么?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严潼才回屋收拾东西,季珩也坐起来看着空荡荡的屋子。
是梦吧?
师徒两人继续赶路,一路走走停停,严潼发现季珩寡言了很多。
原本季珩话就不多,现在更是不爱说话,有时候还会突然失神的望着某一个方向。
七天以后,两人到达千面山地界。
严潼看着眼前冷淡疏离的季珩,咬了咬牙决定解决千面山的麻烦之后再造一次幻境。虽然冒险,但以季珩的性格,不这样做根本找不到他突然变成这样的症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