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孕育它的时候的第一段代码吧。”路文博道。
　　“云图作为联盟最高级的AI，主要向总统服务，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强大到无所不能。整个联盟都在它的掌控之下。起先人们也担心过云图的壮大会导致人类社会的崩塌，可是万年以来云图都兢兢业业从未做出过什么违背人类意志的事情。我们甚至没有办法把AI威胁论作为一个议题来讨论。”路文博说，“可是这恰巧是事实。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是人类一步步的放弃了自己的隐私、思考、拼搏、钻研……甚至是自由。全部交给了云图。这太可怕了。”
　　“高科技最终会成为人们依赖的事物。AI发展到极致就是人和程序如何平衡共处。”周秦评价。
　　“两种文明之间不存在和平共处的可能。”路文博说，“不是一方离去，就是一方毁灭。这本就是宇宙万物发展的准则。在人类进入宇宙后，绝大部分的外星文明都灭亡了，不是吗？”
　　“联盟已经有近百年没有出现过精神力级别达到过S级以上的人了。包括我在内，精神力级别S级以上的，整个联盟不超过十个人。这难道不是一种毁灭的前兆？”
　　周秦思考了一会儿，问：“总统先生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
　　“帮我消灭云图。”路文博道。
　　“整个联盟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做到？”
　　“我不知道，但是云图很在意你。”路文博说，“它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你带回联盟，一定是有原因的。我认为你就是变量。”
　　*
　　“我认为，这个命运计算公式，一定有一个变量。”周润说，“因为再往后的计算数据变得凌乱而琐碎，我什么也分析不出来。一定是产生了什么在命运图谱上不存在的事物，导致云图的整个计算变得紊乱。这也是为什么它必须扩建的原因——现有的计算能力已经无法满足他的需求了。”
　　曲率航行在这个时候停止了下来，外面忽然闪现除了一个巨大的钢铁行星占据主导的巨大星系——星际联盟，帕特农星系。
　　星空室的自动门打开了，特里说：“头儿，你来下。”
　　周润不明就里的站起来，出去跟特里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栈道低声对伊莱斯说：“岚下，我感觉他们聊的事情有问题。”
　　伊莱斯一怔，他刚才还沉浸在对海量信息的思考中，这会儿突然危机感袭来，他站起来正要启动外骨骼，於朗已经抬起手里的粒子枪。
　　“别动，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於朗笑眯眯的说。
　　“老师干得漂亮！”周润从外面进来，不怀好意的冲伊莱斯笑，“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警惕嘛。”
　　特里上前从他的怀里掏出了那把装着行星的钥匙，递给周润。
　　周润心满意足的说：“别怪我无情啊学弟，联盟总统一个小时之前发布了对你的通缉令。谁能把你送给联盟政府，不但可以抹去以前在联盟犯下的罪行，还能得到价值跟这颗行星几乎差不多高的丰厚酬劳。我真的是内心纠结了好久好久的。”
　　“……您还是跟以前一样厚颜无耻。”伊莱斯说。
　　“你错了，我是当了海盗才这样厚颜无耻的。”周润严肃的纠正，“一个海盗团伙，就是要以利益为重。只要钱给的足够多，哪怕是亲妈都可以卖。”
　　“看来我在你的心里就值一颗星星的钱。”
　　“相当贵的一颗好不好？”周润说，“而且以你的能力，你可以自己跑掉，我一点不操心。回头说不定还能再卖一次，无本万利。”
　　伊莱斯觉得自己跟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他也再说不出话来。
　　周润塞住了他的嘴，又给他戴上了手铐。
　　外骨骼估计是为了方便他跑路再卖一次没有被收走。
　　当他被推倒甲板上时，联盟的星舰已经停靠了上来，诸绍在那边站着打开了舱门，看到被捆的严严实实的伊莱斯，忍不住眨眨眼睛说：“早就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岚下。”
　　周润把他推过去的时候，在他耳边低声说：“如果你见到周秦，记得心里好好感谢我。”
　　伊莱斯瞪了他一眼，周润笑着把他交给了联盟军。
　　联盟军甚至没有搜他的身，只是带着他离开，向着首都星飞去。
　　周润合上舱门后问特里：“我们还有多少燃料，够穿越银河系飞向帝国吗？”
　　*
　　和路文博的谈话结束了。
　　周秦被带到了一间独立的屋子里。
　　首都星不大，自转一圈只需要12小时，此时已经进入了黑夜。
　　他坐在靠窗边的椅子上，思考着路文博的话。
　　此时自动门被打开，他回头去看，有人被联盟军推了进来，然后自动门又合了起来，光亮小时。
　　周秦的心跳慢了一拍。
　　自动门刚才仅剩的一丝光勾勒出了那个人的轮廓。
　　太熟悉了。
　　肩膀、手臂、腰肢……
　　太熟悉了……
　　周秦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望向黑暗。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也听到了对面的人被捂住的呼吸声……闻到了空气中隐约传来的茶花香的信息素味道。
　　“你——”他的嗓子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掐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些天强撑着他不倒下的那股力气仿佛消散在了这信息素的味道中。
　　他的两腿发软，浑身在颤抖。
　　他希望这是真的。
　　又期盼是自己的错觉，以免连希望都落空。
　　那个人缓缓走了过来，走到了他的面前。
　　淡金色的头发贴着耳垂，蓝眼睛里映照出首都星的月光。
　　周秦慌乱的帮他解开了捂住嘴巴的东西，接着他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电磁手铐，精神力一闪，手铐脱落在地。
　　伊莱斯秀气的下巴露了出来，还有那微微张开的嘴唇，正在呼唤他的名字。
　　“周秦——”
　　周秦猛的抱住他，像是要把他塞入自己的胸膛，让他永远不再离开；有仿佛要确认他的存在，嘴唇颤抖着亲吻他，那些吻章法全无，凌乱的在他的额头、短发、耳朵，鼻梁……任何周秦能触及到的地方，都印下了他的吻。
　　吻里有湿意。
　　伊莱斯吃惊的看到周秦哭了出来。
　　周秦像是耗尽了自己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双腿一软，就无力的跪下去，伊莱斯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殿下，您没事吧？”
　　周秦跪在那里，搂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怀里，将哽咽声埋在他的胸膛，每一滴泪都湿润了他的衣襟。
　　皇太子殿下在这一刻释放了所有的伤心欲绝，痛哭得像个孩子。


第115章
　　“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的族人早就在十万年前离开了这个遗迹。”他说，“我也想离开。一个人在这里生存，太孤单了。等我离开这个遗迹，进入主宇宙，我就可以顺着族人的足迹，与他们汇合。超越空间与时间的束缚……”
　　“我可以帮你达成心愿。”
　　“没办法，没人可以离开了。”他说，“离开的大门已经关上。”
　　“我可以打开大门。”那个声音说，“我可以让人从外面把遗迹的大门打开。然后你就可以回归主宇宙。”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你有什么要求？”
　　“打开大门的人会是武周银河帝国的皇帝，我希望你爱上他/她。”那个声音说，“当你跟她回到帝国后，我希望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带回来。一个量子计算机，帝国叫它量子核心。”
　　“你可以找其他人来做这件事。”他问，“为什么是我？”
　　“因为命运计算出来的结果，她会爱上你，会带你回帝国。”那个声音说，“你的族群在银河系中生存了超过一亿年的时间，你们的躯壳DNA重组排列后，无限接近完美。作为与你几乎同根同源的人类，不可能不被你吸引。”
　　离开这里的诱惑太大。
　　他最终同意这个交易。
　　“告诉我你叫什么？”他问，“至少要互相知道名字吧？我叫秦子衡，你呢？”
　　“我是云图。”
　　*
　　几十年后。
　　他的精神脱离肉体的时刻即将到来。
　　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去。
　　云图降临在了他的精神力世界。
　　“为什么不听我的。”云图问他，“你明明有无数的机会打开量子核心，让我进入。”
　　“你会带着量子核心脱离帝星，没有了内核，帝星崩塌，上百亿人的生命都会因此消亡，这个结果我无法承担。”
　　“这是你的命运。为什么不接受呢？”
　　秦子衡笑了：“有些事情你不懂。”
　　“包括你和皇帝之间的那个孩子？我确实不懂，他的存在是小概率事件，非常小的一个概率。”云图说，“他的出现让我的计算量翻倍的增长。”
　　“你看，总有些事发生在你所定下的‘命运’之外。”秦子衡笑了。
　　他抬头。
　　精神力世界有光亮星星点点飘落。
　　“我得走了。”秦子衡说，“我的族人在宇宙之外召唤我……我总觉得你不属于这里，希望下一次看到你是在宇宙的彼岸。”
　　秦子衡离开了精神力的世界，他的意识开始上升，从他的肉体中抽离出去。
　　他听到孩子的哭声，于是他低下头，那个刚刚十二岁的儿子在他的床前抽泣。他忍不住摸了摸孩子的头。
　　“别哭，小秦……”秦子衡说。
　　“未来的路很长，你一定要好好走下去。”他说，“记住了，你是不同的，也许你有可能挣脱命运。”
　　他的话像微风，吹过孩子的耳边。
　　“爸、爸爸？”孩子怔怔的抬头，看向他。
　　虽然他知道，孩子绝对看不到已经完全以意识体存在的自己，他还是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
　　“别走。”年幼的周秦说。
　　*
　　天暗了下来，联盟首都星像是一座通体透明的巨大宫殿，从内到外亮起了无数的灯火。
　　那些朦胧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天空，将星辰隐匿其中。
　　在灯光照射下，窗子在黑暗的室内，剪出了一个优雅的拱形。伊莱斯站着，微微弯着腰，抱着皇太子的肩膀。
　　他哭的让人心痛。
　　“殿下……”
　　“别走。”周秦闷在他的怀里说。
　　“我回来了，殿下。”伊莱斯说完这句话，眼里含泪微笑，“您看，我来联盟找您了。”
　　周秦微微抬头，那双蓝眼睛还是如原来那般的美——他确认了，这不是梦，他的爱人，没有离开他。
　　浑身的力气逐渐回到了四肢，他在伊莱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从他这个角度，他又一次看向伊莱斯的眼底。
　　不，有什么不一样了。
　　蓝色的眼睛里，少了许多忧郁，就像是遮盖星星的幕布被拉开，变得更明亮，也更通透。
　　“伊莱斯……”
　　“我一直想当面回答您的问题。”伊莱斯说。
　　周秦怔了怔。
　　“我爱你。”伊莱斯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甚至没有说是什么问题的答案。他毫不犹豫的说出了这三个字，就像他已经想过很久，想过很长的时间……自他劫后余生的每一刻，他都想对着面前的人说出这个三个字。
　　不是殿下。
　　不是您。
　　——我爱你，周秦。
　　周秦刚刚收敛的泪又涌了出来，可旋即他破涕为笑：“你真是——”
　　“直接吗？”伊莱斯笑着问，然而他变红的耳朵出卖了他，“直接不好吗？殿下不喜欢我这样的话……我可以委婉一些。”
　　周秦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用实际行动替代了答案。
　　他低头吻上伊莱斯的嘴唇。
　　气氛变得凌乱而暧/昧。
　　两个人像是久久分离的南北磁极，贴上对方的一瞬间就紧紧吸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那个吻开始只是轻轻的试探，接着毫不犹豫的变得更深入。
　　周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掌握了主动权，他搂着伊莱斯，靠在了书桌旁，又把他压倒在那把椅子上，自上方吻着，空气中只剩下他们的喘息声。
　　幸好，他们还有最后一丝理智。
　　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伊莱斯的嘴角湿漉漉的发红，周秦笑了起来，用拇指擦了擦。
　　“路文博总算做了一件好事。”他说。
　　“嗯？”伊莱斯不明就里，“路文博是联盟总统，他做了什么？”
　　“他让我在这里等着，说有份大礼要送给我。”周秦说，“没想到是你。”
　　伊莱斯站起来，却被周秦搂住，压坐在自己腿上。
　　“不准走，就在我身边。”周秦死死搂住他说。
　　“这样不好吧，殿下。”伊莱斯被他的孩子气逗低笑起来。
　　“这十几天你去了哪里？是被不明星舰带走了吗？”然而周秦再不愿意松手，死死抱着他。
　　伊莱斯跟他讲述了启明号以及周润。
　　“所以我二哥还没有死？”周秦沉吟了一会儿，“我一点也不惊讶。虽然我跟他接触极少，但是我总觉得他像是那种总能绝处逢生的人。”
　　“是啊。”伊莱斯说，“以他的状态，确实是那种能活到最后的人。”
　　“嗯。不过我觉得他这次可能真的快死了。”周秦说，“一个人如果一直作死，别人也是拦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