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么?”南华眼帘低垂,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眼底一闪即逝的失落神色,“你虽然中了幻境,但你……无欲无求,所以也能轻易破解,倒是叫我惭愧的很。”
月河长老隐约觉得南华心里有事,身为长老自然要关心一下本派掌门,便起身问道:“你是梦见吃喝玩乐了,还是不能吃也不能玩了?”
“差不多吧。”南华深吸口气,并没有多说,跟着月河长老起身。不经意的低头,正好看见月河长老洁白的后襟上沾了点灰。他下意识伸出手去轻掸,却好像吓到了毫无防备的月河。
月河这一动,南华反倒紧张了一下,忙解释道:“那个,有点脏。”
月河淡雅一笑:“无妨。”
“别介,月河长老一向爱干净,这点小污渍必须弄干净了。”南华煞有介事的说着,不再小心翼翼,而是大大方方的把月河长老衣服上的灰土掸落。
“好了吗?”月河问。
“还没,这还有点灰。”
“行了?”
“嗯……行了。”
月河长老见南华脸色红润,想必幻境对他没造成多大伤害,便谈论正事道:“黄芩和凤言我已经找到了,距离洞庭天池关闭还有一个时辰,咱们去找暮雨他们。对了,南过呢?”
“他只在出口边上溜达,这会儿应该早出去了。暮雨比咱们有心眼儿,还用得着你我特意去寻吗?我敢打赌,他们肯定在外头等着呢。”
南华的自信向来很迷,月河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他。
俩人找到凤言和黄芩,一同原路返回,离开了秘境。
飞身回到半山腰上,正发现等在那里的南过。南华反应迟钝的魂灵仿佛才感应到什么,原本优哉游哉的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拉过南过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阳符怎么碎了?你被人打了?”
“没有没有。”南过一个头两个大,完全不知道阳符是啥玩意儿。
黄芩和凤言左顾右看,俩人一对眼神——没有!?
黄芩急忙去问最早出来的南过:“小南过,江公子呢?”
南过被师父打岔,这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来:“哎呀!我出来的时候没看见大师兄和二师兄。”
“糟了!”月河长老暗道不妙,“他们莫非还在秘境里?”
“啊?那怎么办?”黄芩一下子急了,“他们要是被困在里面出不来会怎么样?”
“不行,我得进去找他们。”月河长老凝气就要飞下去,却被身后的南华一把拉住。
“你别急,暮雨是个很谨慎小心的孩子,他肯定一早就出来了。”
“那为何不等在这里?”月河长老道。
“是啊掌门。”凤言说,“江公子和白珒没有理由先走吧?”
南华托着下巴沉思片刻,道:“或许是出了什么突发意外,他们得先行离开。”
“你这种猜测太危险了,距离秘境关闭还有半个时辰,若他们真的在里面遇到什么危险而难以脱身,你怎么办?”月河长老可信不过南华那套,挣开南华的手就要往洞窟里跳。
“哎呀你别急啊,我的徒弟我了解!月河,月河。”南华紧忙去追,“你站住,月河,你别去,去了也于事无补,我自己的徒弟我自己不着急吗?我有把握,月河,莫忘情!你站住听我说!”
月河长老脚步微凝,回头看向气势汹汹的南华。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月河有些反应不过来。
南华便趁着这机会劝说道:“洞庭天池那么大,你进去了找上三天三夜也不一定成事。我了解暮雨那孩子,他肯定老早就带着白珒先出来了。这俩都是我的弟子,我有信心,真的!”
月河长老半信半疑,直到现在他也觉得南华这个师父当的一点都不靠谱。像是这种意外状况,他这个当长老的都坐立难安心急如焚了,而他那个当师父的反倒满口我有信心?
你的信心能称上二两吗?
虽然月河长老不敢苟同,但秘境关闭的时间将近,南华的劝说是有道理的。
“咱先回云梦都去,没准暮雨他们俩就在客栈等着呢。”南华望着月河,晨起的第一缕朝阳落在他身上,将那如芝兰玉树般的身姿镀了层迷离的光晕。随着他的身形一动,头上的那支燕回木槿簪被晨阳笼罩,射出七彩琉璃的光。
“月河,走吧。”
*
且说四个时辰前,江暮雨和白珒离开秘境后,好巧不巧的又遇上了落云鉴那哥三儿。
浑天绫不在,只有钱坤圈和风火轮。三岁的炎火麒麟再见识过江暮雨的高贵冷艳心狠手毒之后,再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犯花痴了,小小的身子缩在兄长的怀里直哼唧。
钱坤圈看见江暮雨后,瞬间回想到在秘境中江暮雨劫持风火轮一事,本想出言讽刺几句,话到嘴边又有些词穷,干脆留的一声冷哼,以此宣泄自己的不满和鄙视。
江暮雨从他身边擦肩而过,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钱坤圈暗恼,本想就此打住,再不要跟扶瑶的人有什么牵扯了。结果怀里的小妹妹不安分,跟条泥鳅似的拱来拱去,嘴里含糊不清的往出蹦着字:“别走,他,回来……”
钱坤圈顿时被气到了,一巴掌揉风火轮头上:“你有没有点出息,有没有点自尊啊?人家都把你挟持了,你还惦记呢?”
“他厉害。”风火轮小嘴一撅,露出一双小肉手给钱坤圈看,“别人都不知道我的真身,只有他知道。”
“那又如何?”
风火轮咯咯一笑,兴奋的举手欢呼:“我要他当我师父!”
钱坤圈差点一口唾沫把自己呛死!
“师父”江暮雨和“师叔”白珒走得远了,炎火麒麟着急了,费了半天劲硬是从兄长怀里挣脱下地,摇摇晃晃的迈着八字步,还没等走多远,一把就被钱坤圈提溜回去了。
“你疯了吗?”钱坤圈大力咆哮。
风火轮急得直蹬腿:“谁能认出我的真身我就拜谁为师,这是我的规矩,你走开啦!”
“咱们可是万仙神域的人!万仙神域!你怎么可以堕落到去跟下界的人为伍?八十一门宗不够你选的吗?你就算不想在落云鉴,去焚幽谷也行啊!”
“不要!我就要去扶瑶仙宗!”
钱坤圈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
“不行,绝对不行!你赶紧把这荒谬的想法从脑子里挖出去!不许再胡闹!”
“呜呜呜……二哥欺负我,呜呜哇哇哇哇哇……”
白珒饶有兴趣的看那对“兄妹”相爱相杀,扭过脸用肩膀撞了撞江暮雨:“师兄,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江暮雨可没那闲心:“小孩儿哭鼻子,有什么好看?”
“那师兄觉得他为啥要哭?”
江暮雨知道白珒是闲得无聊,没话找话,便从善如流的说:“不顺心,所以哭。”
“对。”白珒笑呵呵的说,“就我猜测,那小崽子是想拜你为师,他哥不让。”
江暮雨清朗的眸中闪过一道诧色,很快便消失不见:“休要胡言。”
明明是真话!
熟知历史的白珒先给江暮雨做出提前预告,可惜人家不信。
白珒无奈摇摇头,想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针对风火轮的话题跟江暮雨聊上一聊。结果邻里的山腰突然掠过一道黑影,白珒本来没多在意,可随后又是两道蓝光紧追上去,白珒不得不再看一眼,结果这一看,他当场惊跳起来:“李准!?”
江暮雨目光一凝,也跟着起身道:“你没看错?”
“肯定没错!”白珒斩钉截铁,“原来李准真的来洞庭天池了,他是进去里头寻宝的还是修炼的?我看他身后跟着俩尾巴,他在被人追杀吗?师兄,咱们要不要……”
白珒回头叫人,江暮雨早已经化作一道厉光追上去了。白珒不做他想,紧忙御风撵上。
飞过吊桥,洞庭天池被远远甩在身后。转瞬间也不晓得飞出多少里地,前方黑云压城,恐有暴风雪。温度骤降,远比洞庭天池要寒冷的多。
白珒飞行一路便觉寒风侵肌,他的修为远不及江暮雨,被甩了好大一截才追上,结果李准是没见着,倒是看见那俩追杀人家不成反被宰了的逍遥庄弟子。
白珒才不管什么死者为大,站稳身子之后该嘲讽就嘲讽:“呵,这逍遥庄的人眼皮子真浅啊!自己不老实找宝贝,净往人家口袋里盯,抢不着我的又去抢李准的,这下玩砸了吧!”
江暮雨可没跟他沆瀣一气,简单查看了下二者死因,却意外发现其中还有个没断气的。虽然吊着一口气,但也是无力回天了。李准身为魔修,自然是本性难改。杀人杀的称心应手,且专门掏人灵海,手段之残忍,死者之痛苦,这些白珒都是深有体会的。
他干脆蹲下身子凑近那人耳畔,先深表同情一番,然后问道:“有什么遗言?”
那逍遥弟子眼睛睁得老大,本就骨瘦如柴尖嘴猴腮,身上创口外翻狰狞,面目因疼痛而扭曲,苟延残喘的样子活像个千年丧尸。
江暮雨知道他顾忌什么,便先回答了:“我们是扶瑶弟子,你有话就说。”
“丧尸”闭了闭眼,嘴巴张开又合上,显然是根本发不出声音。江暮雨只好注意看他口型,连猜带蒙的算是解读了这人的话。
“他去了逍遥庄,快去报信。”白珒默念了一遍,看向江暮雨,“这人指的是李准吧?李准跟逍遥庄有私人恩怨?还是逍遥庄有什么传承千年的秘宝?”
江暮雨轻轻摇头,回望洞庭天池的方向,发现他们二人已离得太远,更何况李准出现了,这事儿不能耽搁。
“在李准的画境中有师祖的残识,这件事必须弄清楚。现在已经知道他要去逍遥庄了,若这次不理,日后再想找他就难了。”江暮雨回看白珒,沉声道,“你回洞庭天池等师父,我去逍遥庄。”
白珒脸上肌肉僵了一下,当场拒绝:“不行,我跟你一起去北境!”
江暮雨如水的眸子映出白珒急切的脸庞。
“路途遥远,你别去了。”
前世可没有这茬,白珒说什么也得跟着他。
“出门在外两个人好照应,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白珒这简单直白的关心让江暮雨有些无措,他避开这人焦灼炽热的视线,良久才说道:“你若不回去,等师父从秘境出来寻不到我们,他该着急了。”
“不会的。”这话讲给白珒听可一点劝说的作用都没有,“月河长老急,师父都不带急的。这样,咱们在云梦都的客栈给师父留个口信,咱们先去北境,等师父他们看到留言就会追过来了,如何?”
江暮雨思衬片刻,觉得此法可行,便点了头。
白珒先去云梦都留信,后风尘仆仆的回来,跟江暮雨一道直奔北境。长途跋涉,千里迢迢。御风极为耗损真元,所以不能长时间用。师兄弟二人便走走停停,换了骏马奔腾,偶尔御风,期间路过一座小镇歇脚,白珒要了两屉包子一壶茶,先满杯,涮一涮,然后倒掉,又重新满杯,递给江暮雨。
“我刚问了店家,这是最普通的茉莉花茶,没有师兄爱喝的西湖龙井,师兄就凑合一下吧。”
杯子递到手边,江暮雨接了过来。茉莉花属于花茶,汤色淡黄明亮,清香扑鼻,无丝毫异味,具有理气安神的功效,入口凉甜,仿佛能冲走旅途中的疲惫。
他向来不挑吃食,无论鲍参翅肚还是烧饼窝头,只要能填饱肚子,他来者不拒。后来走上修仙之路,每隔一段时间需要辟谷,渐渐地他更不挑食了。一天一顿,或是三天一顿,吃与不吃都不打紧。但唯有一样,那便是饮茶,他至始至终都是喜欢的。尤其是西湖龙井,隔三差五就要喝上一些,早已成习惯。但他细细追究起来,自己总共也没在白珒面前喝过几回,白珒又是如何知道的?
难不成,白珒一直都在偷偷关注他吗?
江暮雨的心神徒然一慌,握着茶杯的玉手便颤了颤,满溢的茶水溅了出来,险些烫到他的手。
“师兄小心。”白珒拿出一条丝帕轻轻擦拭杯边的水渍。
江暮雨落目一看,那手帕正是在洞庭天池时用来缠绕白珒伤口的。
说起伤口,毕竟是千金难求的草木精华,治愈效果就是显著。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白珒掌心那惨不忍睹的伤口便好了。他顺便还把手帕洗干净了,擦好了杯沿又擦桌沿,以防上面的水流下去弄湿了江暮雨的衣服。
天气很冷,盛在杯中的热水很快就凉了。江暮雨伸手去提茶壶,想为自己续杯。正巧白珒见他杯中空了,也想帮他续杯。二人同时伸手去拿茶壶,江暮雨先到的,握上了茶壶把,白珒后到的,握上了江暮雨的手。
清润,细腻,柔软,也冰凉。
江暮雨的手很美,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光滑如玉,细腻到几乎看不见毛孔,却也如月色清寒,冰凉如霜。
曾几何时,白珒试图将这双手焐热。他先是以自己的双手去温,后来又快速的摩擦揉搓,江暮雨的手确实暖和起来了,可一旦白珒的手离开,只要须臾功夫,那双手又会变得冰凉,就如它的主人一般,永远是冷冷清清的。
是不是需要本座一直焐着才不会凉?
无论是手,还是人。
上辈子,白珒焐了一半就放弃了。
这辈子,白珒想永永远远的捂着,再也不松开了!
白珒有些慌神,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是能和江暮雨并驾齐驱的诛仙圣君,而不是现在屈居之下的奶猫师弟。他不由自主的握住了江暮雨的手,顺带着往自己的怀里送,两只手一起紧紧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