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当年建造此楼时曾请了一名在华国十分有名的天师来看风水,天师说楚华大学建校前乃是凶地,最初设计学校的天师想要借助学生的阳气镇压地下的凶魂厉鬼,但此举毕竟对学生气运有损,他设计的这座风水阵既可化解地下积攒多年的血煞之气,又不伤害在校园中生活的人,得到的功德都可归于我母亲身上,甚至福泽子孙,可谓是一举三得。在教学楼完工之后的几年里,家父的生意的确是越做越大,所以我一直以为风水阵是有效的……”
梁鸿振边走边说。
他将建造教学楼时的情况全部说完,顿了顿,终于还是没忍住,看向缄口不言的沈晏。
“沈先生是否有什么发现?”
沈晏止住了打量小楼的目光,将视线移向梁鸿振。
梁氏这位外界传闻中沉稳能干的大少神色间有些难以掩饰的焦躁和疑虑,使得他原本温文尔雅的面色染上了几分晦暗。
沈晏道:“梁先生心中应该早就有所猜测了吧。”
“若不是早有不安,为何会上门求助于我?”
梁鸿振:“……”
他胸口起伏了几下,回头快速看了眼自己的下属,见他们注意不到这边,于是道:“不错。”
摘下眼镜擦了擦,梁鸿振用右手抹了一下眼睛。他额头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眼中浓浓的恨意。
“母亲出事时我虽然年纪还小,也记得她并非自然死亡,而是……”
“在别墅中悬梁自尽。”他一字一顿。
“而不久前的中元节,我在梦里见到了母亲。”
“她面容一如去世时那样,穿着死时的那条裙子,可身上缠满了血色锁链,那些锁链如同有生命般钻进她的身体,束缚住她的四肢,要将她往无底的黑暗中拖拽。”
“母亲流下血泪,无声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如同生前一样温柔,她对我说——”
“救命,救救我。”
“所以我来了。”
……
沈晏拍了一下梁鸿振的肩膀,清冽灵力在他身上游走一个周天,令他大脑一清,恢复镇定。
这时——
“天清哥哥!”
梁鸿振看见前面一个穿着白T恤,长相出众的学生叫道。
他笑容明朗,似乎能让旁人的心情也和自己一样明亮起来。
梁鸿振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门口。
“这是……”
他略有惊异地看到自见面以来就清冷如玉雕的沈先生走向对方,摸了摸他的头,神色柔和,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这恐怕就是先前和他通电话的人吧。梁鸿振心中笃定道。
就在这时,他突然见沈先生指了指远处几栋教学楼,又拿出楚华大学的地图来。
地图中夹着他们先前拍摄的教学楼照片,分别用图钉钉在原有的位置上。
“看出什么了么?”沈晏问。
“唔……”楚辞不解地看了看照片,用手指在上面顺着路线画了一遍,然后一惊,眼睛睁大,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小动物。
“不会吧?”他朝沈晏看了一眼,然后在梁鸿振略显急迫的目光中道:“你看这五栋楼的形状,不正好是个棺材吗?”
第57章 锁魂钉
“棺材?”梁鸿振一惊。
楚辞看了他一眼:“没错。”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中性笔, 将分布在小树林四周的四栋小楼连起来, 地图上出现一个长方形。
“这是棺材的四条边。”
又沿着图书馆的外围画出一个小了一圈的长方形, 嵌套在棺材内。
“这是墓碑。”
最后, 用红色的马克笔在四栋小楼的位置挨个点了一下。
“这是四枚棺材钉。”
全部画完后,小树林中隐藏的风水阵直观地呈现在眼前, 梁鸿振的手忍不住一抖。
他抬头, 看向远处笔直高挺, 以自己母亲的名字命名的“云澜大图书馆”。
从前寄托了无尽怀念与哀思, 每当忆及都有所触动的地方此刻如同一方阴沉厚重的墓碑, 镇压着自己年幼时唯一的亲人。
梁鸿振忍不住闭了一下眼,从脚底到头顶涌上无尽的寒意, 一颗心犹如浸泡在冰水中。
楚辞还在努力替自己的判断寻找依据——
“我之前路过小树林的时候就很奇怪,为什么这里种的都是杨树, 不嫌阴森么?现在看来,杨树配阴地,倒是绝配。“
“就是不知道摆出这个风水阵的人和死者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死都死了, 还要把人钉在棺材板里,这是要让她……”
让她……永世不得超生啊。
沈晏抬起手, 按住楚辞的唇,让他将最后几个字咽回肚子里。
楚辞从善如流,换了个话题:“对了, 我听说图书馆是本省首富梁先生为了纪念他的妻子修建的,军训前几天组织参观学校的时候学长还介绍过, 她好像是叫,是叫……萧……”
“萧云澜。”
一旁传来三个字。
楚辞:“对,萧云澜!”
他顺着声音,将视线转向和天清哥哥一起来学校的陌生人。
还没来得及让天清哥哥给自己介绍,这位四十来岁的男性突然快步走近,目光直视楚辞:“你之前的说法有任何证据吗?”
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如同刀锋一般犀利,因为说话者过于急切,吐字有些快,甚至带了一丝压迫。
楚辞看清楚梁鸿振眼底的血丝,怔了一下,看了眼身边的沈晏。
沈晏一点头。
于是楚辞如实道:“有啊。”
他将地图的一边递给梁鸿振,指着四栋小楼的位置。
“按照习俗,钉棺材的时候最后一枚钉子不能钉死,要留给死者的亲人来钉,否则会影响到子孙后代。所以我猜,这四栋小楼落成的时候死者的家人一定有人来剪彩了,他当时做了什么现在没办法知道,但是可以去图书馆查阅楚华大学校报,里面应该还有记载……”
“不用了。”梁鸿振打断楚辞的话。
他手指用力,将地图页边攥出皱褶。
深呼吸,梁鸿振闭上眼睛,回忆似乎陷入当年。
……
“爸,明天是妈妈的忌日,我能去给妈妈扫墓吗?”
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视线在长子身上打量片刻,然后“啪”一声。
他摘下眼镜,把玩着镜腿,道:“最近楚华市不太平,云澜的墓地距市区太远,你就不要去了。”
“可是……”
“这样吧,”男人似乎想要安抚长子的心情,于是提出另一个替代方案。
“楚华大学那边,你妈妈的纪念馆快要落成了,你如果有时间,就替爸爸去楚华大学剪个彩,给云澜上三柱清香。”
“为了让功德都能落到你妈妈那边,到时候你拿上这枚风水钉,将它钉在地面,记得,一定要全部钉进去。这是大师说过的,千万不要忘记。”
……
千万不要忘记。
梁鸿振痛苦地从回忆中醒过神,发现楚辞正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
他道:“梁先生,校报?”
“不用去图书馆了。”梁鸿振毕竟已经是在商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多年的成年人,不再是那个年幼丧母、无依无靠、活得小心翼翼的小少爷。
他捏了捏眉心,让自己迅速镇定下来,然后道:“当天来剪彩的人就是我,那天在楚华大学发生的事情我都记得。”
“你做了什么?”
梁鸿振:“我来到楚华大学,发现母亲的纪念馆还未完工,倒是周围四栋小楼里最后的一栋即将落成,于是按照父亲的吩咐,出席了楚华大学为感谢我父亲捐献教学楼举办的剪彩仪式,为母亲上了香,另外……”
“怎么?”
梁鸿振深呼吸:“我听从父亲的话,将一枚风水钉打进了小楼的地基里。”
“……”
楚辞与沈晏对视一眼。
楚辞拿起笔,飞快地在地图上画了一个楔形的长钉,将表面涂黑。
“是不是这样的钉子,大概这么长。”
梁鸿振看着他用手比划的距离,犹豫片刻,点点头,又摇摇头。
“总觉得还要再长一些。”
“那是因为你当时年纪太小,看东西的时候会不自觉放大。”
楚辞拿回地图,断定道:“七寸七分长的黑铁长钉,打在地基内,这不是风水钉,而是锁魂钉。”
“锁魂钉?”
楚辞的姥爷去世得早,大部分玄学界的知识都是从姥爷留下的笔记中看到的,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于是求助地看了眼沈晏。
沈晏解下他的话,对梁鸿振道:“锁魂钉,顾名思义,就是锁住死者的魂魄,令其被施术者拘役于一片固定的地点。”
“可是这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了。”沈晏不近人情道:“梁先生不是自己也说了,自纪念馆落成之后,梁家的生意就越做越好,连带着梁老爷子也成为了楚华市乃至本省首富,还担任了政府内的财政顾问这一职务,可谓是升官发财,名利双收。”
梁鸿振:“……”
楚辞自然要向着天清哥哥,他漫无目的地朝周围看了看,突然道:“我想起来了。”
“姥爷的笔记里有一首民谣是和这个风水阵相关的,好像是说……一钉,添丁又添财;二钉,福禄天上来;三钉……”
“三钉,三元生贵子;四钉,子孙满厅台;子孙钉,子团圆,子孙富贵万万年……”梁鸿振道。
他在楚辞吃惊的目光中苦笑了一下,“当年那个劝说我父亲修建云澜大图书馆的大师就是这么说的,那段时间,父亲经常念叨这段话,连带着我也记了下来。”
说话间几人走到了离图书馆不远的地方,图书馆靠近南广场,广场中央蒋小滢正在卖力为挑战闯关项目的学生喝彩,音响外放着热闹的流行歌,人来人往,气氛高涨,可楚辞几个人听着那段“子孙富贵万万年”的歌谣,却心中一阵寒意。
楚辞抬头,看着云澜大图书馆顶端几个金闪闪的艺术字,仿佛能看到那栋漂亮现代的大楼底下生出一个黑暗的漩涡,将一个女人生前死后所有的尊严全都打碎了填进去,将生命力与灵魂吸干、耗尽,恨不得扒皮放血、敲骨吸髓。
一切只不过为了简单的几个愿望,为了“添丁又添财”、为了“福禄天上来”、为了白日做梦一般的“子孙富贵万万年”。
何其残忍与恶毒。
……
梁鸿振的眼睛全红了,他捂了一下脸,手掌放开时眼睛红得像是能滴血。
“我都做了什么……”
在蒋小滢“爱是孤注一掷的勇气,为此我倾尽全部力气”的歌声里,梁鸿振恳求地望着沈晏。
“沈先生,求求您。”
他放下姿态,卸下伪装,露出最柔软和真实的一面。
“沈先生,我知道您有办法,我从朋友那里听说过您在港岛做的几件大事。”
“只要您能帮我,无论梁家,还是我个人,您尽可以吩咐,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够做到,只要我有,全都会不计代价为您完成。”
“我只求您,救救我母亲。”
“……”
楚辞都觉得梁先生有点惨了,他抬头看沈晏,等他做决定。
沈晏思考片刻,手指敲了敲腕上的表,然后抬起手制止了梁鸿振的话。
他示意楚辞把地图拿过来,问梁先生:“你当时打入钉子的楼是哪一栋?”
“是……”梁鸿振压下内心的惊喜,回忆着路线,在地图上一指,笃定道:“这里。”
楚辞看着熟悉的地点:“咦,这不是我……”
“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楚辞还想给天清哥哥留个惊喜呢,可不能让他知道自己的流动鬼屋就开在四栋小楼中的某一栋。
他准备待会儿直接把天清哥哥带过去,让他大吃一惊。
“你们接着说。”
楚辞总觉得自己忘了点什么,但很快将这点不自在抹去,认真听沈晏道:“按照棺材阵一般的布置方法,四枚锁魂钉应当是逆时针打入阵脚内部,而且位置由低到高,取的是‘升官发财’之意。”
“也就是说,”沈晏指向流动鬼屋:“这是你打入镇魂钉的那栋楼。”
又指向对面隔了大约200米的活动楼:“这里最高。”
“然后是这栋,和这栋。”
四栋楼的楼高也隐含了“升官发财”的意思,流动鬼屋只有两层,之后的楼一栋比一栋更高,图书馆更是整整十八层高。
“想要释放萧女士的魂魄,就必须取出被留在纪念馆中的遗物,而在此之前,要将四角处的锁魂钉拔除。”
“在地基和楼顶上的不好办啊……”楚辞忍不住道。
“所以先去另外两栋,速度要快。”沈晏道。
“这一切必须在下午六点前完成,然后尽快将萧女士的遗物由梁先生带走,带的越远越好,远离楚华大学。”
“为什么?”
“黄昏是日月交替之时,在此之后阳气渐衰阴气渐盛,而楚华大学这里,”沈晏指了指脚下:“建国前是有名的乱葬岗,被处决而死的犯人留下的怨气与血煞之气积压在地底,形成了一块重阴地。”
“原本靠着学生的阳气镇压还可保一时安稳,等待怨气慢慢散去便是,可梁家却偏偏听了大师的话,将萧女士的魂魄镇压在此处……”
梁鸿振的母亲萧云澜当年是自杀而死,枉死的魂魄本就充满怨气,又被镇压在饱含血煞之气的地方受煎熬,万般苦楚无法一一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