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见他进来,笑着叫了一声:“表哥,好久不见。”
又瞧见他身后跟着的江跖,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媚着眼睛深深瞧了他一眼。
谢晚松余光扫见那人的注视,随即十分礼貌地回以眼神,回道:“谢恒,把你那看鸭的眼神收起来。”
他语气冷硬,分明就是警告。
少年一愣,捂着嘴讪讪地笑了:“表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谢恒是谢长远弟弟的儿子,从高中开始就去了加州留学,这一次恐怕是跟着谢天勇坐的一班飞机回来的。
若说谢晚松还象征性地跟孟云打了个招呼的话,对他是压根儿理都没理,就当没看见一样,一直冲着窗边走去。
窗前坐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坐轮椅的女人,腿上盖着软软的毯子,一头卷发垂在两肩。精致的面容上略施粉黛,是一种让人心生亲近的秀雅。
谢依然对着江跖微笑致意,江跖礼貌性的点了点头。
谢晚松脚步轻快的走到谢依然跟前,蹲下来,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姐,最近身体怎么样?上次给你从捎的药吃了吗?”
谢依然摸着他的头笑道:“我好着呢,你不问问咱爸的情况,怎么先跑来问上我了?”
谢晚松便像只小猫一样蹭了蹭她的手心:“想你呀。.”
他这一动作,谢依然立刻闻见了他身上那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江跖,立刻了然,打趣道:“你们小两口要节制点啊,到时候挺着大肚子去公司可怎么办?”
谢天勇听闻这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阴沉下来,若非是自己的迎接宴,估摸着已经甩袖子走人了。
饭菜陆陆续续地上了桌,孟云笑起来十分慈祥,他转头问江跖:“怎么称呼?”
江跖说:“江跖,足石跖。”
“江先生还真是一表人才。”
几个人微笑寒暄,过了好久才问到终点——“家是哪里,做什么工作的?”
江跖刚要开口讲话,谢晚松便慢悠悠地抢了过去:“他之前在酒吧工作,现在辞了。至于家庭背景嘛……”
他似笑非笑地举起面前的红酒,轻轻抿了一口:“孤儿,洛市第三孤儿院。”
他话音才落,孟云的表情就肉眼可见的僵硬难看了起来,似是有些无从接口。
谢天勇阴阳怪气:“那还真是巧的很啊。”
孟云不讲话,谢晚松也不刻意找话题,眼看着好不容易一顿家庭聚餐好好的氛围要坠入冰点,最后还是谢依然举杯解围。
谢天勇原本就看不爽他这个半路出现的弟弟,说话也是冷嘲热讽:“江先生,容我问一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
江跖沉默不语,半天才认真的说了一句:“我爱他。”
他此话一出,孟云呵呵直笑,谢晚松顿时也忍俊不禁,憋笑憋的肩膀直抖。他早知道江跖是一个不会讲话的木头性子,可此刻他说了一句这个出来,竟有一种异常的可爱感。
谢天勇早就认定了他俩是逢场作戏的关系,半场晚宴下来,一直再问各种各样的问题百般刁难,试图让二人露出马脚。
谢晚松想到了他这位大哥会搬出这套,提前跟江跖对好了口供,两人的说辞别无二致,一时让谢天勇无从下手,硬生生地憋住了一口恶气。
大概是江跖的信息素作祟,那股子雪松的味道若有无的萦绕在鼻尖,谢晚松有些胃口不佳,动了两下筷子就没再动过。
谢依然眼睛尖的很,见此便对江跖说:“江跖,还不赶紧给你媳妇夹菜?”
她话里笑意明显,显然对他二人的这门婚事十分满意。
江跖一怔,随即从附近的菜盘里夹了一大筷子青椒放在了谢晚松盘子里。
谢晚松见此也是一愣,似乎没想到江跖会突然来这么一出,面色微僵,但也只是瞬间而已。
“谢谢亲爱的。”
他在众人的注视下冲江跖笑了笑,埋头慢慢的开始吃那一盘子青椒。
谢晚松吃的极慢,就连咀嚼的动作都有些吃力。
“婚礼定下在哪了吗?”孟云关切的问,“要不要出国办?”
“不用了爸,在洛市挺好的。”
谢晚松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我失陪一下。”
言罢也不等众人反应就转身走出了房间。
在谢晚松走出门不久,谢天勇也借口离开了。
一时间饭桌上只剩下了四个人。
谢恒一动不动地盯着江跖看,像是要把他的衣服给扒了,从内到外看个真切。
谢晚松这一去就跟不回来了一样,也不知究竟做什么去了,江跖原本就不知如何是好,此时低垂着眉眼,时不时端起水来喝一口。
谢依然问:“江先生跟小松交往多久了?”
江跖按照谢晚松所说的回:“过了这个月就整一年了。”
“其实小松这孩子吧,优秀,追他的人不计其数,这才惯的无法无天了,有时候任性的不得了。”
谢依然笑起来,长长的睫毛微垂:“他挑食,有时候吃一顿饭光挑食材就能挑半碗,而且过敏的食物也多,什么桃子,青椒,苦瓜啊…吃一点儿都不行。”
青椒?
江跖眉梢一跳,下意识地看向谢晚松的盘子,刚刚那个男人明明云淡风轻的吃了一盘子青椒。
谢晚松青椒过敏他确实不知道!
他茫然的看向谢依然,有些手足无措。
谢依然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向外的眼色,江跖坐不住了,放下筷子起身:“我去找一下晚松。”
谢晚松趴在洗手台前,抠着嗓子干呕了半天,直到把刚刚咽下去的青椒尽可能的全都吐出来。
他怕家里人起疑心,强忍着吃下了江跖夹给他的东西。
胃酸卡在喉头并不好受,谢晚松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织灯下皮肤显得尤为苍白,因为呕吐的原因眼角发红,像个脆弱易碎的精致瓷器。
他流露出厌恶的表情,恼怒地低下头。
他并不喜欢露出这种姿态的自己。
谢晚松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冰凉的水浸在脸上的感觉使他好受了不少。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青椒过敏时,只是因为那个女人不小心在下面时多放了一颗青椒,他就差点儿窒息过去,从那之后就对青椒敬而远之了。
谢晚松垂着头静静呆了一会儿,再抬头时镜子里已经多出了一个人,是拿着酒杯靠在门口的谢天勇。
谢天勇看着他,晃了晃酒杯里剩下的酒液,从喉头滚出一声冷笑:“谢晚松,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第10章 谢晚松!
谢晚松整理了一下衣服,若无其事道:“怎么?”
“你们这逢场作戏,真当我看不出来?”
谢天勇向他靠近过来,眼神冷酷又陌生,好像站在面前的人并非是自己朝夕相处的弟弟,而是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怪物。
“谢晚松,你根本不会爱人,因为你心里只有自己。”
谢天勇这话到真的说对了。
谢晚松长到二十多岁,唯一爱过的那个人毫不犹豫地选择在他面前死去,只是因为她所爱的人并不爱她。
曾经她所认为的一往情深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谢天勇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靠在门上笑了笑:“来一杯?”
谢天勇靠近过来,心情愉悦地揽上他的肩头,将酒杯举到谢晚松眼前,并排看着镜子里的彼此。
可惜谢晚松没有在厕所里品尝佳酿的癖好,站在镜子前无动于衷。
他突然弯起唇角,依旧是漂亮的令人惊叹,那双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嘲讽的光。
谢晚松将面前的酒杯推开,转过身去,从容不迫地对上谢天勇的视线。
“那又如何?拿遗产的是我,现在坐在天娱集团总经理位的人是我,以后公司的继承人也会是我。”
他的语气不急不躁,平淡的仿佛叙述一个事实。
可看向谢天勇的神情却是悲悯,像是再看着一只只会冲人汪汪乱叫的疯狗,招招手就能扔他一嘴腐肉。
“被我这个鸡生出的孩子抢夺一切的感觉如何,哥哥?”
谢晚松话音才落,感觉呼吸停滞一瞬,被谢天勇拽着领子狠狠砸在墙上。
紧接着是酒杯摔在地上碎裂的声响。
谢晚松没想到男人会突然动手,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丢掉了最佳反抗的时机,窒息的痛苦使他紧蹙眉头,难受地咳了起来。
谢天勇充分地向人展示了什么叫做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谢晚松在他手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撞在墙上的那一刻只觉得后背生疼,紧接着天旋地转,耳畔嗡声直鸣。
“你以为我不知道爸是你杀死的?”
谢天勇手上青筋暴起,酒杯在掉落的过程中有一部分撒了出来,飞渐在谢晚松的脸颊旁,紫红的液体顺着脖颈留下,在白色的布料上极快的浸染。
“你哪来的脸来继承遗产?你就应该跟着你那个上吊的妈,一起死。”
谢天勇双手死死握住薄软的衣物,一字一字咬牙切齿:“你连个老人都狠心动手,还会有什么不敢?”
杀,人,凶,手。
谢天勇发誓,要是杀人不犯法,他现在就能把他这个名义上的“弟弟”从窗外扔出去。
从三年前谢晚松进了他们谢家门,年轻人单薄的腰背松柏一样挺得笔直,天生带着一股子睥睨一切地高傲神情。也不知道究竟使了什么手段,原本对过往与私生子避之不及的谢长远竟心甘情愿地认了这个儿子,别人见了他便要恭恭敬敬喊一声“三少”。
谢天勇又想起父亲断气的那个夜晚,一家人轮流守夜,谢长远死的时候病房里只有谢晚松一个人。
等到家里人陆陆续续赶到现场,只能看到昏暗的病房里那个依旧挺拔笔直的背影,而床上的老人已经毫无声息。
“咱爸死了。”
他看上去很平静,只是眼眶有点红,好像刚刚哭过一样。
可谢天勇明显注意到,老人脸上的氧气罩位置歪斜了——之前守夜的时候无聊,他特意注意了氧气罩表面的细节位置,此时分明就是有人动过又匆匆带了回去。
谢晚松拔过氧气罩。
这是个多可怕的男人,杀了人后还能虚伪地做出一副悲伤的面孔。
这一瞬间谢晚松甚至无法判断谢天勇那些肮脏狠毒的词语,他眼里只有一张喋喋不休的嘴,随着对方的复述那些回忆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一般蜂拥而至,将他淹没。
此刻他的脑海里闪过的并非是死去的谢长远,而是一个孱弱的女人。
“明明你跟他长得这么像,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接我们走呢?”
“如果没有了妈妈,你也要好好活着啊。”
“小松…妈妈对不起你。”
他神情怔然,看着谢天勇高高扬起向着自己打来的拳头,闭上了眼睛。
“啪。”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谢晚松眼睫一颤,睁开眼,只见江跖一手抓着谢天勇高扬的胳膊,先是满眼惊异地扫视了自己一眼,而后那张冰冷的面容隐现怒气,神态骤然可恐起来。
任凭谢天勇如何挣扎他都纹丝不动,随后不顾男人的叫骂,轻而易举地将他从谢晚松面前揪开,丢垃圾一样把人往前一扔。
“你在做什么?”
江跖身材高大挺拔,冷峻的眉眼间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野狼,随时都能露出自己锋利的獠牙。
谢天勇何曾受过这般侮辱,当场气的直哆嗦,又莫名有些惧怕他。
明明江跖什么都没说,却偏偏让他从脚心儿蔓延开一股寒意,他双目赤红,狠狠顽了一眼谢晚松,转身骂骂咧咧的一摔厕所门,走了。
谢晚松哪里还有半点儿刚刚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神情茫然又恍惚,眉眼低垂,嘴唇紧闭,面颊上和衣服上都是红酒的痕迹。
江跖皱眉,他轻轻攥住谢晚松的胳膊,这一下却仿佛惊醒了这个敏感的男人,他惊恐地看了一眼江跖,清晰地在对方的眼眸里映射出狼狈不堪的自己。
谢晚松嘴唇哆嗦着,下意识后退几步,然后躲开对方的注视,推开江跖就想要往外走。
眼看着他就要冲到门跟前,江跖地把他拉了回来。
谢晚松就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狠狠一甩手:“别管我!”
“谢晚松!”江跖恼怒地吼道。
谢晚松果真被他吼住了,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任由江跖将他牵到洗手台前,从旁边扯了纸巾。
江跖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似乎也在纠结,最终缓慢地抬手,动作笨拙的帮他擦了擦脸上的酒渍。
纸巾碰触谢晚松的脸庞时,男人下意识便想躲闪,奈何江跖一手摁在他肩上,硬是没让他如愿以偿。
“别动。”江跖低声说。
江跖大概高出谢晚松一头,身型也宽广,此刻完全把他笼罩在身下。灯光从头顶倾下,流泻过他高挺深邃的眉眼,一路落进谢晚松的眼底。
谢晚松的鼻尖流连过对方的气息——像是漫步在冬日的森林之间,雪从树枝上抖落的冰凉干净的味道,一阵微风拂过便将他吹醒了大半。
他看着江跖这样皱着眉头,笨手笨脚擦拭的样子,突然十分想笑。
谢晚松终于抓住了他的手,说:“我自己来就好了,谢谢。”
话说到此,声音里已经恢复了以往的波澜不惊,礼貌中带着若有无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