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神兽不当,偏偏要当个吃人的怪物,真是可惜了。”
“你是何人?”丹獲偏移了视线,沉声问道。声音不似叫声那么尖锐刺耳,反而有些低闷,但同样令人心悸。
它一步一步,不慌不慢地走近谢随晔,谢随晔拔出长宁剑,边往后退边笑道:“那你听好了,本人嘛,行不改姓坐不更名,我、叫、谢、随、晔!”话音刚落,谢随晔便一跃而起,双手紧紧地握住长宁剑的剑柄,往它背上的双眼刺去。
这一靠近,丹獲感受到了长宁剑的气息,突然瞪大了双眼,急急往后一闪,其中一条尾巴慌乱地挟裹起瘫坐在地上的温澈,打算匆匆逃离。
“想逃?那得看看我的剑同不同意!”
庞然大物从屋顶上急速飞跃,瞬间消失在这黑漆漆庭院里。温府的家仆窸窸窣窣点灯来瞧,只剩一片狼藉的假山堆和已然坍塌成石块的凉亭。
谢随晔一路御剑,追着丹獲到了一片雪原。
心底一直在愤愤地想,温澈那小子也太笨了,之前说好的他一引开怪物,他就赶紧逃离呢?最后居然坐在原地一动不动,是被吓傻了还是想看他和丹獲打架啊?
现在好了,被兽尾卷着跑了这么久,没有被裹得窒息估计也已经受不了这晃动晕过去了。
万一温澈有性命之忧……
“我用我的命护他。”当日他对寂宁发誓的言语还在脑海中回荡着,经久不绝。
寂宁会如何怪罪他,会不会与他断绝师徒关系……会不会杀了他让他陪葬……
越想越离谱,谢随晔摇了摇头,干脆专心御剑,让长宁剑更快地追上撒腿狂奔的丹獲。
却不曾想,一道白光自丹獲的尾部发出,随着那条兽尾被分割离体,重重地掉至地面,丹獲也从上空跌落到雪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鲜血则一直不断地往外流,染红了大片雪地。
温澈则平安落地。
一人从那满是鲜血的修罗阵中缓缓走出。
寂宁手持长剑归来,发丝如瀑,任由寒风吹荡。战袍猎猎,却不染丝毫血污,一身比月光还要皎白,银白色的护额在月下熠熠生辉,眼中的凌厉与杀意令人不由得心生敬畏。那把传言间曾伴寂宁扫平魔界叛军的神剑霜凛,被寂宁单手紧握,也发出了湛湛的剑光。
他端的,是这天地间,真真正正的战神模样!
“寂……师父?”谢随晔明显被眼前的光景惊住了。
“愣着做什么?既是历练,还不来与我一同降服这孽畜?”语气里的震慑和威严让谢随晔内心一寒。
“是!”
丹獲摔下来时痛得连声惨叫,看见寂宁那副模样,从地上缓缓站起来,冷笑道:“雪神寂宁又如何?不就是擅长冰雪之术吗?你可知我本便是擅火神兽,正好克冰雪,就凭寒冰之术法就想要降服我?异想天开!”
“谁说降服你要用冰和雪啦?我和我师父手上的两把神剑看不到吗?喏。”谢随晔把手中的长宁剑举了起来扬了扬,丹獲一看,下意识地后退两步,谢随晔以为他已心生惧怕,便自得道,“剑术和符咒也一样可以降服你!”
“谢随晔,莫与它多言。”寂宁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
“师父!你看它!已经怕了哈哈哈!”谢随晔说完,便持剑冲向丹獲的头部。
继而,两道白色的身影与一只庞然大物在空中相斗,凌厉杀意在空中肆虐,一招击出,招招致命。谢随晔手持长宁剑,直直朝它的双眼刺去。长宁剑身泛红光,极为灵性,似游龙般闪避丹獲的攻击,却又时时刻刻在寻找进攻的机会。
那怪物还时不时地从口中吐出赤红的火球,击中便是一捧骨灰的下场。
而寂宁却在扰乱丹獲,分散它的注意力,口中不停念诀操控太渊,令之眼花缭乱,捉襟见肘,受了很多痛楚。
如此几番大战下来,双方都有些精力耗竭,谢随晔原本以为制服一个神兽不过小菜一碟,没想到,丹獲忽然四肢战栗,全身躁动,寂宁心觉不妙,下一秒大喊:“快运气堵住耳道!”
没反应过来,谢随晔便被那凄厉似万千厉鬼一同尖啸的声音震得猛吐一口鲜血,全部吐到了面前的长宁剑上,顿时红光闪现。谢随晔没发现,强撑着剑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
他运功封住了耳道,回忆起寂宁看向他时,那一瞬间神情慌张的模样。
什么都听不见,但是,已经足够了。
谢随晔大吼一声,继续同寂宁一起御剑杀丹獲,丹獲似乎更为惧怕长宁剑,处处躲闪,背上的双眼如血一般红。忽然,一道兽尾突然朝他袭来,谢随晔躲闪不及,然而想象中被甩落至地的痛苦完全没有到来。
睁开眼。
居然是寂宁。
寂宁在那一刻,扑过来,代替他重重地摔到了地面上,受了不轻的伤。
他眼前已是晕开的一片血色,腥甜的血尚在喉尖翻涌,身上也都是大片大片的血污。但他此刻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呵,孽畜,就这么不想活吗?”
谢随晔下一秒,拿起长宁剑,划开了自己的手腕。
刹那间,天地色变,波谲云诡,长宁剑发出一阵刺眼的红光,在丹獲避闪之时,直直朝丹獲双眼之间刺去。
一声哀啸,响彻三界。
·
暮春时节,临暮镇小雪已至,纷纷扬扬落满温府的所有石阶,如梨花,层层叠叠地铺满一地。
寂宁尚在疗伤之中,听闻谢随晔苏醒的消息,立马从床榻上起身。
一名黑衣女子的声音被远远甩在身后:“唉小心些!自己一身伤还没落好呢?慢些!”
待一路走到谢随晔房中,才发觉温澈也在。
只是,在不停地向谢随晔哭泣道歉。
“呜呜呜随晔兄,都怪我!我不应该答应让你和宁哥哥去冒险的!我没想到那怪物居然这么厉害,害你们受了这么重的伤……随晔兄……”
“你最不应该的,就是让师父以身涉险!明明他可以不受半点伤!”
“不怪你。”寂宁从屏风后缓缓走出,安抚温澈道。
接着视线转向谢随晔,看向他那被血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左手手腕之处,凤眸一抬,凌厉毕现,幽幽/道:“谢随晔,你简直是胡来!”
“谁允许你用自己的血献祭长宁剑的?”
声音不大,却字字如寒冰刻骨,让人感觉到,寂宁是真的生气了。温澈也被吓到了,他印象中的寂宁,虽说冷漠寡言,但对每个人都是温润文雅,举止有度的。
随后赶来的黑衣女子看见这副场面,也觉微微震惊。这么多年,她从未见过寂宁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谢随晔喉头一滞,道:“可是师父,他伤了你。”
“如果我不灭了他,我们都会死在那。”
“但是我献祭给长宁剑,至少,你还可以活下去。”
他抬起那双了无生气的桃花眼,有些东西在不之不觉间黯淡了下去。可他还是哽咽着,继而说了下去:
“师父,我真的见不得,你在我面前受半点伤害,这会让我发疯,让我发狂,让我失去理智。所以,你保护好自己,就是对我最大的宽慰与恩惠。”
寂宁看着他,眼中毫无波澜,仍旧没有任何表示,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温澈在一旁哭得让人心烦意乱,边哭边被侍童劝了下去。
片刻,那位黑衣女子走到谢随晔的床榻旁,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会,道:“你就是寂宁的徒弟?”
“年纪轻轻,便能击退丹獲,资质不错。”
谢随晔觉得不好意思,刚要自谦一番,便被寂宁打断。
“过誉了。”寂宁冷冷道。
“……”谢随晔抬头看了看天花板,所以,夸的究竟是谁啊?
“这位如此好看的姐姐是?”谢随晔只得顺着她的话问道。
黑衣女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只留了一个字,道:“鬼。”
“什么?”
寂宁冷冷接话道:“南懿,莫要胡言。”
“冥界之主,冥王南懿,掌万物杀罚,控万灵生死,手下五罗十殿阎王。谢随晔,还不过来行礼?”寂宁皱了皱眉,语气加重。
“……什么?”
待到寂宁和南懿回去疗伤,谢随晔还在震惊之中。
这位看上去年纪轻轻的姑娘,居然是……
虽然知自家师父是雪神,然而对于这种冥王,上神什么的,总觉得离自己十分遥远,虚妄且不真实。每每见到,都还是会有些许惊叹。
不过有这般人物照料寂宁,他也终归是落了心。
·
“我看那人,现今对你是真心相待。你当真……”
“当初又何尝不是。”
作茧自缚,深陷泥淖,等到发觉那一张铺天盖地的网落下,一切就已落下种子,生根发芽。无论善果还是恶果,都只能好恶自饮。
如今已成参天大树,再要摈弃,连根拔起,有如登天之难。
不可能的。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捉虫!
大家看到的修改都是捉虫哈~么么哒
☆、故人
晚宴之时,温澈去寂宁房中唤自己的救命恩人可否出来一同用膳,却发觉,窗边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在窗前踱来踱去,时不时往里偷窥一眼。他揉了揉眼,那人的身影非但没有消失,还愈发变得清晰,这才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便轻悄悄地走近那人,准备戏耍那人一番。
“随晔兄!你……”谁知他往那人肩膀上大力一拍,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反手扣住手腕,狠狠一摔,猛地反掷到湿滑的青石板上。
虽说谢随晔也大概也只用了三分的气力不到,然而好歹也是长期修炼之人,温澈从未习武,体质还尤为特殊,这一摔,摔得温澈的身躯与石板亲密接触,温澈更是痛得嗷嗷直叫。
谢随晔见到来人的面容,急忙松开反钳的手,不悦道:“怎么是你?”
“呜呜呜好疼……怎么不能是我了?我叫宁哥哥吃饭啊……”
谢随晔听到那句“宁哥哥”撇了撇嘴角,看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也压根没有去扶一把的意图,只是不情愿道:“对不起啊,我还以为……丹獲又来了。”
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借口了。
“什么啊,丹獲不是被宁哥哥带走封印了吗……你是他的徒弟,怎么连这个都不记得……”说完又捂着自己的腰侧,痛到呲牙咧嘴,不满地嘟囔起来,“算了,怪我之前没有告诉你。我们一起去叫……啊!宁哥哥!”
来人便在他们身后,一袭白衫,长剑在侧,站在长廊里,定定地望着他们。
谢随晔也惊了一惊,不过想想也是,窗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不发觉。
“发生了何事?”寂宁穿过栏杆,走到二人跟前。
“我我我……那个,宁哥哥,要不要和我们一同去用用膳啊?”
“你受伤了?”
“不不不,我没事。”温澈笑嘻嘻道,“随晔兄若是不介意,也一同来吧!”然而寂宁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温澈那被雨水沾湿了大片的长衫,半晌之后,伸出手去,剑指一挥,口中念念有词。随即白光闪过,温澈也恢复如初,痛疼全消,青色衣衫也干透了。
“这……我……”温澈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我与谢随晔已习辟谷之术,无需膳饮。多谢你的好意。”寂宁又把目光转向谢随晔,“谢随晔,来房中一趟。”
“哦。”谢随晔垂着头,跟着寂宁往房中去了。
“唉宁哥哥……”温澈有一丝不死心,但也无可奈何,只好独身一人往大厅的方向离去。
·
谢随晔一进门,就开始揉搓着衣角眼巴巴地认错:“师父,我错了,我不该下手没有轻重,打伤温澈的……”
沉默半晌,寂宁阖上门,再走到谢随晔面前,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罢了。我不是为了此事。只是下次,须有些许分寸。”
“而且,我见你在窗外徘徊良久,还以为你有事相求。”
“我……担心师父伤情。”谢随晔犹豫半天,终于还是吞吞吐吐说出实情,“可、可又怕师父责骂我。”
他才不是怕责骂,而是怕自己那份藏不住的心意不受控制地溢出来,坦明在众目睽睽之下后,他无法预料到未知的结果。
可是,又有一种即将捅破窗户纸的神秘与刺/激感在心底作祟。
“师父您是否还记得,那日你在密境修炼完,我在门外等你,之后我们……”
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藏在心底多时的、那个最直接的疑问!
那天晚上他们的失态,难道寂宁就装作若无其事,故而敷衍了之?
“我们如何?”
“你……我……”谢随晔吞吞吐吐,心脏跳得快速,几乎要了他的命。
寂宁沉思回想了片刻,最后幽幽/道:“本君记起来了。”
“啊?”
“那日你是否有问题要请教我,结果为师以天色太晚为由,遣你回房了。之后你也未向我提及此事,故我遗忘多时。如何,是习剑上遇到了困难,还是法术上有些许不通之处?”寂宁语重心长,满是欣慰地望向了谢随晔,“嗯,态度有所端正。”
“……”
谢随晔无语凝噎。
松了一口气,却又觉得有几分失落,淡淡地,撒在心头。
·
几日之后,谢随晔的伤逐渐愈合,温夫人与温澈前来连连道谢,并准备了大礼相赠。寂宁严词拒绝,只是回去之时,赠予了温澈一张符。并告诫他,若是遇到什么危险,烧了那张符,便能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