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雪逢浑身冷汗,不知是被宁虞威压惊的,还是本就身体不适,他挣扎着扶着一旁的扶手想要撑起身体,但连试了好几下还是没起来,膝盖反而摔得更疼了。
一股不知名的灵力在他经脉中胡乱逃窜,仿佛下一瞬便要破体而出。
恍惚间,易雪逢突然想起来林浮玉房中有毒的灵花。
见怀尘送花那般熟稔的模样,那灵花应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切云将这两日灵花毁了,经脉中也已经被之前的灵花染了毒性。
宁虞眉头越皱越紧,没有想要拉他一把的打算。
易雪逢抬起头,朝着宁虞勉强一笑,道:“剑尊,能劳烦……扶我一把吗?”
宁虞道:“自己起来。”
易雪逢看着他眼中的冷意,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柔,像是在撒娇:“剑尊,我真的站不起来,腿都软了。”
据他对宁虞的了解,此人性子极其冷漠无情,独断专横,且还睚眦必报,一看就是个不好相与之人,但就是这样强势的男人,最招架不住的就是弱者的示软。
反正少时他每回惹宁虞生气,只要真心实意像他道歉示弱,必定会获得原谅。
易雪逢正盘算着小九九,就听到宁虞声音更加冷漠:“站不起来就好好跪着。”
易雪逢:“……”
失、失策了。
易雪逢有些茫然,不可能吧,以往自己对他温言软语,无论宁虞怒气多大,都不同他计较的。
易雪逢又撑了身体两下,依然直直跪了回去,而那混账宁虞似乎觉得很好玩,微微垂着眸看着他在椅子旁跪来跪去,连切云剑都撒手放在一边。
易雪逢:“……”
易雪逢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去咬他。
切云一得自由,连忙往旁边撤了撤,见易雪逢这么难受,小声道:“爹,那窗台上是不是又被人放了灵花,我看你好像是灵脉出了问题。”
易雪逢道:“我知道,林浮玉房中怕是之前便放置着灵花,毒已入了经脉中,少一株两株没太大区别——你说我都服软了,他为什么还在生气?以前不这样的啊。”
切云疑惑道:“宁虞之前就是这么铁石心肠招人恨啊,爹你是不是记错什么了?”
易雪逢道:“可是之前我惹了他生气,只要撒撒娇他就不生气了的。”
切云愣了一下才干巴巴道:“可能……只是对你这样?”
易雪逢嗤笑:“胡说八道。”
宁虞那样铁石心肠的人,怎么可能会独独对他一个人特殊?左思右想,易雪逢只好认定是百年过去,宁虞变得更加冷漠无情了。
易雪逢实在是站不起来,只好微微仰着头看着垂眸看他的宁虞。
宁虞眸子似乎还有些许怒气,易雪逢原本不知道这怒气从何而来,但膝盖贴着冰冷的青石板,寒意顺着经脉蔓延而上,让他脑子有些清醒了。
宁虞这是……还在记恨方才他那句无心说出的话?
易雪逢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个男人看起来对一切事情都漠不关心,实际上却小肚鸡肠极了,一点小事都要被他记恨好几年。
易雪逢艰难扶着扶手,轻轻张开了嘴,但是还没发出声音又突然阖上了。
不行,叫不出口。
易雪逢心想,太羞耻了,要我叫倒不如让我去死。
宁虞冷冷睨着他:“想说什么?”
易雪逢浑身难受极了,对上宁虞的眸子,犹豫了半天,才满脸耻辱地低着头,艰难道:“义、义父……我、知错了。”
他说完,不知是羞愧的还是羞耻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
原本易雪逢觉得此举没什么用,谁知宁虞听了,冷淡瞥了他一眼,大发慈悲地挥出一道灵力,拖着他的腰将他强行从地上拽起来,直接摔到了一旁的软椅上。
易雪逢一呆,眨了眨眼睛。
宁虞收回手,道:“下回再胡说八道,我打断你的腿。”
易雪逢:“……”
果然是在记恨那句“我是你爹”。
易雪逢点点头,脸上全是冷汗,小脸惨白如纸,一看就知道难受得不轻。
宁虞不知道他身体这么不禁吓,看着他惨白的脸,眉头蹙起,手指轻轻在桌子上一敲。
易雪逢还在疑惑他又要做什么,很快,就见到一个身着黑袍的人端着一个木碗躬身而来。
宁虞道:“喝。”
易雪逢看着那碗黑乎乎的药,迟疑了一下才端起来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口中,易雪逢将碗放下,缓了一会才道:“这是什么药?”
宁虞挥手让那人退下,懒得回答他的问题。
那药应该是温养灵脉梳理灵力的,易雪逢饮下药不到片刻,仿佛疲倦到了极点的灵脉很快便有灵力在其中流淌,力气也随之恢复。
见他脸色好看了些,宁虞将切云剑强行化成簪子别在腰封处,慢悠悠站了起来。
易雪逢疑惑看着他。
宁虞道:“等什么,不是要带我去寒淮川看看。”
这么一折腾,易雪逢险些忘了自己来找宁虞的目的,他忙从软榻上下来,快走两步后突然双腿一软,直接朝着宁虞的腰间扑去。
宁虞眼疾手快,回身一把抓住了易雪逢纤细的手腕,将他强行拎了起来。
易雪逢冲他乖巧地笑:“脚……又软了。”
宁虞瞥了一眼自己腰间的切云,冷冷剜了他一眼,道:“是软了,还是不想要了?”
易雪逢刚入归鸿山时,宁虞已经下山去除魔卫道了,说是一同长大,倒不如说易雪逢是宁虞一手带大的。
每当易雪逢外出闯了祸时,宁虞总是冷冷瞪着他,问他还要不要腿了,再敢惹祸腿打断之类的话,一来二去,易雪逢早就习惯了。
易雪逢见宁虞脸上的寒意,不敢再动小心思强行夺回切云,他挣了挣手,小声道:“剑尊,放开我。”
宁虞又皱眉,心想你有事唤义父,无事叫剑尊,当真是个小白眼狼。
他瞥见易雪逢手腕已经被他捏红了,松手一甩,冷冷道:“带路。”
易雪逢应了一声,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只是两人一同出了院子,易雪逢对着四周陌生的道路,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
这寒淮川……
他也是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路啊。
宁虞:“嗯?”
易雪逢胡乱选了条路,故作镇定道:“剑尊,这边。”
宁虞将手拢在宽袖中,慢条斯理地跟着他往前走。
易雪逢在宁虞住处折腾了半天,寒淮川的弟子已下了早课,正三五成群地走在幽静小道上。
有人似乎瞥见他两人同行,忙怼了同伴一肘子,鬼鬼祟祟地拐其他道走了,不知是怕易雪逢还是宁虞。
易雪逢就装看不见,带着宁虞随便逛了两圈,十分敷衍地讲解风景。
“那是湖。”
“那是山。”
“哦,那是塔,至于叫什么,我忘记了,剑尊若是感兴趣,咱们可以过去看看那牌匾上的字。”
“那是树林。”
宁虞:“……”
宁虞就算再好的脾气也要被他这明显敷衍的语气弄得发火,更何况他脾气本来就不好。
“林浮玉。”
易雪逢正在踮着脚尖去看不远处石牌上的字,听到这个名字没有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知道是在叫自己。
他转过头:“剑尊有何吩咐?”
宁虞道:“这便是你们寒淮川的待客之道?”
易雪逢故作不懂:“浮玉是哪里做的不妥吗?”
宁虞对上他无辜的眼神,冷声道:“你的剑还想要吗?”
易雪逢脆生生地说:“义父,您想知晓哪里的古迹渊源呢?旁边那个树林是吧,方才我看了看,那地方叫北溪,据说里面有成百上千种灵兽栖息此处,寒淮川弟子过了十七岁便可进入北溪挑选灵兽让其认主,您若是想去,我可以去找掌门要玉令。”
宁虞:“……”
易雪逢还在:“嗯?嗯嗯?义父。”
作者有话要说:叫义父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第9章 歹毒
易雪逢讲完后,朝着宁虞摊开两手,眼巴巴看着他,一只眼睛写着“快给我”,另外一只写着“切云剑”。
宁虞只觉得眉心有点发疼。
他同临樊君因秉性相合,是前后辈,亦是至交好友。
临樊当年临飞升前托他对林浮玉照拂一二,只是这些年蛮荒琐事太多,加上当时正道依然有人觉得魔修为邪魔外道,他为避嫌,见林浮玉的次数少之又少。
只是没想到,小时候还雪白可爱的小团子,长大后竟然这般惹人生气,更可恨的是,他对林浮玉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动辄打杀,就算再生气也拿他毫无办法。
易雪逢见宁虞不说话,连忙晃了晃手。
“义父?”
宁虞目不斜视从他面前走过,装作没看到他迫切的眼神。
易雪逢气急,心想自己都丢了老脸叫了这么多声义父,他怎么还是这么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
宁虞喜静,懒得听易雪逢在他耳畔喋喋不休一些废话,索性快走几步将之甩在身后,自己去闲逛。
易雪逢在后面追:“剑尊,宁剑尊!”
宁虞理都不理他,只留给他一个冷酷无情的背影。
易雪逢忙去追,但是还没刚靠近宁虞的身,原地骤然腾起一股浓雾,完全遮挡住他的视线。
片刻后,浓雾散去,宁虞早已不见了踪影。
易雪逢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想要感应一下切云剑所在之地,但是他还没察觉出个一二三来,突然感应到一道灵力从远方斜斜冲过来。
易雪逢霍然张开眼睛,听到那尖利的破空之声,立刻抬起一只手在那道灵力刺在自己身上的前一瞬堪堪用袖中的匕首格挡住。
只听到一声尖锐的铁器碰撞声,剑光将易雪逢的袖子刮破一个洞,易雪逢反手将匕首拿出,在第二道剑光到来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朝着远处飘然一掷。
玄铁匕首将半空中尖锐的剑气直直撞碎,而后冲势丝毫未减,擦着茂密丛林呼啸着插入树干上。
时间仿佛停止了一瞬,一阵微风吹过,被匕首拂过的丛林倏地簌簌落下,被风卷着飞向半空。
在匕首所刺入的地方,一个少年立在树下,此人面容有些雌雄莫辩的柔美,秀眉紧蹙着看着自己肩上的长发出神。
那匕首直直擦过他的肩膀射入树干上,若是偏差一分就能将他的脖子抹掉,好在易雪逢还是有分寸,匕首入树三分,凌厉的冲势只是将少年半边长发削了下来。
易雪逢缓慢走过去,只瞥了一眼,心道坏了,打偏了,他原本是冲着腋下三寸的袖子打的。
但是这个时候他不能暴露自己的心虚,施施然走上前,问道:“你是何人,为何突然出手伤我?”
少年怔然地摸着自己秃了半边的头发,似乎仍然没有反应过来。
易雪逢也不催,好心地站在原地等着他回神。
片刻后,少年终于意识到自己秃了半边这个可怕的事实,他捂着胸口险些一口血吐出来,怒吼道:“林浮玉!你你你当真好歹毒的心肠!”
易雪逢:“……”
易雪逢十分无辜:“明明是你先二话不说朝我动手的,我只不过是反击罢了,哪里歹毒了?”
少年指着他,手都在发抖:“你不是同我约定好了昨日要在演武场切磋吗?你失信于人,还敢恶人先告状,林浮玉,你还要脸不要?”
易雪逢:“……”
切磋?
易雪逢根本就没有印象,只好好脾气地问他:“切磋什么?现在还来得及吗?”
少年咬牙切齿:“切磋御兽决!呵,你吵着闹着同我比御兽,还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定会赢我,但是时间一到你却毁誓失约,早知如此,你主动认输不就成了,何必如此耍我?!”
易雪逢有些懵然,御兽?
难道林浮玉就是为了同这个少年比御兽才特意跑去禁地妄图收服恶兽?
北溪要到十七岁才可进入,林浮玉心高气傲另辟蹊径前去禁地,似乎一切都能说得通了。
少年还在暴跳如雷:“我在演武场足足等了你一天一夜,你不来也就算了,还敢故意削我头发!”
易雪逢:“……”
等了一天一夜?少年,你是死心眼还是缺心眼?
少年气得几乎要厥过去了,易雪逢只好道:“成吧,那现在还切磋吗?”
少年将身后披风的兜帽戴在头顶遮挡住自己半边秃发,咬牙切齿道:“你有灵兽了吗?”
易雪逢摇头:“没有。”
少年怒道:“那你和我比什么?!”
易雪逢试探道:“比剑?”
要和一个御兽道修比剑,这和一个剑修比医术有什么分别?
但是不知道少年是不是等傻了,只稍微想了想,竟然点头同意了。
反正易雪逢剑术也是半斤八两,两人谁也说不上谁更菜,而且按着易雪逢的老妖怪年龄,也算不上欺负小孩子。
易雪逢跟着怒气冲冲的少年往演武场走,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少侠,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似乎又要被气吐血了,怒道:“夜芳草。”
易雪逢立刻抱歉道:“女侠。”
少年:“我是男人!”
易雪逢:“好好好,男侠。”
易雪逢心道少年人真是火气大,他都有些担心两人还走不到演武场,他就被自己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