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们争取时间。”李斯科很平静地回答他。
言静也沉默了,逃出防空高度并不是胜利,陆名扬必然会出动军舰来追击他们以斩草除根,换做言静也他也会这样做的。而到现在都没有追军,是因为地面在忙着营救耶戈尔。
“陆名扬不会让他死。”李斯科说。“他得用耶戈尔的命去换军功章。”
“你早就想好了,所以你才把他带上星舰,你根本不是要救他。”言静也平静地陈述着。
“救?他需要我们救吗?你别忘了耶戈尔是共和国的秘书长!他此刻是个傻子不代表以后不会清醒,那之后呢,他会站在哪一边?把他留给共和国他倒说不定会感激我!”
“是你当日把他送给了皇储,也是你把他卷进了这场交易。别给自己找冠冕堂皇的借口,李斯科。”
李斯科冷笑说:“如果不是我,他早就像蚂蚁一样被碾死在哈迪斯了。”
一阵剧烈的颠簸,言静也强忍着手部的疼痛改变星舰的航向,躲过了一次后方的袭击。
李斯科在星舰翻转的时候摔倒在地上,他费力地爬起来,道:“看来耶戈尔已经被救起来了。我们等着迎接陆名扬的怒火吧。”
言静也不再回答他,雷达显示十数艘军舰缓缓地向他们逼近,火力逐渐变得密集。即使是言静也一般顶尖的军事天才,也不可能在这样的围攻中全身而退。
何况他手部受了伤。
他只能用余光看到李斯科。那个男人此刻索性坐在地上,一脸前所未有的狼狈。
言静也想告诉他,谢谢你来救我,其实我不是完全不领情。
但是他只是抿了抿嘴,操纵飞船躲开了又一次的攻击。
突然,星舰尾部发出巨大的爆音,接着失去了平衡。一艘军舰已经咬紧了他们。
一只手搭上了言静也的肩膀,李斯科低低的叹音落在他耳边:“我们俩这次要死在一起了。”
第111章
一道强劲的激光从他们的前方射过来,言静也猛地拉升舱体,将追击他们的那艘军舰暴露在光束炮的射程里,轰然一声后,言静也又和追兵们拉开了一段可以喘息的距离。
李斯科被他没有预警的转向又震了一下,此刻死死抱住驾驶员的腰,双腿跪在地上在极度的颠簸中大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言静也干脆地回答:“看来我不必和你死在一起了。”
他关掉防空雷达,打开望远镜界面,在宇宙的背景之中,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大量军舰,深蓝色的船身,犹如在深海中觅食的鲸鱼。
这些鲸鱼喷射出一道道交织的光束,点燃了整个寂静的太空。
“是河岸军!”李斯科又惊又喜道。
言静也骄傲地微笑道:“都说了,即使没有我,河岸军也是天琴座永恒的王牌部队。”
河岸的火力掩护使得庞大的阿尔戈斯军舰无法再向前推进,只有言静也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星舰的小破飞行器顽强地穿过火力网的封锁,把追击的军舰们甩在不可及的地方。
河岸军的主舰已经遥遥在望,言静也登舰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向李斯科:“有件事得通知你一下。”
“什么?”李斯科依然抱着他的腰,抬头一脸懵。
“我们没有动力了。”
“没有动力会怎么样?”
言静也诚恳道:“可能会有一点颠簸。”
“这特么不是已经颠好久……”李斯科话都没说完,感觉身体一轻,星舰的模拟重力系统率先失灵,他整个人已经漂在空中了。他还来不及震惊,勉强还攥着言静也衣角的手被人握住了。
言静也还是一脸的“我没有做什么你不用感谢我” 。
李斯科结结巴巴说:“你的手没问题吗?”这时候一阵天翻地覆的旋转袭来,他立刻大叫道:“言静也你一定要拉住我啊啊啊啊啊!”
言静也用力一拽,李斯科终于飘到了他面前,“抓紧我。”司令言简意赅道,然后他把加速器推到了极限位置。
照明装置和恒温系统全都失效了,舱内一片漆黑寒冷,高速行驶产生的巨大压力把他们紧紧按在驾驶座上,李斯科一只手环住言静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被挤成小小的一团,像一粒豆子一样贴住胸膛,贴住言静也的心脏,偌大的宇宙中他只听得见两颗豆子蹦跳的声音。
星舰外舱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撕裂的飞鸟,在太空中滑出一条流畅的射线,而后直直地坠落。终于,那蛰伏的鲸鱼,缓缓地前进了一步,张开大嘴,捕获了自己的猎物。
星舰掉入了河岸军主舰开启的舱门。
即使主舰已经产生了一定的缓冲力,他们的着陆也堪称狼狈,高速状态下的星舰的动量几乎毁掉了整个对接舱。等到李斯科扶抱着言静也在星舰的残骸中站起来,发现周围一片狼藉,宛如末日废墟。
在高耸的穹顶上,一道门缓缓开启,延伸出旷阔的平台,升降梯走下两列医护人员,不由分说地从李斯科手中接过已经昏迷的言静也。
一人走到了平台的边缘,冷冷地睨视着伤痕累累的他。
他随手一抛,一个金属物件在空中闪出一道光,清脆地落在地上,旋转着滑到李斯科脚边。
李斯科努力站稳,苦笑着弯腰把那玩意儿捡起来,仰头说:“殿下这是连军事法庭都不打算送我上了吗?”
那是一把枪,银色的锋芒像要割伤人手一样。
他挟持耶戈尔的那一天,闻讯赶到的皇储从克罗托的武装带上抽出了这把枪,眯眼瞄准之后打穿了他的小腿。
他那时候就知道皇储还不想杀他,不然的话一发凯哈克足够他灰飞烟灭。李斯科也考虑过要不要解救言静也后带他流亡,但是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否决了,在席卷整个星座的战争倾轧中两个被盯上的小人物没有存活下来的可能。
他只能寄希望于皇储的仁慈。或者说,不是仁慈。
“你说回来会给我一个交代,”游竞冲着他扬了扬下巴,“现在是时候了。”
李斯科沉默着拉开保险,然后停住了手:“殿下,我非死不可吗?”
游竞沉默了一晌,答道:“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回答得好,你可以不死。”
他的目光像灼烧的射线一样要把李斯科击穿:“你违抗军令,挟持皇室,换回言静也,是为什么?”
李斯科刚要开口,凯哈克的枪口已经对准了他的脑袋:“如果有一个字说谎,你就完了。”
“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李斯科说,“他那样的人,好像活着就是为了成为一件武器。一件武器被主人废弃之后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不是吗?所以连他自己都很自然地接受了成为弃子的现实,可我做不到。”
他笑容惨白:“我经历过战场,知道生死有命,但不应该是言静也。”
一张照片丢了下来,飘摇到李斯科的手边。“因为言静也长得很像他?你从前的情人?”
“被我抛弃的情人,”李斯科笑笑,眼光悠远,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时光,“我被流放的时候早就同他分手了。我身无分文,要在黎明之前走出国境,他就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十一月,恒星远离国土的阴冷季节,冻雨中的街巷都是萧肃的灰白色,他转身,脱掉一只鞋子,扔向那个人,吼道:“你滚啊!”然后蹒跚着赤脚走向远方,他不敢回头,害怕一回头看见驻足的身影,最后一点残存的意志力就会全部崩塌。
“你赶走了他。”
“他是个累赘,”李斯科坦言道,“我没有了财富,没有了权势,只有满腔的愤恨。而他和言静也,他们都一样,无论降临下来什么样的遭遇都会无比平静地面对,做决定时把自己的命运置之度外。我无能为力过一次,所以这次我不想再后悔。”
“那么下次呢?”游竞还是那样冷冷地问。
李斯科怔忡了一刻,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
皇储言下之意,是要放过他吗?
“你带耶戈尔走的时候,我是真想一枪打死你,最后放你走了,或许是因为在内心中,我也明白相比较于一己私情,言静也对于帝国大业来说更为重要吧。”他失落地笑了笑,阴冷的黑眸随即攫住了李斯科,一字一顿狠声道:“我的性命早不是自己的了,这一条命是赔上了整个游家才换回来的,从逃出奥菲斯的那一刻起,我就没有追求什么幸福的资格。”
“那么李斯科,我都可以放下,你凭什么放不下?”
李斯科肃然跪下,一片狼藉中,他俯首道:“我用生命忠诚于殿下。”
“最好是这样,”高处的身影转过去,“再有下次,你和言静也,就只能活一个。”
第112章
耶戈尔那天从高空坠落后,率先启动的一艘军舰及时救下了他。由于惊吓和撞击,他昏迷了几天,这使得整个阿尔戈斯都兵荒马乱。
“他醒了,”这天陆名扬告诉苏瑟,他们站在训练场旁边,傍晚时分淡紫色的暮空中,飞行舰队像渡鸦一样掠过。
陆名扬摘下手套,他手上有不甚明显的红肿咬痕,是耶戈尔留下的,他醒了,发现他的“小竞”没有回来,熟悉的李斯科与言静也离奇消失,于是大哭大闹,让暂时负责监护他的陆名扬受尽折磨。
苏瑟踌躇了一刻,说:“我可以带他回奥菲斯接受治疗。”他已经在阿尔戈斯停留了太长时间,即使现在秘书长已经是个没有实权的虚职,这也并不合适。
陆名扬看了他一眼:“这不是你能决定的。元老另有打算。”
在如今上层们通用的语言里,元老只有一个指代。
苏瑟很快就明白赫连定的打算是什么了。
“这两天警卫队换了一批人,”苏瑟闯进陆名扬的办公室,陈述道。
“基地的正常换岗罢了。”陆名扬抬头看了他一眼。
“一艘战列舰莫名失踪,执政院打报告给我说中央银行的储备被调用,陆名扬,别当我是个傻子。”
陆名扬十指按在桌子上,点头说:“就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战事紧张,耶戈尔不会再留在天琴座,这是上面的意思。”
苏瑟后退了一步,脸色不好:“我原以为你们对这一仗很有把握。”
“对方是军事天才,我没有直接同他交过手,然而共和国已经一场都输不起了。”陆名扬说,“如果有可能我甚至希望你同耶戈尔一起走,有备无患,但你现在的身份太惹眼了。民心不能动摇。”
苏瑟攥紧了拳头,问:“你们什么时候送他走?”
“明天早上,随同有一支最可靠的卫队,足以维持五十年的生命循环系统,以及元老现在能支配的大部分财富。如果共和国赢了,军舰会立刻返航。不然的话,会一直驶向武仙座寻求政治庇护,如果我们运气够好,在流亡的途中就能同他们会合。”
“他甚至都没有恢复意识。”苏瑟惊愕地反驳。
“阿尔戈斯随时会遭到袭击,而把他送回奥菲斯的话,就什么都瞒不住了。”陆名扬无奈一笑,“而且你觉得,如果耶戈尔恢复了神智,他会同意流亡计划吗?”
苏瑟哑口无言。
按照原定计划,军舰今晚就会启航,但是赫连定临时改变了主意,他向陆名扬要求道:“我要最后见他一面,在阿尔戈斯。”
这一次秘密访问非常仓促,但是元老的安全问题事关重大,表面上在阿尔戈斯什么都没有发生,巡航的舰船还是和往日一样多,到了日落时分只有指挥部大楼还灯火通明。但深入基地内部,就会发现卫兵比平时足足增加了三倍。
除了最高长官之外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入夜之后一艘小型战舰混在从奥菲斯来的物资运输船队中降落。赫连定踏上地面的那一刻,整个阿尔戈斯都进入了战备状态,起码有三千支枪同时推开了保险。
位高权重的元老沉默着在陆名扬的带领下步入指挥部,他们的目的地有层层军人把守,在见到赫连定时纷纷行礼,让开了一条路。
赫连定推开了门。
耶戈尔在那一刻敏锐地跳了起来,抓住他的饼干袋躲了起来,留下铺了一地的玩具。
赫连定轻车熟路地从桌子底下把他揪出来的时候,耶戈尔终于哭出了声。
他的手遮住自己的眼睛,脚趾蜷起,把脸埋在蓬松的发里。赫连定笑了起来,把他搂在怀里轻轻拍他的背:“耶戈,耶戈睁开眼睛,别怕,是哥哥在。”
或许是某种童年记忆起了效用,耶戈尔渐渐停住了哭泣,他打着嗝儿,从袋子里掏出块圆形的饼干委委屈屈地往嘴里塞,赫连定柔声对他说:“别急,别呛到自己。”
很难相信此刻半跪在地上的男人是使得整个共和国变成一片狼藉的罪魁祸首,正如很难相信魔鬼其实也是有弱点的凡人。耶戈尔又捏起一块饼干,颤颤巍巍地举起在赫连定面前。
他微笑着把饼干咬了一口,随即有侍从不由分说地走近前来把饼干袋子整个夺走。元老不能入口任何不经检查的食物,这是原则。
陷在幼年状态的秘书长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不停地蹬腿,双手拍打着赫连定。赫连定咽下那一口饼干,厉声说:“还给他!”
耶戈尔似乎感知到了对方在为他说话,拽紧他的袖子急切地点头,侍从无奈地把袋子还回来,他正要起身的那一刻,看到了元老的表情。
如同喉管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赫连定的脸色因为窒息而变得狰狞。侍从刚摸索到武器还没来及意识到后方的危险,已经睁大眼睛倒在了地上,头颅上一个激光穿透的创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