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主要是人好看。
大半夜的他都要怀疑皇储沉迷温柔乡忘记他们仨还在这里候着了,这人竟然来了。
游竞一如以往地身姿笔挺,锋芒凌然,军服外套搭在手肘上,对着打得不亦乐乎的下属轻咳了一声,不像是被掏空的样子。
殿下不愧是做大事的人啊。
三个人在心中不约而同感叹道。
作战计划实际上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制定好,但是皇储这一个月都很不在状态,一直耽延到现在。
克罗托建议按照原计划,兵分两路,一路正面推进,另一路从兵力空虚的右翼插入,慢慢蚕食共和国的领土。
言静也认为应当更改计划,战争停滞了一个月,反而使形势更加混沌不清,不如出其不意先从驻军最多的左翼出手,啃下这一块硬骨头的话,共和国就无法在外围组织起有力的援军。
李斯科左看一眼,右看一眼,慢悠悠道:“我不发表意见。”
他微笑道:“我相信皇储已经有了决断。”
克罗托立刻眼巴巴地盯着皇储。
游竞沉吟了片刻,道:“按言静也说的办。”
言静也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随即轻瞥了李斯科一眼。
这人不知道又在弄什么玄虚。
李斯科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神色。他对皇储说的话并不是没有效果的,那个小瞎子需要最好的医生。边境找不到脑神经专家,所以皇储一定会选择加快军队的推进速度,迅速突破中部防线,原先的战略自然就会改变。
李斯科在心里狠狠地表扬了自己一下,投资水平实在是太高了,怎么就一眼看中了那个小瞎子呢。他冲言静也笑得贱兮兮的,做了一个“不用谢我”的口型。
言静也冷冷地扭过头去。
“李斯科,”临走之前,皇储叫住了他,表情非常不自然地问,“他……”
李斯科脑子转得很快:“您是说储妃?”
皇储的脸色不好,显然还不太接受这个称号,但是也没否认。
李斯科贴心地补充说:“那位殿下不顺心的时候是会比较暴躁,但大部分时间还是很温顺的,只需要提供足够的食物和玩具,他就能自得其乐。最重要的是不能吓唬他,更不能戏弄他。”
不然他会狠狠地咬你一口。这是李斯科不敢说出来的。
皇储脸色缓和了几分,道:“我是想问,他哭的时候怎么没有声音?”
李斯科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尴尬,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轻描淡写地说:“为了保证婚礼能顺利进行,我告诉他,如果敢哭出声,就把他扔到野外去。”
皇储的眼神简直要刺穿了他,李斯科毫不怀疑他再敢出声,被打个半死扔到野外的人就是他。这算什么?他可没想到皇储居然会待那小棋子如此地郑重其事。
但是皇储最后还是没对他动手,他只是语气沉沉地丢下句:“你以后不准出现在他面前。”
第96章 只是当时已惘然
一只冰冷的脚搭在地板上,苏瑟垂下头,一粒一粒扣上自己衬衫的扣子,他的表情非常漠然,好似将近一个小时以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骤雨暴风,风雨之后归于平静,除了他消瘦脊背上点点红痕,竟然无一丝印迹。
陆名扬躺在他身后的床上,此刻一手撑着头,脸上犹带着餍足的笑意,眼神却黑沉沉的。他伸出另一只手,突然松松地从背后揽上苏瑟的腰,苏瑟身体一震,手停下来,听他语意懒散地说:“今天晚上别走了吧。”
苏瑟双手放在床沿上,微微一侧脸,以一种社交场上客套的语气说:“执政院还有些事务,我不能多耽。”
陆名扬笑容就更大了些:“要是耶戈尔当政的时候,这样说倒是理所当然。至于你我,大家都心照不宣军部和执政院已经完全被赫连定架空了,干嘛还要假装自己日理万机呢。”
他口气中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嘲弄。
虽然自从回奥菲斯进入权力中心,苏瑟已经习惯以假面示人,扮演一个臣服于赫连定以求荣华的角色。但陆名扬那明目张胆的无耻话语永远能勾起他最真实的怒气。
他的眉毛高高挑起,冷嗤道:“我不像某些人,即使做狗,我也还知道要尽做狗的义务。”
陆名扬探过头去,自下往上去看他的面容,笑道:“生气了?”
他索性把两条手臂都围在苏瑟腰间,缓慢却又不由分说地把他往自己怀里拉,带着一丝谑意地说:“不生气了,我给你赔罪还不行吗……”
夜已过半,尤丽黛和狄俄尼索斯分在蓝色夜幕的西东两畔,晕开柔和的紫色光圈,自两颗卫星升起它们已经在无人察觉的静谧中相遇,交错,如今正在奔向各自的归途。
苏瑟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偏过头去,微弱的星芒照亮了他枕畔的人,陆名扬昏睡沉沉,只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轻手轻脚地坐起身来,把陆名扬垂在身旁的手腕翻过来,露出脉搏之间的那块银色芯片。
苏瑟屏住了呼吸,他抬眸看了陆名扬一眼,他还没有醒。
他从自己寝衣的夹层里取出一片薄若蝉翼的记忆卡附在了陆名扬的个人系统上,迅速完成了资料的复制。
明天这些资料会被送到苏瑟的星际公司,随着运输货物的星船送到边陲的分公司,按照约定,游竞会很快攻占那里,把苏瑟的产业收归帝国所有。就这样,他们靠着正大光明的商业贸易传递情报。
破解个人系统的技术是JEZZ留下来的,游竞交给他的时候一脸犹豫地问:“你怎么能触碰别人的手腕而不会被发现呢?”
苏瑟果决地从他手上夺了过来:“我会有办法的。”
之前他在酒里给陆名扬放了些安眠药,否则以陆名扬身为将领的警觉,他没有把握做成这件事。直到他们的某种关系已经到熟稔的程度,他才敢第一次留宿,而且从来不主动,他不敢冒被怀疑而功亏一篑的危险。
苏瑟生于豪富之家,为人机敏坚毅,一手创下自己的商业帝国,因此有资格目空一切。但是在独自完成这一件密谋时,他却常常是软弱的,踟蹰不前的,常常想流着眼泪扑到某个眉目如旧而气息熟悉的人怀里。
因为这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他将卡片插入自己靴子的暗层里,然后起身走到巨大的窗前,漫天的繁星仍在游移,传达着从浩瀚的宇宙所来的光芒。
而有的人就是会在恒星上。
年幼的苏瑟这样对游铮说。
他仿若吃痛一般,缓缓弯下腰去,抱住膝盖,把自己蜷缩成一个婴儿的形状。
在他背后,陆名扬缓缓地睁开眼睛,凝视他在远处的背影。他色泽极淡的金发将将及到肩膀,瘦得蝴蝶骨在衣料下支了起来。
他曾经每一根发丝都透着骄傲和无忧无虑,长发温柔得如同水流。
直到两颗卫星将将要消失在天际,苏瑟才回到床上。陆名扬醒的时候决不能发现床铺是冷的。
恒星白到惨淡的晨光很快冲掉了夜晚浪漫的幽谧,竟然有些伤感。但是人人都知道尤丽黛和狄俄尼索斯明夜又会相聚,虽然这相遇不过是人眼的错觉,它们的轨道从未重叠,它们不是神话中的精灵,只是两颗酷冷的星体,机械地沿着宇宙的规律无休无止地运作,直到有一天宇宙也老去,它们在失衡的秩序中相撞,变成碎片和星尘,随着整个天琴座的粉身碎骨而纷纷落下。
“早上好,”陆名扬在苏瑟的脸颊落下一个轻吻,微笑道。苏瑟睁开眼睛,假装自己刚醒来,冷冰冰地说:“你还没去上班。”
陆名扬手里拿着自己的帽子,不以为忤道:“马上出发。”
他打了个响指,一面镜子转到他面前,陆名扬微微前倾理顺自己精心打理的头发,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今天你要去见赫连定?”
“嗯,”苏瑟简要地说,“例行向元老会述职。”
“劝你夹着尾巴,你表哥可不是什么容易开罪的人物,”他回头笑笑,带着点亲昵,“而你还那么容易炸毛。”
苏瑟一双绿眸极冷,尽可能平静道:“向我传授做奴仆的经验吗?”
陆名扬无奈道:“看看你,又来了。”他压低声音道:“赫连定的控制欲强到什么地步你或许还不清楚,你和他有血缘关系又如何,也不过随时可被替代的傀儡。就算是他真心在乎的人,他也并不懂得如何尊重。”
“你是说耶戈尔?”苏瑟有些混乱,“他不是去哈迪斯服刑了吗?”
医生摘下口罩,恭恭敬敬地冲游竞行了个礼:“殿下。”
他刚刚从共和国公民成为帝国的臣民还不久,因此那礼行得很不熟练,不伦不类。但游竞并不关心这个,他挥了挥手,示意他有话快说,耶戈尔此刻一个人呆在诊室里,按照往常经验超过十分钟他看不见游竞就会开始掉眼泪了。
“病人失明是凝血障碍的并发症,虽然二十多年来他的病一直得到有效控制,但是因为是遗传病,因此不可避免地会恶化,除非找到健康的亲属,采集DNA样本进行基因治疗。”
游竞的眉头猛地一跳,自言自语道:“他一直在吃药……”他猛地抓住医生,问:“是不是因为他断药了,所以恶化这么快?”
耶戈尔被放逐到哈迪斯后是什么情况他一直不敢想,或许从那时候起赫连家就不向他提供药物治疗了。
医生连忙摇头摆手:“不不不,根据血液检查,病人起码在一个月前还在服药。我说了,恶化不可避免,原因可能有很多,但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更严峻的问题是……”
他犹豫了一下,在游竞逼视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气,说了出来:“他神志失常不是因为外力撞击。”
“是因为某种药品。病人是被下药了。”
医生眼睁睁看见这位尊贵的人物极深的眸子被突然而来的霜雪冻住了。
第97章 便是无情也断肠
“大脑控制情感和理性的区域,也是人类最晚发育的一部分,因此年幼的孩子往往表现出喜怒无常,幼稚任性,因为他们还不能控制自己的脑活动。成年人这个地方被破坏的话,就会引起理智的衰退,情绪失控,就像一个低龄儿童一样。具体到我们的病人,这个地方在前额叶。”医生小心翼翼地说。
“他的前额叶被毁坏了?”游竞冷冷地问。
“并没有完全损坏,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方没有选择做手术切除的方式,而是使用药物。以杀死脑细胞为目的的话,服用药物也不可避免地会损害到身体其他部分,这对人体伤害太大了,尤其是一个无法凝血的人,一旦产生体内出血或皮下出血,他就完了。或许出于这个考虑,他们选择了能够定向抑制皮层白质活性的成分,这样药物进入体内后只会在脑部停留,而由于病人的高级神经区域恰好处于大脑的最前端,也就是药效最先到达的地方,所以在麻痹了神经细胞的同时恰好也阻断了传播的途径,不会再进一步破坏其他脑部区域。”
医生越说越激动,眼睛和半秃的头顶一起发着光,不由得发出一声感慨:“非常天才的构想。抑制类脑神经药物的理论我在医学院图书馆所藏末代皇帝的手稿里见过一次提及,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快发现病人遭受了什么……没想到真能有人实现。”
他忘形地感叹完,才意识到言语之间的“末代皇帝”按道理就是眼前主顾的父亲,不由得脸色煞白。
游竞却没有在意,他略一思考就明白了,为什么耶戈尔的脑叶没有被切除,因为他那时已经在哈迪斯了,而哈迪斯根本没有施行手术的条件。而鞭长莫及的主谋,也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了。
“赫连定。”他慢慢把这个名字在齿间嚼碎。
除了他,谁还能对耶戈尔的大脑结构了若指掌,而又有这样的本事,研究出精准抑制前额叶活动的药物?
一声悲啼打断了他的沉思,游竞恍如初醒,疾步走进了诊室,耶戈尔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闻到他的气息来就伸出手臂任性地索要安抚,直到被游竞揽到了怀里,脑袋深深地藏进他的外套,眼泪瞬间浸湿了衬衫,他才不情不愿地慢慢停止了抽泣。
医生尴尬地站在门口,道:“这是正常现象,病人现在就是个孩子。”
游竞不满地拧起眉 ,微微侧过身去,完全挡住了怀中哭泣的人。他并不希望这样的耶戈尔被别人看到,他应当永远镇定,永远得体,举手投足间带着轻蔑整个世界的高傲和令人望而生畏的凛然。他不应当折损于人。
他轻轻拍着手下还在颤抖的肩膀,感觉耶戈尔的脸埋得更深了些,像只窸窸窣窣的小动物。
赫连定?这人一直是耶戈尔的同谋,甚至是耶戈尔的君主。他想到这一节,想到婚礼那天他在窗下所见到的种种,就像被人打了一拳在腹部,痛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
但是游竞想不到赫连定毁掉耶戈尔的用意,耶戈尔手段高明,心思缜密,即使完全以局外人的冷眼看过去,游竞都不得不承认,耶戈尔是每个统治者最企盼的那种得力的臣下,只要能够拥有他的忠心。
难道因为其实耶戈尔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忠心耿耿,赫连定才出此下策?
游竞眼中露出对自己的轻嘲,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无法压抑自己蠢蠢欲动的幻想。
他把念头压下去,目光移向医生,淡淡地询问:“既然是抑制类药物,药效总是会过去的吧。什么时候他才能恢复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