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下一句话:“那孩子三个月了,乖一点,下次我带他的扫描影像给你看。”
“我没兴趣。”耶戈尔硬邦邦地回道。
赫连定推门,微笑:“他可会是你的救命恩人。”
耶戈尔上次回赫连家才知道这一点。
赫连定从几亿名移民中挑选的最接近耶戈尔的基因型,其实还有点远,不过已经是在天琴座找到的极限了,可以为耶戈尔做基因改造。从底层移民挣扎上来的高级交际花,歌剧院女演员安娜,赫连定不认为她的基因细胞配得上小耶戈尔,所以他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让那个女演员为他怀孕,赫连定要那个孩子。
“让小耶戈尔的基因里有我的一部分,不是也很有趣吗?”赫连定微笑着想。
对于耶戈尔的那点温柔人心,并不能改变他是个恶魔的事实。
自从耶戈尔病倒之后,两个人的工作量压在了游竞一个人身上。
更别提耶戈尔曾经是怎样一个工作狂。
游竞现在很混乱,执政院的繁忙能使他从那理不清的感情中暂时逃离一会儿。
这天秘书通报,游铮来找他。
游竞惊奇:“你还记得自己有个弟弟啊。”
游铮冷冰冰地刺了他一眼。
游竞半开玩笑,说:“怎么,感情失败了,知道要回家了?”
无论发生什么事,游竞这小孩就是这么让人头疼,游铮揉着自己的脑袋想,明明他和秘书长的八卦都要传上天了。
他言简意赅:“我明天要军事演习,所以来看看你。”
游铮和苏瑟的确吵架了,就是因为军事演习。
奥菲斯的军事演习两年一次,频率不高,但是规模比较大,游铮起码要在舰船上呆三个月。
他和苏瑟在一起还没到三个月。
苏瑟对天琴座的军事制度大发牢骚:“穷兵黩武!被害妄想!帝国都灭亡十七年了,军部还一直处于战备状态,你不觉得你们在浪费国家资源吗?”
游铮当时脸就黑了。
“苏瑟,”他严肃道,“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开玩笑,”苏瑟抱臂道,“我真的非常生气。”
他是大少爷,养尊处优,性格张扬,平日里做生意讲道理还好,对着游铮生气时一定不会屈服,非要游铮屈就他不可。
但他和游铮分离太久了,不知道自己触到了这块木头真真正正的逆鳞。
别说苏瑟在和他谈恋爱,就算游不殊当着他面这样说,游铮都会抽枪和游不殊决斗。
还记得游不殊战后变成一个和平主义者没?这就是他退居幕后,和游铮轻易王不见王的原因。
游家每一个年轻人都是意气风发的军神,武备迎敌是毕生所向,身后护佑着千百光年,亿万子民。而直到岁月消磨掉他们的锐气,他们才知道一生等待的敌人其实是冷酷的命运,而致命的子弹从来不会是迎面而来。
才知道和平有多么可贵。
于是两个人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牵扯出游家和苏家那一段不能回首的过往,话题变得尖锐而敏感起来,苏瑟绿色的眼睛瞪得像发怒的猫,把自己的卷发挠得乱糟糟的,焦躁地不停踱步,最后指着门说:“这里是苏家,姓游的你出去!”
“所以,”游铮举起自己的小行李箱,对游竞微笑,“我今晚能住你这吗?”
“你怎么不回家住?”游竞斜眼看他。
游铮脸拉下来:“回家住太丢人了。”
他当初干脆利落地收拾完自己的东西,通知JEZZ自己要去和男朋友同居。
这才过了多久。
游参谋长绝不容忍自己这么打脸。
他强行占了游竞半张床。
游竞洗漱出来,问他:“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游铮完全不在意:“演习三个月呢,我敢打赌过不了一星期苏瑟就会按捺不住联系我。”
游竞“哦”了一声,接着问:“要是他不联系你呢。”
游铮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你想问的是,耶戈尔不联系你了,你要怎么办吧。”
第70章
“其实你和耶戈尔在一起,我非常不满。”游铮忽然说。
他唇抿得越发菲薄,神情严肃。“这让游家陷入一个很被动的地步,赫连定是条丧心病狂的毒蛇,你却主动去触他逆鳞。”
游竞长久地沉默着,最后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但我放不下他,对不起,大哥。”
“不怪你,”游铮说,“游家人就是这样。其实苏家也是政敌,比你好一点的就是苏瑟现在做生意,避免了我们短兵相接而已。至于父亲,你现在也知道了。”
游竞翻个身,惊讶道:“你一直知情吗?”
他以为游铮完全没有在时空裂缝里的记忆,他从来没表现出对皇帝的一点点伤感。
游铮说:“有什么好震惊的,傻瓜。不是谁都和你一样,三岁以前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他停了一下,继而低声说:“我失去了一个很重要的人,这个我一直知道。不过说来可笑,直到我上了历史课,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去哪里了。”
游铮那时不过七八岁,心里隐隐明白这不是小事,他闷不吭声地上完一整天的课,才拎着书包回到家,冲到楼上去问父亲。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游不殊脆弱的样子,父亲愣在那里,一瞬间脸上的血色就褪了个干净。
JEZZ很快把他带走了。
那是JEZZ第一次在他面前化成人形,以后也再没有过,他还记得JEZZ用齐知闻的脸,和他说了些什么。
“父亲陷入一种无解的痛苦:他在进行一场不义的战争,但是他的国家和人民催促他不能停下。唯一支持他活下去的念头就是见到齐知闻,他为那一天演习了无数遍。但父亲还是死在了他最后的战场上——齐知闻并没有原谅他的所作所为。”
他看着游竞的眼睛,目光变得怀念:“你或许比我更像游不殊,答应我,别因为同样的理由毁了自己。”
游竞忍不住问:“你怨恨齐知闻吗?”
这不是他想问的,他想问的是,你还爱他吗,用雏鸟一般的感情?
“齐知闻不会回来了,不是吗?”游铮说,“再纠结这些再没有意义了,我只想守护住眼下的,无论是父亲,还是你,苏瑟,或者这个国家,我都不能再失去了。所以你非要喜欢耶戈尔,就喜欢吧。”
游竞深受感动,缠缠绵绵地喊了一声:“大哥!”
游铮毫不配合:“闭嘴吧,小祖宗。明天一早军队开拔,我还想多睡会。”
第二天游竞送游铮上了军舰,两个人站在舱门告别。
游铮身着黑色军装,他并不是极健壮的体格,看起来竟有几分瘦削寒薄,高处的烈烈疾风似乎要将他整个人吹散。
他伸手拍了拍游竞的肩:“好好工作,有时间回家陪老爹吃饭。”
游竞点头。
游铮说:“谈恋爱的事情,大哥回来之后给你想办法。”
游竞说:“我自己搞得定。”
游铮难得讲脏话:“你搞得定个屁,毛都没长齐。”
“你烦不烦啊,”游竞最恨别人说他不成熟,此刻一脸挑衅,“怎么还不走?”
“还想等个人。”游铮手插在兜里,抬头眯着眼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大概不会来了,可真是记仇啊。”
他耸了耸肩,张开胳膊说:“走了,抱一抱吧,弟弟?”
游竞满是嫌弃:“你以前没这么肉麻。”但还是张开手抱住了游铮。
起飞的提示音响起时,游竞退回了室内,他站在最高层,看着窗外千艘舰船一起升空,如同海底的鱼群,浩浩荡荡,转眼就消失在蔚蓝的天际。
他看手腕上的个人系统,寻思着要不要给耶戈尔发个消息。
游竞的确还在生耶戈尔的气,但是没有办法,他从一开始就见识了这个人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不还是义无反顾地一头栽了进去。
这是个不能妥协的问题,但好在他们还有一生,慢慢去解决。
执政院的系统发来了消息,接下来他有一个常规的短期巡视,目的地是旅游胜地普绪克。游竞收回了手,决定学习游铮,再晾一晾他。
这天不太对劲,从一早开始。
医生照例恭恭敬敬,笑容满面地来到病房,告诉耶戈尔可以出院了,赫连家的飞艇在等待着他。
随即一列保镖进来,非常客气地要求秘书长立刻动身,东西可以不必收拾。耶戈尔状作不经意地扫了他们两眼,从袖口到靴筒里都藏着武器。
他不动声色地出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花园里剪枝的园艺家,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老人,不时匆匆走过的护士,他们都不是熟悉的面孔,散布在可能逃跑的所有路线上。
逃跑?耶戈尔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跑,但赫连定做的这么明显,就差直接告诉他,今天有事情要发生,而且,他势在必得。
还好的是,飞艇朝着赫连家的方向行驶,他看到了熟悉的建筑。
赫连家那如同宫殿的房屋群落,到处都装饰着白色的绸缎和花束,虽然是白天,但已经灯火辉煌,优雅欢快的乐曲随着泉水的叮咚一起传出来。
耶戈尔如坠冰窖,他僵硬着下了飞艇,随即保镖们牢牢守在他身边,确保他无法动弹。
赫连定的心腹,一个老管家似是已经等待好久,他满脸欢欣,请求耶戈尔立刻去换礼服,因为婚礼将在三个小时后举行,他太忙了,还没有发完请帖,虽然不知道主人为何把这个决定做得如此匆忙,但奥菲斯的上流社会必然都会赏脸,不是吗?
耶戈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照他和赫连定达成的协议,他们将在那个私生子出生之后宣布婚讯。
但现在赫连定单方面撕毁了约定。
出了什么事情?或许赫连定是个疯子,但他绝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更不会突发奇想。
他不止提前了婚礼,他一定还做了别的事情,关于这么久以来元老会和执政院之间微妙的平衡,关于天琴座权力斗争的僵局。
耶戈尔一面迅速地思考着,遵从管家的要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套崭新的白色婚礼服已经放在了他的床上,他单手拎起那套衣服,冷冷地环视一圈跟进来的保镖,那些人知趣地退下。
耶戈尔的脸色一瞬间变了。他扔下那套礼服,快步走到书柜旁,那里放了一个老式的唱片机。房间里堆了很多当初和他的大脑一同被发现的外星球老古董,拜这些摆设所赐,耶戈尔可以很方便地藏一些以防万一的东西。
他把唱片移开,机器里面露出来一个按钮。
五分钟之后,保镖试探性地敲了敲墙壁,忽然一声巨响,整个房屋结构为之震颤不已,走廊里的保镖们跌跌撞撞,跑出建筑物时,只见一艘小型飞艇在空中晃悠了几下,随即绝尘而去,留下屋顶上一个大洞。
又十数艘飞艇升空,朝着耶戈尔的方向追去。
耶戈尔当初给自己准备一个逃生工具时,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真会用到这玩意。因此也一直没有更新它,追捕他的飞艇不知道先进多少倍,眼见着差距越缩越小,耶戈尔咬了咬牙,拉起控制杆,飞艇陡然上升,在空中纵向翻腾一圈,冲入追捕他的飞艇阵中。
他架势太不要命,横冲直撞,保镖们不敢伤他,更不敢硬碰硬把他截下来,竟然眼睁睁看着他向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心中大骂一声,只好也调转方向,但是他们追捕的飞艇众多,距离又近,速度又高,一不留神就要相撞,突然转向免不了调度半天,再看耶戈尔已经只剩一个小黑点了。
飞艇的媒体系统自动开启,耶戈尔嫌它耗费能量,正要开口命系统关闭,便听到了一则新闻:“在日前的军事演习中,领航舰“阿尔戈号”因动力系统失灵,于织女星禁区坠毁,一万零三十七名军官与士兵的生命信号全部消失,其中包括军部总参谋长游铮中将……“
耶戈尔愣了一刻,那巨大的恐惧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就攫住了他的心灵。
他勉力保持最后一丝神智,不敢再去思考到底现在局势如何,他必须撑到……撑到不知道什么时候,但他现在不能垮。
他又一次转向,耶戈尔本来的目的地是执政院,那是他的势力范围,但现在说不准了。
耶戈尔在大法院盘旋,这里的防空屏障一直是开启的状态。
他焦急地向贺敏行发出了语音通讯请求,未等对方说话,耶戈尔对着个人系统吼道:“我自首!把屏障打开!”
耶戈尔已经被逼到绝境,才出此下策,自己都没抱希望,但没想到贺敏行竟然果真给他打开了屏障。
他降落的那一刻,防空屏障便又升起,远远的天际线,赫连家的追兵已经赶来了。
他一脚破开贺敏行的办公室大门,面无表情说:“我要报案。”
贺敏行挑眉:“不是来为乌莫兄妹的谋杀案自首的吗,秘书长?”
耶戈尔丢出一张小记忆卡:“百年战争时期,厄科国的偷袭事件,是赫连家泄密叛国。”
贺敏行抬眼看他,说:“我以为你是赫连定的未婚夫。”
耶戈尔双手撑在办公桌上,完全丧失了以往的风度,急道:“贺敏行,我没时间和你折腾。事关重大,你耽误不起。”
贺敏行的表情复杂,他口吻严肃地对耶戈尔说:“我没有和你开玩笑,我几天前收到了另一份证据,同样是关于偷袭事件,指向的主谋是游不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