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走进城内名为“云客来”的客栈,向小二打听过食宿费用,张徵果然面露窘色的开口:“棠兄,这里开销太大,小弟怕是负担不起,还是去别处看看的好。”
小二最是伶牙俐齿:“这位客官,小店是不怕打听的,在京城里已经是价钱最公道的地方了。您去别的地方,食宿开销只会更大。”
张徵沉默,有些迟疑不定。
棠璃见状,当场拍了一块小银锭在桌上:“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
“好咧客官。”小二抓起银锭,当场眉开眼笑的跑开了。
张徵仰脸望向棠璃,露出不安的表情:“这……怎么好让棠兄破费?”
“你我意气相投,朋友间原有通财之义。”棠璃潇洒笑道,眸光流转间艳色灼灼,“除非,岳陵不以我为友。”
他看过张徵的一生,十分清楚张徵是个什么样的人,想要不“意气相投”都有些困难。
棠璃见张徵还有些迟疑,继续道:“再说,我们在京城都是孤身,住得近了也好交流学问、互相扶持帮衬,免得被人所骗所欺。这些食宿费用,就当是我借予岳陵,待岳陵高中后还我便是。”
张徵终于被棠璃说服,没有走上真实的命运轨迹,而是住进了“云客来”。
棠璃因而松了口气。
只要张徵不入天子的眼,没有殿上御笔亲点探花,没有刻意去一步步提拔重用他,让他成为天子的刀,他也就是个考了第二十八名的进士,无论是入馆做编修还是外放授官,大约都会比较安稳平顺的走过此生。
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梦里发生的一切事件,流速都要比现实世界中快许多。
有时候做过一个有头有尾亢长的梦,醒来后看看时钟,可能会发现只过了不到五分钟。
棠璃在纪修远的前世幻境中,就是处于这样类似的状态。
转眼间,他就跟张徵在京城“云客来”住了三个多月,熟悉了周边环境,以及一些京城的风土人情。
这天下午,读书闲暇之余,棠璃和张徵出门散心来到茶楼,就看到几名家丁装扮的壮汉,正在当街拉扯一名老妇。
旁边的人围成一圈指指点点,却没有人敢管。
张徵见那老妇人身形瘦小,衣衫破旧,脸上涕泪纵横的模样,就想起自己早死的娘,心有不忍,于是上前出头:“几个大男人,当街拉扯一个妇道人家,成什么体统?放开她,有什么事好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妖精们真是慧眼如炬,很多人都猜出来纪扒皮前世是那个老头了,哈哈哈~~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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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什么好说的?”
其中一个家丁不耐烦的上前,伸手推了把张徵:“去去去,别多管闲事。”
张徵却没有退开,仍旧道:“她是杀了人,还是欠了你们的钱?若是杀人自有官府捉拿制裁,怎能滥用私刑?若是欠钱,好生讨还便是,她年老体迈跑不到哪里去,当街拉扯亦是无用,莫要伤了人。”
其实这老妇按照现代人的标准来说,倒也没有多老,不过四十开外的岁数,才能令二十岁的张徵想起自己的娘。
但古代人平均寿命三十多,外加底层阶级的百姓生活营养条件不好,人比较显老,跟现代人的四十多岁根本不是一个概念,所以这个年纪就能称之为“老妇”了。
“她男人偷了康穆伯府的东西,原是要拿家里的女儿相抵,谁知她男人和女儿都跑了,不知所踪,家中只剩得这个婆子混淆视听。”家丁见张徵是书生打扮,知道大半是进京赶考的举子,有功名在身,倒也不愿多生事端,脸上带了傲气自报家门,“不关你的事,别过来掺合。”
棠璃一听“康穆伯”这三字,就觉得心头咯噔了一下。
他已经阻止张徵住进山上的寺庙,却还是避不开真实命运的轨迹吗?
那老妇果然仰起脸,神情痛楚、泪流满面的大喊:“我老伴儿没有偷东西,是伯府薛管家看上了我家女儿,诬陷于他,想要强迫我女儿做妾!我女儿才刚满十五,怎能与五十多岁,比她爹岁数还大的薛管家做小?!”
老妇发出悲鸣:“伯府势大,任意构陷污蔑。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不是人、不是命了么?!”
“哟嗬,薛管家看得起你女儿,是你女儿的福分!”一个混不吝的家丁跳出来,指着老妇训斥,“当初薛管家也是想正正经经给聘礼,用轿子抬你女儿进门的!如果事成,你女儿自是从此吃香喝辣,糠箩篼跳到米箩篼里去!若不是你们这家人给脸不要脸,又怎会落到这个田地!”
天子脚下,伯府的一个管家,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当众欺男霸女,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
张徵闻言,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做为一个热血青年,当场顿时勃然大怒,双拳紧握就要上前护住老妇,管管这不平事。
棠璃看到不远处,微服的天子正带着几个侍从,朝这边走过来。
此处的一切,皆为纪修远的前世幻境,身边的这些人和事物虽然真实存在过,对棠璃来说却都不是真实的。
因为无论行善还是作恶,被冤屈还是刻意构陷,天子还是权臣,所有这些活在六百年前的人,都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化为尘灰,掩入故纸堆中和荒草黄土。
所以棠璃一开始并不想管这些事,此刻却不得不管了。
张徵还没有来得及举步,就觉眼前一花,一道白影掠至老妇身前,然后只听得数下“咻咻咻”的破空声,那些家丁们的脸上身上出现道道皮开肉绽的血痕,纷纷呼痛后退散开来。
“不过伯府的一介管家,就敢在天子脚下仗势欺人。你们这些家奴,眼里究竟有没有天子,有没有王法?!”
棠璃白衣翩跹立于家丁们的面前,身形挺拔修长、肃肃潇潇,手中执一根漆黑发亮的长鞭。
配上那艳杀众生的容颜,当真是倚马斜桥、花间喝道的场面。
就连那些被他鞭打过的家丁们,也错愕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发愣,一时间回不过神。
微服的天子走过来,刚好看到的就是这幕。
张徵抬眼望向棠璃莹然如玉的美好侧脸,不由暗叹——
棠兄果然与我是意气相投的知己,他所作所为,皆是我想做想说的。
胸口处升起丝丝暖意,又有懵懂情愫如同初生的小芽,不知不觉悄悄在心尖儿卷开一瓣绿。
见棠璃镇住一众家丁,张徵便过去扶起老妇,温声安慰。
“你、你给我等着!”
家丁们回过神之后,眼见不敌棠璃,色厉内茬的抛下话,就连滚带爬的离开。
天子在旁拈了拈修理得整齐的短须,幅度不大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在此多作停留,带着几名侍从转身走了。
棠璃松了口气。
因为门阀勋爵们的坐大,天子在国事上受到牵制,顾忌很多,并非乾纲独断,导致治理不能清明,才屡屡出现这些明目张胆、跋扈欺民的事情。
皇城根儿、天子脚下尚且有勋贵如此横行,更何况别的州县郡府?
更何况这些门阀勋贵们还关系盘根错节,互相通婚抱团,从而成为国家轻易动不得的溃烂毒痈。
他刚才说的一番话,其实就是张徵曾经在寺庙中说过的,字字句句打动圣心。
是张徵的权倾朝野、登云之梯;也是张徵魂断处的万人唾骂,斧斫刀劈、血肉成泥。
送佛送到西,棠璃鞭退家丁,总不能放任老妇继续在这里自生自灭,于是两人就带老妇去了“云客来”,让出一间厢房与老妇居住,棠璃与张徵暂且同住一室。
再怎么说,他俩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康穆伯府的管家虽然为非作歹,说白了不过一鹰犬下人。
别看家丁们当时叫嚣得凶,想要真的对他俩下手,不比对付老妇一家,肯定是有所顾忌的。
果然,老妇在厢房平平安安住了小半个月,都没有任何人找上门。
反倒是听说康穆伯府的薛管家,因为贪墨主家银钱财物、做了一些不仁不善之事,被放到了庄子里去,伯府又换了个新的管家。
张徵并没有疑心,只以为是事有凑巧、恶有恶报。
棠璃却知道,这是天子出手了。
天子虽被门阀勋爵所牵制,但身为天下共主,想收拾个无关紧要的奴仆,还是轻而易举的。
老妇得知此事,便含泪与棠璃张徵拜别,说是恶人既除,便要回家等待她的丈夫和女儿团聚。
而老妇离开之后,张徵却也没从棠璃的房里搬出来,而是退掉了老妇暂住的那间房,继续与棠璃同居一室。
张徵是这样想的——
棠兄虽说看着不怎么缺钱,但根据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肯定也不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出身。
若非如此,身边怎会连个随从书童都没有?
这一科若是中了,也不过是个俸禄微薄的六品七品,后续打赏备谢师礼交游都要花费银钱;若是没中,无论是返乡还是留在食宿物价昂贵的京城,也少不得用度开销。
棠兄性情高洁、目下无尘,不会多理这些俗事,自己总要替他考虑,能省一点是一点。
当然,这只是张徵用来说服自己的表面理由。
实际上在他的内心深处,自己都没有发觉的地方,有一株情藤已经深深的扎下根须,一日比一日枝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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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他喜欢和棠兄在一起。
共晨起,共读书,共饮食,在同一张床抵足相眠。
哪怕是在一起什么都不做,每当看到棠兄的背影或侧脸,都能感觉到踏实温暖。
对于这一切,张徵对自己的解释是——
我与棠兄意气相投,互为知己,如伯牙遇子期。
毕竟史书上,知己之间类似“寝则同榻,食则同桌”、“同床眠卧”这种记录车载斗量,所以心地纯澈的张徵对此觉得理直气壮,无不可对人言,也并未曾往深处想。
而棠璃岁数已过千岁,但千年的岁月说来漫长,可基本都是在世外桃源般的大荒山上度过。
动物界其实也有其弱肉强食残酷的一面,比如说鸡和兔子都在狐狸的食谱上,羽雉和大灰二白这些妖精,就天生的惧怕棠璃。
但食物链的存在,是连天道都允许的,并不列为杀生罪孽。
只要吃这些是为了满足自身的生存需要,能够维持生态平衡,不去进行滥杀就可以。
可人类不同。
他们为了装点贵妇的头饰,为了奢华美丽的裘衣,为了珍贵的食材……可以将别的动物族群在世间赶尽杀绝。
除此之外,人类还自相残杀。
他们会为了各种利益尔虞我诈,会发明各种杀人的武器,会开启战争死上几千万人,会屠杀没有反抗能力的几十万弱者……形形种种,罄竹难书。
人类是万物之灵长,却也是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会这样大规模杀害同类的种族。
所以相较于人心之深沉险恶,棠璃的心地其实是相当单纯的。
他妖力强大,所以无需去动什么心眼儿玩尔虞我诈,众妖之中有谁对他不服气不恭敬,直接打服就是;他生就倾国殊色,去到哪里都是瞩目焦点,爱慕追求者如云,就难免有些自恋。
他同时又有着动物的直觉,比如说张徵这个时候,只以为和棠璃是正直的知己关系,棠璃却已经感觉到张徵心底对自己滋生的情意。
棠璃觉得有点意思。
人一旦走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进入轮回之后,前尘往事尽皆忘却。
所以纪修远并不是张徵,因为生活环境和见识成长的差异,他们从性格到外表,甚至连种族,都完全不同了。
按理说,张徵是个死去了六百年的古人,而纪修远是个别扭又害羞的小狐狸精。
但在这个前世回溯的幻境中,纪修远同时又是张徵。
如果要打比方的话,就相当于失去记忆,被植入了另一段人生和性格的纪修远。
看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只要相遇相识,他的小狐狸精都会钟情于他,这个认知使得棠璃的心情很好。
所以时不时的,棠璃喜欢逗弄一下又软又乖的张徵。
比如现在,他在浴桶里泡澡的时候,就要求张徵替他擦背。
于是张徵乖乖用浴巾打上香胰子,走到浴桶前,替他的棠兄服务。
棠兄肩宽腰窄,线条优美又不失力度的背部,如同用一整块无瑕的羊脂玉雕出,令他每晚擦拭的时候,都忍不住要放轻呼吸和手脚。
是的,每晚。
张徵自问并不是邋遢的人,他每天晨起洗脸用柳枝蘸盐刷牙,夜里同样洗脸刷牙外加擦身濯足,袜子是天天换的,两日换一次亵衣亵裤,三日濯洗一次头发,五日一汤沐换全身的衣裳裤子,卫生习惯已经算是很好。
但棠兄实在爱洁,竟是每晚都要汤沐。
“岳陵,你替我擦完,一会儿我再替你擦啊。”棠璃泡在热腾腾的水中,感觉到背后轻重适宜的擦拭力度,舒服地眯起了双眼,就差化出条大尾巴来摇一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