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都这么说了,alpha也就把心里的那点不安暂时抛到脑后,他笑道:“说什么废话,这就走了?”
“走啦!”好友心说这还不走呢,再不走就得聊出事了,“我老婆还在家等着我吃饭呢,下次约个饭局,咱们再好好说吧。你注意身体啊,保重!”
送别了朋友,alpha站在客厅,他忽然觉得,房子空寂得似乎有些过头了。
omega的遗物还没叫他的家人收走,此刻这里犹留存着他生活过的一点一滴,alpha的目光从浆果灯上头掠过,他骤然回想到,那天晚上,妻子就是坐在这里同他据理力争,提出用腺体换离婚的要求的。
“先生……”佣人站在一旁,因为惧怕他身上过于凌厉可怖的气场,嗓音颤颤的,“晚餐做好了。”
“……做的什么?”他随口问。
佣人回答:“菜单上的原都没换,管家给新添了一道鲫鱼汤。”
“……”他的步伐一下停住了。
“倒了!”谁也说不出什么缘由,alpha心头蓦然火起,这种情绪像极了恼羞成怒,一下便把他撩到了爆发的边缘。他厉声说:“别再让我听见餐桌上有这道菜!”
佣人被吓得飞跑出去,急匆匆地传达他的命令,alpha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他抬腿上楼,关门时罕见地没控制住力气,摔得整栋别墅都震了一下。
第三十四章
胜利的滋味如此轻而易举,民众的爱戴和掌声环绕着他,政敌亦在他的手下节节败退。明面上,他是失去了爱人的丈夫,暗地里,未婚妻的世家同时给予他坚定的支持。夜深人静之时,那些恭贺的讯息和投靠的忠心全都飞越重重阻碍,想要传达到他的耳边。
光环加身,alpha却有些确定不了方向的茫然,他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然后呢?他还需要些什么?成功的果实唾手可得,他反而在树下狐疑地徘徊不定,张望起远方将颓的暮色。
“宴会、舞会、宴会、饭局……”他喝了过多的酒,嗤笑着,在半梦半醒间把那些殷勤的请柬当做回旋的扑克牌投掷出去,“我是什么,司仪吗,请得这么勤快?”
“那是人家欢迎你啊,”身边有人这么说,带起一阵雾雨般的清凉气息,“你不想去?”
alpha晚上确实喝了酒,但没醉到大着舌头说话的程度,他的脑袋稍微发晕,高深莫测的笑容倒是保持得很好,他说:“没大没小的,叫先生。”
对方笑了,宛如觉得他很可爱似的,一面笑,一面将冰冰的湿布放在他的额头上:“好,先生。先生要不要喝醒酒汤?”
alpha伸手过去,想抓住那人的手,看看它是不是也凉凉的,不过,他抓了个空,只摸到自己额头上盖着的湿漉漉的毛巾。
“靠过来一点。”他不满地说,醉意朦胧的时刻,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释放出去了一样。他感到一具温暖的身体挨了过来,方才没有抓到的手,这时也安慰地摸着自己的脸颊。
omega比他年纪小,没满二十岁就戴了结婚的戒指,与他一齐生活了五年多,他是个合格又不太合格的妻子,出于情份的要求,alpha也得对他说:“蠢货们把锅推到恐怖袭击上,但我知道是谁做的。我很快就能给你报仇了,别急。”
“我没急,”omega轻声笑了,“我也不觉得痛苦呀。那时候,我还昏睡着呢,死亡都是刹那发生的事情,我只觉得身体忽然轻飘飘的,四周也很亮……”
alpha拧着眉头,沉声道:“够了。”
omega不说话了。
“不用向我描述你的死亡过程,我不想听。”alpha不耐烦地说,眉间微微跳动着,又让人看出一丝焦虑的躁动。
omega叹了口气,说:“先生其实不用自责的……你说了,我想要的都会得到,现在我已经得到啦,我想去哪就去哪,天空和海洋都在我的一念之间——先生对我许诺的自由,我不是正牵着它的手么?”
alpha一下变了脸色,他遽然从床上坐起来,声色俱厉地道:“你拉着谁的手?!你给我放……!”
他怒火勃发的声音在卧室里飘荡来去,头上的湿毛巾也掉在了床单上,寂静的寒夜浑如没头没脑劈来的一个巴掌,将他抽得身体重重一颤。
——他身边没有人,没有人同他温言软语的说话,没有人抚摸他汗湿的脸颊,也没有人……没有人。
……没有人。
雪松和湖泊飘渺水汽的味道从他的舌苔上迟缓涌动,alpha捂住自己的脸,那一口气高高地吊起来,再也放不下去了。
……副作用,这是解药的副作用。
他向后仰倒,把自己摔进被子里,可过量的酒精令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胡乱游离,各种各样的声音自记忆的各个角落冒出来,爬出来,跑出来,喧闹地乱成一团。
“……你愿意接受他作为你的伴侣吗?你会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生命的尽头,你是否愿意?”
——白鸽飞过天光漫荡的恢宏穹顶,他疲乏地闭上眼睛,别吵了。
“先生,我很喜欢你,你会喜欢我吗?”
——omega的眼眸纯净温润,盈满盼望的笑意,他向后坠,向后坠,别吵了。
“好美,先生你看,是白玫瑰啊。”
——花朵嘈杂纷乱,犹如雪色的噪点,他咬紧牙关,别吵了。
“……先生,您今晚会回来吗,我……我煲了汤……”
——粘稠的香气从鼻尖划过,别吵了。
“……不要、不要!!……救救……我……先生……饶了我……我想……死……”
——室内昏暗,信息素泛滥如潮水,别吵了。
“没事了,乖,我在这,不哭……你乖,不要哭……”
——别吵了。
“是,我恨我是omega!我恨我没有抗争的基因,我恨我的天性柔软懦弱,恨我为什么这么能感同身受,为什么不够残忍,不能像你一样,做个心狠手辣的人!”
——别吵了……
“如果……我决定切割腺体,提取足够的信息素来制作您的解药,您会同意和我离婚吗?”
“我爱您,我曾经爱您,到现在仍然对您抱有怜惜之心……”
“……答应我的要求,和我离婚吧!”
“不,我绝不后悔……”
——别吵了、别吵了、别吵了!
“你最好马上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永远不要回头,不要往后看,因为你想他想得越多,你就完得越快。”
——“别吵了,闭嘴!全都给我闭嘴!!”
额头上,手背上的青筋绽起,alpha撕碎了捂住耳朵的枕头,在飞扬的雪羽中放声咆哮,犹如一头被火把和尖刀逼到角落里的负伤狮子。黑夜一片寂静,房间一片寂静,世界一片寂静,他颤抖地喘息,抖动哆嗦的指尖上,静静落下了一片纤细的雪白绒毛。
万籁俱寂,他的耳廓旁悄然响起最后一个声音。
“……我愿意为您折损寿命,去切割一个腺体,可我已经不想……不想再为您做每天的早餐了。”
“……希望您……一切都好……”
——他重重地闭上了眼睛。
第三十五章
再次醒来的时候,alpha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雪白的空间纤尘不染,大得叫人害怕,好友坐在他身边,好歹给这里增添了一点颜色。
“劳累过度,外加宿醉,朋友。”他摇头道,“血糖低得可以,难怪你进了这儿啊。”
alpha很想抬手捶他一拳,但头还疼着,最后作罢了。
“劳累过度,宿醉?”他冷冰冰地笑了,“秘书呢,我现在就要出院。”
“哎哎哎,你别,”好友急忙拦住,“你就在这好好休息一天吧,媒体都快把你传成马上就会过劳死的情圣了,外头堆得全都是花,可真够不要命的……”
alpha面不改色:“我没生病。”
“得嘞,您没生病!”好友满脸嫌弃,“您就是用工作麻痹自己想要忘了爱……别别别哥,我开玩笑的,别打!”
alpha放下斗大的拳头,瞥了他一眼。
好友正儿八经地劝阻:“我说真的,三个月,逆转解药的复查期要到了,您这悠着点吧,普天之下的alpha兄弟还等着您的实验结果解救呢,别把自己直接搞死了啊。”
“不用管我。”alpha低声道,“我要回去。”
“回去?”好友还是不能理解,“你说你这个情况……”
“我要回去。”alpha坚持道,“我必须要回去。事情是做不完的,这我知道,我只是单纯不想在这待。”
他一再坚持,谁也不敢违抗他的决定,alpha回了自己的家,幻觉仍然不曾消散,他穿过花园,似乎还能听见那人在花丛里拔掉杂草的动静,沙沙的响;他走进家门,耳畔又是一声“先生,您回来了”的问候,alpha置若罔闻地走过来,再走过去,将一切声音关在门外。
他与对手的斗争还没结束,便称病在家待了三天,三天后他计划好了一切,然而所有计划都赶不上从天而降的变化。
——他的发情期,来了。
在这三个月里,他隐约已有了这样的预感,每时每刻,他的饱足感都在下降,“解药”没能治愈逆转的症状,只是暂时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一种得到弥补的错觉。第四天的早晨,alpha满身的汗,从睡梦中仓皇惊醒,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捞身边的人,自然而然的,他没能捞到那个人。
alpha双目赤红,从床上狼狈地滚下去,他仿佛行走在火上,行走在沸水中,他用尽力量,猛力将床柜的抽屉扯成一堆破碎的木头,又在这堆小小的废墟中扒拉出了一管浅黑色的药剂——那是α抑制剂的颜色。
他直接用牙齿咬碎了外侧厚重的玻璃,混着细碎锋利的碴子,将里面苦涩的液体咽了下去,然后等待着抑制剂生效。然而,没有任何用处,热潮仅是短暂地退缩了片刻,便接着从他的血肉和骨髓里翻卷灼烧——发情期被抑制得太久了,就算是特制的抑制剂,也没能把alpha从理智崩溃的边缘捞回来。
……完了,他的神智最后清明地闪烁了一瞬,拍下警报器的时候,只能想到这个词,完了。
难以言喻的饥饿和空虚席卷了他,这不是靠吃饭和喝水就能缓解的痛苦,他的腹腔好像整个空了,必须要抓住一个人,狠狠亲吻他的脸、嘴唇、手心、身体,把他舔舐吞咽着吃进肚子才能治愈——或者让他亲吻自己的脸、手心、嘴唇,把自己吃进肚子。紧接着,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涌出来,滴落在衣料褶皱的阴影里,洇开大片大片的水痕,alpha的喉间挤出一声压抑的哽咽,他的人……他要的人呢?
心脏真疼,像是快要开裂了一样疼。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思绪混沌,高大的身体微微弓着,这是一个很害怕的,瑟缩的状态。alpha站在原地,断断续续地哭了一会,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只有一个身影在脑海中愈发清晰,他勉强张了张嘴,小声抽泣道:“老……老婆……”
房间里还残存着omega的气息,只是已经很淡了,alpha要哭不哭地慢慢找了一圈,潜意识告诉他,现在的世界很危险,已经没有人会抱住他,保护他了,因此他必须要非常小心才行。
“老婆……”出于这种直觉,alpha不敢大哭出声,他咬住自己的指节,把抽噎逼回喉咙里,“老婆,我……你在哪……我好害怕……我怕……”
怎么会没有人了呢?怎么会没人保护他,没人来抱住他了呢?老婆还在呀,他明明就能感觉到的……
心口剧烈地疼着,alpha小心摸出了门,循着气味,从走廊一路摸向omega原来住的小房间,早在他信息素溢出的第一时间,管家就带着佣人们惊慌失措地逃了出去,他们不是omega,这样高强度的信息素,对他们来说等同于空气中弥漫的硫酸。
他哭着抓住了小房间的门把手,嘴里的声音终于大了一些:“老婆,老婆……你在哪……你、你不要我了吗……”
房间里没有人,佣人日日打扫,omega的气息也早就淡得闻不见了,alpha望着妻子常睡的小床,眼睛不由跟着发亮,连哭声一时间都止住了。他高高兴兴地爬上床,体重将床榻压得嘎吱一声,然后拿了omega的被子拥在身上,光是被子还觉得不够,他又跑去衣柜跟前,将伴侣留在这里的衣物全部抱出来,心满意足地堆在床上,拱了个圆形的巢出来。其中,里面有几件穿过洗净的内裤,alpha目光灼热,咬着下唇将其看了好久,心中的兽性蠢蠢欲动,十分想用舌头尝尝味道,可又害怕老婆生气——以前的时候,omega也不是没因为这个说过他,于是犹豫了半晌,还是紧紧地攥在手里,一心一意地等着老婆回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 ,alpha等得累了,也等得怕了。衣物上的气息到底不能彻底缓解他的饥渴,难道omega真的不要自己了吗?想到这里,憋了好久的眼泪终究是忍不住,alpha缩在里面,满脸都是滴流的水痕,哽咽着说:“老婆,你在哪……我很乖了,我听你的话,我不哭了……你、你怎么还没回来……”
他很想再去别的地方找一找自己的omega,可是舍不得这个衣物堆成的窝,犹豫了半天,左右为难,到最后,他还是浑身颤抖,撕心裂肺地痛哭了起来。
解药失效了——这个消息立刻长了翅膀,飞遍了科学院上下。负责人坐在审讯室里,他看主审的一位监察官忽然停止对他的威胁和人身攻击,出去再进来之后,眼神与信息素便难掩惊慌,于是也不当锯嘴葫芦了。他俯身笑道:“啊……三个月,节点到了,解药没用,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