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极走向角落,看见枯坐的西王母时,她神情冷静,双手捧着碎裂了的青铜鼎,泪水早已流尽,只余血迹蜿蜒在那面上。
“王母娘娘。”
“不要叫我王母娘娘。”
“姬灵仙子。”
“我的长乘没了。”
“望你……节哀。”
“三百五十里,是天神不能逾越之距,违背天命,便注定是这样的下场。我已无哀可节。本想着,便是往后再千万载的岁月,只要他能在我身边,他便只是这样一缕青烟也没关系。可如今,什么也没了。我为何要管他人的闲事,我为何要去可怜一个失去主人的灵兽,我自己所得之物尚难惜存,为何没有好好珍惜……”
听她言语中尽是悔意自责,东极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
酆都大帝从身后走上前来,对他道:“天帝回天了。”
西王母听见这一句话,猛地抬头望天。
东极觉察到不对,连忙呼道:“姬灵仙子,不可!”
却来不及了,便是来得及,西王母又怎会听他所劝。
只见她之身影倏然窜空而去,直上九重云霄,所携之势犹雷霆万钧,誓要破天而归。
“师母。”
这一声呼唤,令她迟疑,顿足半空回首望去。
洞开的酆都幽殿内,何欢君长身玉立,抬首望着她。
“回羸母山吧。”
“师神在等你。”
西王母眉梢冷然,再无一分寻常女子的娇俏天真,她仰头望向上空,云深天远,宝殿巍峨。
住在那里的神,对她有太多的亏欠,亿万光阴,未曾偿还一分。
此仇不报,难消心头之恨。
“当年玉山之乱,你便阻过我一次,如今,你以为你还能再阻止我?莫要天真了!”
话音未落,她义无反顾穿透云层,三青鸟并驾齐驱,犹如亿万载之前,三青鸟率万圣搭建天宫,天地尤甚从前,可惜昔日爱侣终成死敌。
是不甘心的。
咬牙切齿,也要讨回这分不甘。
天兵天将来挡,在三青鸟之魇下神魂错乱互相残杀。
她手握长枪,身披铠甲,终是浴血杀至天帝金座之前。
座上,天帝握膝而坐,俯身望她。
“你当真要与朕为敌?”
“不然呢?”西王母笑着侧吻染血的枪杆,“自你杀了长乘那一日起,你便应该明白。”
“你是朕之王母,怎可去爱他人?”
“那你呢?你贵为九天之主,众神之首,缘何你会自降身份去爱一只妖兽?”
“你岂可与朕相提并论?”
“哈哈!”
西王母大笑,长枪直指天帝,一步一步,拾级而上。
“不能论,便来打。长乘已去,你还有何再要挟我?便且看看这一战,是你死还是我亡。”
“朕乃天地之主,不会消亡。”
天帝垂眸看胸前一柄长枪穿过。
西王母一手攥紧枪杆,一手捂住胸前突然破出的金光。
她冷冷笑道:“你老了,天地需要换一个主人了。”
天帝抬手一划,她身上的裂纹便越来越多,从那破开的大洞流泻出耀目的金光。
天帝道:“若你现在悔改,朕既往不咎。”
西王母笑着俯身,她的血沿着那枪杆汩汩而流,顺势流进天帝的伤处,她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对他道。
“你应该没忘,我的身上流着怎样的血。是你厌恶的,恨透的,过了亿万光载,也还令你觉得恶毒的,如诅咒一般,是你永生不能摆脱的噩梦。”
“是你的兄弟和你的妻子,对你的……”
“背叛。”
最后一个字话落,他神圣不可侵犯的平静面容终于龟裂,现出怒,恨,屈辱,还有毁世的杀意。
第三十九章
“一个对天地有着杀心的神。”
“呵呵呵。”
她为终于能戳到他的痛处而畅快大笑。
“玉皇啊,你当真喜爱那蛊雕吗?”她摇头,语气失望至极,“你只不过想证明,你是天帝,你是九天之主,你的话就是天命。你想告诉三界,天命难违。”
“你让一只忠心侍主的灵兽堕天,化妖,转世为人,与你相恋。你一手安排了她的天命,可到头来,你才发现,原来她不想做人,她从头到尾,由始至终,只想做一只不通情爱的灵兽,与她的饲主相伴相随,她从来没有爱过你,从来没有将你放在眼里,所以你……”
“住口!”天帝勃然大怒。
“所以,你杀了她的主人。”
“朕叫你住口,不许再说了!”
“这亿万岁暮,你把我摆在王母的位置上,你不是爱我,是在惩罚我。你厌恨我之父母,杀了他们也不够解你心头之恨,你留着我,只是为了永生永世地惩罚他们。”
“你让我背负凶名,三界六道,亘古以来,无人无神敢爱我。你让我爱而不得,只许我做一个凶厉的神。人人敬而远之,三界六道谈及色变。”
“天地之主,你配吗?”
“众神之首,你配吗?”
她俯眼看他。
几乎要流尽了血,裂纹也已爬到她染血的面上。
她也曾在一人面前弯眉浅笑,是世间温柔的模样。
她也曾被拥在怀里,被亲吻发顶。
也曾有柔软到令人落泪的爱意。
不是现在这般凶神恶煞,与天地为敌。
天帝抬手抚上她满是裂纹的面容,被刺穿的胸腔深处,发出震动的嘲笑。
“若非是朕,这三界何来的太平?你问朕配吗?天地之间,除了朕,谁有资格坐在此位?你么?长乘么?”
“你心里委屈,你怪朕,恨朕,你只想着你的长乘,你可知这亿万载来,朕为了这三界又是如何地委曲求全?”
天帝望着面前的女子摇头:“成全一个人很容易,可要成全这三界六道万千众生,太难了。”
他缓缓向她靠近,她俯视他,他抬头望她。
“姬灵,这三界之主换你来做你又会如何呢?若今日长乘在此,你问他,众生与他谁重要,你说,他会如何答你?”
“闭嘴!不许你提他!”颤抖的唇弯成悲戚的样子,她知道,她心里一直知道那人的回答,便是知道,所以才这般难受。
“可你是为了你的私欲,你用着众生给你的权利无休止地满足自己的私欲。玉皇啊,三界六道维持太平,众生安乐,难道,是凭你一己之力?”
她冷嘲着摇头。
“是这芸芸众生,他们虽以你为首,虽仰望你,可人人都在尽心尽力,为这六道苍生,大好河山。”
“你委曲求全?”姬灵勾起一笑,猛地拔出长枪,铿地一声,枪尖重重刺入白玉铺就的地砖,“你坐在这九重天上的凌霄宝殿,受众神朝拜,掌管众生生死。你便是皱一下眉头,都将身边侍奉的仙娥吓得魂飞魄散。三道六界的珍宝莫不捧来进献给你,三道六界的女子只要你一个眼神哪个不前仆后继?”
“你尊享这天庭无限的荣华,你手握无上的权力,你说你委屈?玉皇啊,与你之所拥有相比,这点委屈,你得受着呢。这众生之中,有人什么也没有,偏偏也还得受尽委屈!”她挑着眉,凉薄地斜睨他,一字一句道,“你可明白?吾之玉皇。”
她之言语神情无一不是对他最大的藐视。
他终于正眼瞧她,露出原原本本真实的模样来。
一场天神之战,于九重天云霄宝殿上拉开序幕。
酆都城万千幽鬼探头,仰望这场亘古未有的角逐。
忘川黄泉之下,长眠石裂。
魔,重回人间。
东极问:“你说,她还会回来吗?”
何欢君轻声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
“你师神他当真在羸母山?”
“嗯。”
“可青铜鼎不是裂了?”
“我骗了西王母。”
“啊?”东极瞪圆了眼。骗西王母?谁给你的勇气,你师神吗?
何欢君看了他一眼,道:“为骗她一颗蟠桃给你,我谎称那青铜鼎是师神的真身,其实,上古瑶琴裂后,我见到断弦才知师神尚存一丝神识在世。”
“你是说……”
“原来,昔日制琴时,师神自抽一缕神识化作琴弦,因而这琴能弹出诛邪金光。那日我为博取西王母信任,便将师神这缕神识附在青铜鼎中,没了师神的神识作弦,瑶琴自然再不能修复。”
老头啧啧称赞:“少年郎有点头脑吭。”又道,“如此说来,青铜鼎裂了,你师神的神识应是回羸母山去了?可惜西王母不信你。”
老头仰天叹气。
何欢君摇头。
“这一战,不得不打。”
“怎么说?”
“便是今日不打,往后也难免有此一战。天帝与西王母宿怨太深,便是为了师神,她也一定要打。”
“那我们现在去何处?獠牙刀可寻回了?”
“嗯。”何欢君抬起手,掌中化出一把刀,“再养一只灵兽吧。”
他又转向东极,桃花眸潋滟流光。
“回羸母山吧,与师神一同等她破天归来。”
“你是神仙啊,不去帮忙?”
“帮什么?上古之神打架,你要帮?”
“不帮不帮,帮不动。”
“天地最不缺的便是主宰者,没了一个,也总还有一个。”
“神君说的是。”
眼见二人一边闲聊,一边携手正要踏云而去,酆都大帝连忙追出来喊道。
“如今人间魔物众多,你二人若得空前去清一清啊。”
“知道了。”
第四十章 番、魔在人间
“可渡人,可渡鬼,为何偏偏妖魔不可渡?”
“我所喜爱之物,很少会呈现在世人眼前。它们总是默默无闻,无端消陨。”
“我与别人不同。”
“我想要……”
“有父有母。”
“有兄弟姐妹。”
“有遮风避雨之所。
“有家。”
“有世人的爱。”
(番外做个备注,不一定写)
(本文引据山海经,神话故事,及个别神话人物改编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