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
　　随着一道微响，一条长满斑斓颜色的蛇如利剑般洞穿了萨勒芒的手臂，将他手打成了黑雾；时子殊被人从身后抱住，俊美的男人乌黑长发垂落于肩头，随着动作微微滑了下来，他低下头，轻吻时子殊的额头，低声道：“我来迟了。”
　　“……”
　　时子殊没有说话，伸出半透明的手，轻抚黑发男人的脸。
　　看到他们如此亲昵的情态，萨勒芒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与他散发着极为相近的气息，却又不同，对方不如他强大，可以说是他的仿制品，可这个仿制品却偏偏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不像是他，他虽然是真正的萨勒芒，却因为刚刚诞生而力量不稳，灵魂也是由无数碎片拼凑而成的，随时都会有崩裂的危险。
　　这也就罢了。
　　这也就罢了…… 　　他们诞生自同样的黑暗之源，明明他才是真正苏醒而来的“神”，但“克莉雅”的眼中竟然只有这个仿制品，只和仿制品亲近。
　　…… 　　原本就要停歇的呓语再度爆发，比之前更要猛烈，如山呼海啸地侵入了萨勒芒的灵魂。
　　「克莉雅……」
　　为什么？
　　「克莉雅……」
　　凭什么？
　　「你看看我……」
　　他所要注视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吗？
　　「我爱你啊！」
　　……不，他不会爱上任何人。
　　他不爱他，不爱……他怎么可能会爱上这个人？
　　“可是……”
　　“就算我不爱你……”
　　萨勒芒轻声地呢喃着，蔚蓝的瞳眸染上了浓重的黑色，他的面孔又一次疯狂地切换着各种各样的人脸，身体如同煮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散发出阵阵黑雾，迅速充斥满整个空间。
　　洞穴内地动山摇，自幽冥处蔓延出无数宽大的裂缝，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毁灭崩塌，就连他自身也陷入崩解，千万亡魂自他的体内飞出，嚎叫着消散于雾气中。
　　他也碎裂成了一块又一块，面孔破碎，长着两只眼睛的碎片分别飞往了不同的方向，却都同样死死盯着时子殊，流露出了黑暗又疯狂、堕落又扭曲的执念。
　　“……你也只能看着我。”
　　“轰隆——！”
　　萨勒芒的身体彻底四分五裂，巨大的能量猛然炸开，一切事物都湮灭于无尽的血色亮光中，甚至连粉尘都无法留下，彻底地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萨勒芒死亡。】
　　时子殊被弥亚护在怀里，在近乎白昼的盛大灿光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弥亚的身形极速变淡，弥亚冲着他微微一笑，吻了吻他的唇角，低声说道。
　　“你要活下去。我不想看你在我面前再死一次。”
　　“我本就是自信仰中诞生，若是你感谢我，那就思念着我吧，或许有朝一日，我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哗——”
　　他的身体崩解成一团黑雾，护住了时子殊的全身。
　　【弥亚死亡。】


第81章 终焉
　　在地下的极深处, 因为萨勒芒和无数灵魂的爆炸, 产生了一股极为恐怖、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几乎只是在瞬息之间，庞大厚重的洞穴岩壁就在盛大耀眼的血光之中化作飞灰，一切物质消散, 只留下苍白的虚无与空洞。
　　在这片虚无之中, 时子殊被弥亚的力量守护着, 暂时得以保存自身，然而神明碎裂所产生的毁灭力还要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即使是弥亚牺牲自己为他留下的保护层，也在以极快的速度消耗磨损着。
　　转眼之间, 黑色的雾气就只剩薄薄一层, 血光迫近, 时子殊就感受到了他的魂体在被疯狂地撕碎拉扯着，那撕扯灵魂的剧痛令他的意识瞬间陷入空白，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此刻的痛楚，疼到无法出声，甚至也无法昏迷过去,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魂体变得愈发透明而虚弱。
　　要不了多久, 他就会同样化作飞灰，彻底地湮灭于这片绚烂的死亡之光中。
　　…… 　　这股毁灭之力急速向四面八方扩展，毁灭着一切, 地底被侵蚀出空洞, 上方的地表开始连连塌陷, 地面的震荡比之前还要更猛烈数倍。
　　坚不可摧、固若金汤的城堡轻易地轰然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残破的密道也接连陷落坍塌，唯有风湮三人的所在之处被夏冰萤以力量支撑着，不至于将他们三人都活埋在地下。
　　地穴洞口的血光越来越亮，恐怖与毁灭的气息从极深处传来，有许多亡灵窜出洞口，拼命地想要逃出去，却被血光重新拖入下方，嘶吼尖啸着消散得一干二净。
　　然而风湮与夏冰萤都全然没有在意这股毁灭气息，风湮半跪在地上，抱着少年冰冷的身体，向来平静清冷的面容流露出了慌乱无措的表情，脆弱得如同一个孩子，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夏冰萤脸色苍白，他站在不远处，望着被风湮抱在怀里的少年，并不知道为什么少年会忽然倒下去，而且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直到此刻，他也并不确定少年是否就是他日夜思念着的那个人，但哪怕仅仅只是有一丝一毫的可能，也令他不敢去深思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顾子殊就是他…… 　　如果顾子殊真的就是他，他怎么能再次旁观他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可以…… 　　绝不可以…… 　　他缓缓低下头，看向了瘫软在地上的死神，澄澈清冽的蔚蓝瞳眸泛出支离破碎的光，神色近乎哀求，似乎在希冀着死神能够否认——否认少年就是那个人，又或是否认那个人已经死去了。
　　“他……”
　　死神缓缓回过神来，呆滞的目光缓缓望向夏冰萤，又愣了几秒，突然激动地大吼起来：“他还没死！是他的灵魂掉进了地洞里，快去救——”
　　“轰——”
　　他话音未落，地洞中猛然涌出冲天的刺眼血光，刚一触及到密道封顶，就将坚固的巨石瞬间摧毁为微尘，四周的空气似乎都在被消磨扭曲着。
　　离洞口最近的死神只是稍一被血光触及，就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崩解，若不是夏冰萤及时将他拉了过来，用不了几秒，他就会被血光完全分解，不剩一丝一毫，彻底泯灭。
　　死里逃生的死神惊骇得面无人色，然而下一秒他的心中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风湮将少年失去灵魂的身体收入了空间里，竟毫不犹豫地冲入血光之中，纵身跳入了地洞。
　　在这片璀璨却充满杀机的赤红光芒里，风湮的身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崩解着。
　　在他消失于洞口的最后一刹那，死神看到他浑身的肌肤被割出了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肉模糊，鲜血喷溅出来，下一瞬那些血珠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所以根本看不出到底流了多少血，只能看到他的脸色骤然变得十分苍白。
　　死神甚至来不及出声，眼睁睁地看着风湮坠了下去。
　　一瞬间他本以为风湮不知道血光的危险性，这才直接跳进去，可他旋即又回忆起来，风湮的脸上不见任何痛苦之色，只有纯粹的坚定与决然——正是因为他知道这股力量足可毁灭一切，包括时子殊的灵魂，他才会毫不犹豫地坠入地穴，哪怕是自己身死也无所谓。
　　怎么会……为什么宁愿自己死去，也不惜想要去保护另一个人？明明他一定也知道，在这股力量面前，很可能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 　　死神心神震撼，望着那升腾的光芒，几乎要忘记了一切，此时他的手臂被猛然一拽，夏冰萤俊美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眼中，他扣紧死神的双肩，眼眶泛红，脸色惨白至极，原本的优雅与温柔之色消失殆尽，近乎疯狂地朝着死神吼道。
　　“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是不是看到了，顾子殊到底是不是他？是不是他？！”
　　“……”
　　不知为何，死神也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悲哀，喉头酸涩，眼眶里泛出泪水，说不出话来，只能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本不想说出实情，因为他知道，一旦夏冰萤知道那抹灵魂就是时子殊，也必然会不顾一切跳下去寻找他，就算是他，在被封印了绝大部分力量的情况之下，也不一定能够活下来。
　　可看到夏冰萤那痛苦狂乱的神色，他竟无法说出否认的谎言。若是日后夏冰萤才知晓时子殊的真正身份，那时定然会比即刻死去还让他痛苦千万倍。
　　他杀死了自己深爱的人，无论出于何种缘由，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之所以还活着，也不过只是为了复活时子殊，再把自己的生命交由到时子殊手上，任他杀死自己。
　　为他而死，为他而活。
　　或许早在爱上时子殊的那一刻，他便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 　　悄无声息地，弥亚留在时子殊身上最后一丝黑雾也被消磨干净，那血光毫无遮拦地将他的魂体刺穿，细细密密，源源不断，是比当时被肢解、甚至被活剐皮肉还要更惨烈的剧痛。
　　在这样的疼痛中，时子殊已经很难再维持自己的意识，似乎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漫长的时间，他意识到，自己或许又会再死一回了。
　　多么可笑……他的能力在之前影响了萨勒芒体内的众多魂体，让他们对自己产生了强烈的好感，才导致对毫无感情、甚至满怀杀心的萨勒芒陷入了癫狂之中，本就不稳固的灵魂陷入崩溃的边缘。
　　虽然萨勒芒极力抗拒，可因为那无数亡魂的影响，他到底还是对他起了执念，以至于看到他与弥亚相拥之际，无数魂体终于彻底碎裂瓦解，便有了这股本不该产生的毁灭之力。
　　更为致命的，萨勒芒体内的千万亡魂对他的好感疯狂变化，甚至导致了系统受到损坏，出现了时间延后，他们本该已经完成了主线任务，立刻返回轮回空间，可到现在，系统却毫无让他们返回的征兆，他不知道这延后还要持续多久，但要不了几秒钟，他的灵魂就会彻底消散。
　　太荒唐了，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竟然会害死自己。
　　时子殊觉得荒谬又可笑，虽然十分不甘，但想起上方的夏冰萤，他的力量十不存一，如果他死了，夏冰萤必然也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又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只要夏冰萤也死了，他们就算是同归于尽，倒也不算吃亏，只不过有些遗憾，他竟然不能亲手把夏冰萤杀死。
　　他想挑起唇角笑笑，但魂体已经痛到麻木，他感觉不出自己是否牵动了唇角。
　　很快地，这股悲哀的喜悦却又渐渐散去，他想起了同样被波及的风湮，心中沉了一沉——他不希望风湮也从此消散于世，无论是因为风湮曾经复活过他，还是因为风湮对他那纯粹的心意，他都不愿意风湮因他而死。
　　但或许LK和风花会有办法，他们都不可能任由风湮就这么死去的…… 　　时子殊的身形越发浅淡透明，他闭上眼睛，灵魂从指尖开始消弭融化，但痛楚已经到了极致，无法感到更多的疼痛，甚至只会感到这是解脱。
　　然而就在此时，他忽然感受到有一股十分温暖的力量环绕住了他的身体，他睁开双眼，愕然看到出现在他眼前的赫然是风湮，少年的身体已经在坠入血光时完全被磨灭，不留丝毫血肉，也同样只剩颜色淡淡的魂体，正伸出双手将他抱住，眉眼温柔，冲着他流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时子殊心下震颤，唇瓣微开，很想问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可是望着风湮那看似平静、却蕴含着丰富情感的双眼，却又蓦然明白什么都不必去问，任由风湮抬手抚摸着他的脸，靠近过来，轻轻地吻住了他的双唇。
　　他果然…… 　　时子殊自那漆黑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容，秀丽清雅，与那妖冶美丽的绝色少年是截然不同的容貌，可是果然，无论他是什么形象，风湮看向他的目光始终没有改变，永远如若初见之时。
　　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无声的碎裂在血光中绽开，两人的灵魂崩解成无数的纯白光点，如若漫天的星河。
　　在光点即将被血光吞噬之际，忽然一条银色吊坠缓缓地从上方坠落，落入了散落的光点中间。它本该与其他事物一起毁灭，然而奇异的是，吊坠却依旧光滑完整，亮丽如新，中间闪烁着点点微光，将所有光点全部吸收了进去。
　　【主线任务完成。】
　　…… 　　如若陈旧的影片，在夏冰萤的眼中，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作了斑驳的黑白之色，事物被分解成像素，以至于所有细节都是如此清晰，清晰得让他感到可怕。
　　死神的一举一动被无限延缓、放大、暂停，每一帧定格都在分明地告诉着他，这是点头的动作。
　　他是在表示，所有的怀疑都被证实了，顾子殊就是…… 　　就是…… 　　“嗡——”
　　刹那之间，空间坍塌碎裂的声响消融于刺耳的嗡鸣声里，夏冰萤头晕目眩，耳边嗡嗡作响，视野一瞬间陷入彻底的黑暗，又在瞬息间重现了光影、色彩与声音，他却已在不自觉中跪在地上，面无血色，满头冷汗，撑着地面剧烈喘息着。
　　他不敢叫出那个名字。
　　他无法叫出那个名字。
　　又一次……他又一次看着那个人陷入了死亡的境地。
　　上一次是由他自己亲手将那个人推入了深渊，而这一次…… 　　——不，他还没死，他不会死！
　　就算是他自己灰飞烟灭，也绝不可以…… 　　绝不可以再次让子殊死去！
　　银发男人蓦然站了起来，目露决绝之色，向着扩散得越来越大的洞口跑去，那血光沸腾奔涌，生生不息，比之前更为猛烈，将他的肌肤割出了道道血痕，瞬息间皮开肉绽，甚至刺穿了他的身体，令他的银色长袍染满了血污，却丝毫不能停滞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