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什么。”时子殊笑了笑,“就是很寻常的回忆,只不过被幻觉扭曲了,所以变成了很可怕的梦。”
“我不信,你可别想骗我。”朵思夫人笑道,“就算我不了解第七层,但第六层的情况我还是知道的,这一层只会勾起你的记忆,那些记忆或许是你不知晓的,又或许是被你遗忘的,但唯有一点——它们全部都是绝对真实的,是你真正经历过的。”
时子殊的动作猛然停滞住了。
……
盲女将风湮送走,带着满身血污,精疲力尽地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她一打开屋门,一只雪白的大狗迎了上来,轻轻呜咽了两声,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看,似乎透出了几分担忧。
“谢谢你,雪球,我没事……”
她疲惫地冲大狗笑了笑,轻抚着大狗软软的毛,步履沉重地走到浴室脱下被染成红褐色的裙子,泡进了水池中的一汪温水里,却不知不觉地倚在水池边睡着了。
她一向很少做梦,但这一次她却梦到了有关过去的事。
那是她最不愿意回忆起的往事。
……
“……我知道我姐姐已经死了,在我进入‘恐怖轮回’之前,她就已经被卷入其中,但是我翻阅了所有名单,却找不到她的名字。”
那时她参加了管理员的召集,在结束之后本想匆匆逃掉,却避无可避地被夏冰萤截住,还被夏冰萤施加了某种手段,定在原地无法脱身。
她手脚冰凉,眼中的泪水早已涌了出来,艰难地摇着头,哀求地看着夏冰萤,却得不到任何怜悯与犹豫。
银发男人的神色冰冷而阴沉,他一字一顿,向她提出了问题。
“我问你,她是怎么死的?”
“她……”
盲女浑身颤抖,双唇微张,拼命地抵抗着那股力量,可她完全抵挡不住,最终只能流着眼泪,断断续续地回答出了那个问题。
“她是被……时子殊杀死的。”
“……”
夏冰萤的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了。
像是受到了一记重击,一瞬间他的身形晃了晃,一脚往后错了半步,才勉强维持住站姿,却似乎依旧头晕目眩,以手抵住前额,指尖轻轻发抖,过了好一会,他才哑声问道。
“……你在说,谁?”
那股强制力量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力量消失之后,盲女浑身发软地跪坐在地上,撑着地面喘息着。但她很快站了起来,她急于给夏冰萤解释,便抱着水晶球,拉着夏冰萤,让他跟她一起去战斗场,这样她便可以使用力量再现当时的情景。
“他是不得不杀死你姐姐的……”
水晶球里显示出了夏媛变成丧尸、时子殊不得不杀死她的映像,夏冰萤面色惨白地看着,在时子殊砍下夏媛头颅的那一瞬间,血肉横飞,他终于紧紧地闭上双眼,浑身剧烈地颤抖着,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
“如果他不杀你姐姐,那时死的就是他。”
盲女收起了水晶球中的映像,悲哀地请求着他:“所以我祈求你,请你不要杀他,他完全是出于无奈,其实他也不想杀了你的姐姐……”
“……我知道。”
夏冰萤颓然地坐在地上,抬起手臂遮住了自己脸上的表情,嗓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
他的声音很轻很哑,但那时盲女还是听到了。
“我当然不会……不会杀了他。”
……
水声“哗啦”响起,盲女猛地惊醒过来,原来是雪球跳进了水池里,吐着舌头朝着她游了过来。
浴室中热气蒸腾,水晶球上凝结着一层水雾,令她的视线也变得模糊不清。她抱住窜进她怀里的雪球,摸着它湿漉漉的毛,悲伤地呢喃道。
“你明明说过你不会杀了他,可为什么到最后,你还是以那么残忍的方式杀了他……”
……
“啊嚏!”
死神猛地打了个喷嚏,瑟瑟发抖地裹紧自己身上的斗篷,然而风雪飘摇,彻骨的冷意浸透了他的身体,让他冷到了骨子里,不过这漫天的风雪倒是和他现在的绝望心境颇为相似。
就在盲女带着风湮离开主厅后,夏冰萤也将死神带进了自己的个人空间里。死神一开始挣扎不停,大声地说着他要去寻找自己的队伍,却被夏冰萤一句话打懵了。
“你不用去了。”
夏冰萤说道:“我已经提交了申请,你的队长也同意了,现在你是永生的队员,今后将帮助我夺取管理员候选人的位置。”
什么管理员?什么候选人?他明明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见习死神,在恐怖轮回里更是菜得不行,为什么要对他如此苦苦相逼?!
死神在内心无声地哭嚎着,可是他怂得要命,根本不敢做任何抵抗,凄凉悲哀地被夏冰萤带入了这个冰天雪地的空间里,差点被冻死——一个死神如果被活生生冻死也太他妈丢人了——还是夏冰萤给了他一瓶药剂才保住了性命。
“前、前辈,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来啊……”
死神跟在夏冰萤身后,眼含热泪,但马上就被寒风吹得眼睛生疼,再也不敢哭了:“不是我不想帮助你,”其实就是,“可是我真的很弱,不是我吹,都没人比我更弱了,我是真的帮不上你的忙,让我去打架,还不如让我直接自杀来得更快……”
“我并不是因为需要你帮我战斗才邀请你加入我的队伍。”
他们走到一座木屋前,夏冰萤打开屋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请进,我们进去再说。”
死神激动地扑了进去,还差点被黑袍绊了一脚,他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暖和过来,可进来才发现这里的温度和外面根本没什么区别,还是冷得不行。
死神:“……”他想哭啊。
“那我还能帮到你什么?”他牙关打颤地问,“如果想要我给你出谋划策……那你还不如把我杀了。”
夏冰萤摇头失笑:“我也不需要你做这些事。”他忽然嗓音一沉,说道,“我需要你帮我确认你所看到的那两个人,他们的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又是否与什么复活仪式有关系。”
如果是这样倒还行……死神如鸡啄米般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我一直想要复活一个人,你过来帮我看看。”
说着夏冰萤走向卧室,死神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床上躺着的人,正是他在刚才的照片里所看到的那人。
“我虽然了解一些复活仪式……比如你刚才所问的,以替死之法来复活另外一人,我确实听说过,但具体如何施展我并不清楚,因为我曾经学习的都是如何破坏这些仪式。”
死神说着,同时内心后悔,似乎正是因为当时他说自己听过那个仪式,所以夏冰萤才会留下他,早知道他就不多嘴……不,其实从一开始她就根本不应该踏入那间屋子!
然而既然他被夏冰萤强行扣了下来已经成为事实,他也只能接受,不过他也没有因为想要逃跑而故意说谎,他是真的只学过破坏仪式,因为复活对于死神而言是大忌,他们的职责就是带走亡灵,又怎么能容许活人与他们争夺。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对夏冰萤说的……再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破坏夏冰萤的事。
夏冰萤沉声道:“无论怎样,你先来看看他。”
“是……”
死神硬着头皮上去,细细地打量起这具蕴含着死气的身体,他发现纵使四肢和头颅都与身体是相连的,然而当中蕴含的死气没有相互勾连,这也就是说……
“这位……嗯,你的朋友,”他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称呼,“他的身体似乎发生过断裂……虽然我很抱歉,但是为了充分了解情况,我还是必须问一下,他是不是曾经被分尸过?”
“不是分尸。”夏冰萤答道。
“啊?没有吗?”可他看到的确实是不相连的啊。
“……是肢解,他是被活着肢解而死的。”
死神看出他神色不对劲,当即义愤填膺地骂道:“惨绝人寰!丧心病狂!也不知道是哪个疯子这么残忍地杀了前辈你的朋友,他真是该死!”
“……是我。”
夏冰萤闭上眼睛,脸色苍白,低声开口。
“是我做的。他是我杀的。”
“……”
死神差点“噗通”一声跪下了。
怎么办,现在收回前言还来得及吗?
可是为什么?!这个人类是不是精神有问题,明明人是他杀的,杀人的方式还这么残忍,为什么在事情过后还想把人复活过来啊?
“你大概觉得很奇怪吧?明明他是我杀的,现在我却想要复活他。”
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想,夏冰萤扯了扯嘴角,可是他笑得比哭起来还难看。
“但我从没想过要真的杀了他……我的确曾动过一瞬间的念头——他杀了我姐姐,我该为我的姐姐复仇,可我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我知道他也是出于无奈,更何况,我喜欢他,我爱他……我根本舍不得杀了他。”
死神愣住了。
“可是他……”
“对,可是他最后还是死了,就因为我曾经那一闪而过的想法。”
“就是因为这一丝念头……”
银发男人无力地跪坐在地上,上身伏在床边,脸埋在臂弯里,拉住了床上之人的手,声音里蕴含着强烈的痛苦。
“……让我害死了他。”
“可是在那个时候,我无法控制我自己的行为……”
第56章 怪物
风湮离开盲女的个人空间后,没有当即返回队员们观看比赛的地点, 而是先回到自己的个人空间里, 将自己已经残破不堪的衣服换了下来, 简单地冲了一个澡。
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 他赤.裸着站在镜子前, 打量着自己的身体。
属于少年的身形仍显几分纤细, 却并不清瘦, 肢体修长而有力, 肌肉匀称地覆在骨骼上, 形成优美流畅的线条,富有力的美感,白皙的肌肤滚落下点点水珠, 在灯光下映出细腻的光泽。
他抬手轻抚自己的脖颈, 又碰了碰肩头, 肌肤温润柔软, 带有生机与温暖的体温, 已经完全看不出, 就在刚才,这些地方已经被利刃整齐地砍断, 瞬间血肉横飞, 被割裂成了残缺的肢体。
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手臂掉在地上,滚落进血泊中, 他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昏昏沉沉地看着上方, 少女逆着光,将斧头高高举了起来,再次砍断了他的双腿,最后是他的头颅。
痛吗?
当然痛。
身体被活生生地肢解,那是极致的痛苦,无法抑制的对于生命流失的恐惧,本能地想要挣扎逃离……
可是这一切,却全都比不上在那一日,他亲眼看到那个人被活生生地四分五裂的心痛。
那时的他无法阻止。
——他拥有无尽的生命,只要“恐怖轮回”不坍塌,他便永远不死,可看到那人被砍掉头颅的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也死去了。
所以就算现在为了维持这个复活仪式,他需要被一次又一次肢解,抽取新的生命力,也不会有任何踌躇与不甘,相反,他很感谢寻找到这个仪式的盲女。
因为有些事情,要远比自身的死亡更加恐怖。
他不想再体会第二遍。
风湮垂着眼眸,擦干湿漉漉的黑发,穿上衣服,离开了自己的个人空间,返回了观看比赛的房间。
他一打开屋门,正陷入焦急惶恐的长风队员们立刻抬起了头,着急地看向门口,看到他们的队长平安无事地归来,都纷纷又惊又喜地涌了过去,不过挤到他跟前,他们又都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似乎生怕一碰到他就害他的伤口裂开。
“队、队长,你现在怎么样了……”
“不用担心。”风湮神色平静地对他们点点头,“我没事,都恢复了。”
“你真的吓死我们了……”
听到他这么说,所有人才都长舒一口气,拍着自己的胸口,露出放松的表情,之前自家队长被浑身是血地带走之后,他们真的担心得要命。
“你没事就好,我当时没看到你的情况,听说你受伤很重,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乔乐安拍了拍风湮的肩膀,面露关切之色。看到是他,风湮动作稍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也出来了?”
“是啊,我也出局了,在第七层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乔乐安摇摇头,不欲多提,向着屏幕望了过去:“不过永生的三人已经都出局了,现在塔中只剩下子殊,至少我们现在已经立于不败之地,至于是平手还是赢得比赛,就看他的了。”
风湮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看向了永生的队员们。
或许是因为没有赢下竞赛的缘故,永生那边陷入了一片静寂,几个队员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包括总是在打游戏的男人,也放下了游戏机,面露疑虑,和其他人一起凝重地看着他们的队长。
坐在他们中间的俊美少年倒是一副微笑模样,单手支起下颌,极认真地看着屏幕,眼中流露出了毫不掩饰的狂热和迷恋,但他给人的感觉却与之前大不相同,似乎已经完全剥落了身上的那层伪装,留下的尽数都是病态、扭曲与无限的疯狂。
“这个顾盼精神有问题,他刚才差点杀了子殊,而且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还没进入恐怖轮回的时候,他就要杀了子殊。所以子殊一定不能进永生,否则落在顾盼手里,还不知道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