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莲辰一直在他身边,他却丝毫没有发现。
可为何……为何莲辰会说自己时日无多,为何莲辰又要用季云鹤来帮他?
莲辰难道不恨他吗?是他毁了他们的师徒关系,也是他毁了扶风阁。一切都是为了独占莲辰,一切都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
莲辰该恨他的。
溯玖匍匐在地上,眼泪充斥着眼眶,却无法落下。他身负枷锁,被幼年时的深渊所禁锢,是莲辰带着和煦的微风,揽着天光,将他拉了出来,给予他光明,教会他成长。
所以他爱莲辰,他也恨莲辰。
若不能待他全心全意,又为何要施舍那一点光亮?
盲人之所以孤独,是因为不曾见过热闹。莲辰将那些都给了他,他便放不下了。今日,莲辰却好笑地以这种方式出现,讲着要他放下?
溯玖冷冷地勾了勾嘴角,咬牙起身,狼狈却心生魔障。
“师父,我如何……放得下。”
你若死,我即死。
你若生,我便生。
溯玖痛苦地抱紧双臂,眸中充血,戾气布满他的周身,那是不入轮回的孽障。他嘶声力竭,咬牙切齿,再开口,已是带着千疮百孔的执念:“我一定要寻到你……”
而衡水河岸也在这一日里,生灵涂炭。
魔君溯玖入魔的消息,瞬间传遍了三界。
天帝速召苍玦回天界,派他与玉衡带兵前往衡水河岸对阵溯玖。
此事来得突然,南栖是在午时小憩后才得知。他被苍玦留在了辰山,要等道远上仙的讲堂结束方可回琅奕阁。
苍玦也是不放心南栖,这回,他将鸢生留了下来。
阿雀自然是很高兴,缠着鸢生问东问西的:“鸢生,鸢生,我们明日就要回琅奕阁了。也不知道你上次送我的种子发芽了没,长大了没,明年还能不能顺利吃到酸果子!”
“那是仙种子,长得慢,或许明年运气不好,便是吃不到的。但不急,回去后,我们找找法子,用心灌溉,总能长得快些。”鸢生想揉揉阿雀的脑袋,手伸到一半又缩回去。今时今日,心境不同,他实在是羞涩,便不好意思越界。
哪晓得阿雀一低头,把鸢生的手抬起,放在了自己脑袋上。
她眨眨眼睛,俏皮道:“你是不是想摸我脑袋?那你摸呀,我又不会生气。”
“我,我……”哪怕是征战多年的将士,遇到这种情形,也是不知该如何应对。鸢生赧然,连连退后两步,握紧了拳头,涨红了脸,好半天才蹦出三个字:“我没有!”
我没有真的要摸。
他像个冒失的毛头小子。
阿雀羽毛一抖擞,反倒生气起来:“不摸拉倒。”
鸢生:……
为此,阿雀还找南栖好一阵抱怨,说的就是鸢生不肯摸她脑袋,不愿承认她是整个辰山最可爱的小麻雀。
其间,阿雀还解释了下:“当然,你也是最可爱的麻雀。”
可惜南栖一直昏昏欲睡,根本没听进去几个字。苍玦才出征几日,南栖便这般没有精神,阿雀很是担心。她想请人来为南栖把脉,却结合南栖近日里嗜睡、干呕的情况,想到一种可能性……阿雀忙去书房翻阅了几本书籍,但她才疏学浅,识字也少,并不能准确地判断。
好在鸢生宠她,对她有求必应。
阿雀想了个蹩脚的理由,说是南栖想在回天界前,和旧友聚一聚,但苍玦不让南栖擅自去凡间,所以她想请鸢生将安昭带过来小叙几句。
鸢生大抵是知道安昭这只小兔子的,他问岷申讨要了腰牌,不过多时,便带着安昭进了辰山。
小兔子安昭就是只小妖,哪进过辰山这种仙境,顿时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阿雀热情地招待他,给他端茶倒水,还把自己最喜欢吃的果饼递给安昭,小声道:“南栖不太对劲。”她说得很轻,应是不想被一旁的鸢生听到。
而岷申仙君虽然同意了安昭进入辰山半个时辰,却派了人时时盯着。安昭毕竟是只与天界没什么关联的小妖,岷申自然是要多注意些。
事不宜迟,安昭咬了两口果饼,将剩下的放进袖中。
他抹掉嘴角的碎末,随着阿雀进了厢房。
屋内昏暗,南栖正靠坐在床榻上,微微合着眼。
“他嗜睡得厉害,白日里很难叫醒。近来吃的也少,这几天还会干呕,但次数不多。我想着……是不是怀了?”阿雀锁上门,“伺候南栖的千梓姐姐为了让他能多吃点下去,最近也是准备了不少补品,恰好误打误撞了。”
安昭没说话,上前将两指按在南栖的脉搏上。
他的眉头微皱,眼底像是落了一片薄云。
“安昭?”是南栖醒了,他倦怠地开口,“你怎么在这?”
安昭松了手,叹气道:“还不是为了你这破事。从今日起,不管吃不吃得下,你都要努力地吃一些下去。”
南栖揉揉眼睛,还是觉得困倦。
“你肚子里已经有孩子了。”
第三十六章 龙族-拾陆
“凤凰草的功效只有一次,第二次再吃,肚子里的孩子便是没有魂息的躯壳。所以这次你既怀上了,便要多注意些。最好是多吃补品,每日都吃,若有什么蟠桃仙丹的,也都吃些。能不能在这三个月内留下它,让它活着,便看你的运气了。”
安昭从袖中拿出一些丹药,继续道:“你没有仙修护体,注意不要磕着碰着,诸事当心。我听阿雀说,苍玦出征了,所以你有孩子这事儿……不如等苍玦回来再说?”
南栖点头,但他想的和安昭不一样。
安昭是觉得天界不一定安全,若是苍玦在身边,南栖有孕便有人护着。黑龙的血脉,不论死活,那可都是千载难逢的炼丹奇药。
南栖又是一只小麻雀,连妖术都不佳,如何护得住自己的孩子。
安昭不能留在天界陪着南栖,也实在是担心:“总之,孩子若留下了,你就先能瞒则瞒。”
南栖心中是欢喜的,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危险,只笑道:“这件事,我也想之后亲自告诉苍玦,不想借他人之口。”
眼下才第一个月,孩子是否能活下来,还未可说。南栖将手抚上小腹,微微抿起唇角,是期待,也是忐忑。
这是他和苍玦的孩子。
安昭见他这副模样,无奈地叹了口气,一样一样叮嘱他,说了不少。
“阿雀粗心,你身边还有没有别的人可以信任?”
南栖想了想:“有一个叫千梓的姐姐,很是关照我。”
“她若信得过,你便寻个适当的时机,把这件事告诉她,让她多关照你的饮食起居。”
南栖自然信得过千梓,况且千梓一直都是贴身照顾他的人,也没办法瞒着她。
“南栖,你先前没有告诉过我,苍玦居然是天界龙君。”安昭握住他的手,往他掌心里塞了一瓶子药粉,“不是我轻看你,但你是只小妖,他是身份尊贵的上仙龙君。这身份差距太大了,不知怎么的,我竟有些心慌。”
南栖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安昭咽了口唾沫,听到外头已经有人在唤他离开,便道:“这是能够让上仙都昏迷的药粉,若有一天,他欺负了你,你就用这个对付他。”
“安昭,苍玦不会的。”南栖知道安昭是好意,但他笃定苍玦待他是真的好,让安昭放一百个心。
安昭不许南栖推辞,硬是要他收下了这瓶药粉:“那你若遇到别的困难,这药粉也能派上用场,就不必还我了。”
“安昭,让你费心了,此恩我一定会报答你。”南栖想起身送他。
安昭拦住他:“别,你歇着,不必送了。”他语气一转,恢复了素日里的调侃,“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若是往后你和苍玦这位龙君不嫌弃,就让孩子喊我一声干爹呗。”
他抓了抓后脑勺,特别不好意思地补充:“我也挺期待这个孩子能生下来。”
他还没见过尊贵的黑龙上仙和麻雀小妖的混血孩子是什么样的呢。
安昭就是话多,临走前唠叨了不少,在阿雀面前也陆续提了一遍。
阿雀一一记在心里,随后便在南栖的吩咐下,告知了千梓。他们正居的三人,在琅奕阁开始了“鬼鬼祟祟”的日子。
千梓变着法地给南栖做补药补汤,罗儿若问起,千梓便答是辰山的道远上仙吩咐的,说是有助于南栖成仙,要多补补。
千梓是罗儿一手带大的,素来得罗儿的信任,这番谎话也便轻松地瞒过了罗儿。
“千梓姐姐,好在有你,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瞒着罗姐姐。”阿雀有了千梓的帮忙,轻松不少。她嗅着千梓熬的补汤,咽了口口水,想要讨要一碗喝。
要是以前,千梓早盛给她了。但自打南栖有孩子起,千梓便不让阿雀动南栖的吃食。阿雀为此心中委屈过一阵,但也知道,南栖是在关键时刻,她确是不该与南栖多分这一碗汤。
她想得透彻,自我反省不下数十遍。
便连鸢生都看出了她不高兴,反复询问,得到的都只有阿雀的一句:“我没事呀。”
但阿雀却不知道,千梓不给她吃这些,是因为千梓每一日都要在南栖的补药与补汤之中多加几味草药进去。
这几味草药若一一分开,便没什么伤害,但放到一起,常人喝了会亢奋,对孕者则会有其他功效。
它可让南栖腹中的孩子拼了命地吸取母体的养分,直至在南栖腹中扎根生长。并且,要是之后南栖肚子里的死胎没有反应,这个草药还能给南栖造成一种腹中胎儿是活着的假象。
千梓是要定了南栖的孩子,她要一个长成的死胎来炼制她的丹药。
恰逢此时苍玦出征,对她而言,简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转眼八月。
人间步入酷暑,天界琅奕阁中仍是春色绽满院,海棠花坠满了枝头,红艳艳地压了一连片。阿雀种下的果子树生根发芽,在天界仙气的滋养下,已经有一个小孩那么高。阿雀询问鸢生后得知,若运气好,约莫在明年的三四月,这棵果子树就会结出第一个果实。
果子会是阿雀期待的那种酸酸甜甜的口感,这果树品种稀有,三界中唯剩下几棵。
阿雀美滋滋地想:到时候,她要和南栖一起吃,也要同鸢生一起吃。要是果子多,她就再分一些给千梓和罗儿……
她细心照料果树,时不时就去找南栖汇报。
而在正居中的南栖正昏昏欲睡,他的身子越来越瘦,靠在床榻上,像一枝枯瘦的枝条。他的黑发披散,已经多日不曾束起。千梓正在喂他喝一碗汤,一勺接一勺,颇为仔细,愣是督促南栖全部喝下才作罢。
南栖胃中翻腾,几次作呕,却还是强逼着自己忍住了恶心。
千梓抚着他的背,关切道:“公子忍一忍,等孕吐这一阵过去了,便都吃得下了。”
南栖单手捂着嘴,皱紧眉头,另一只手摆了摆,艰难道:“我会咽下去的。”
可不管吃多少东西,南栖都像是没有吃一般。上月,他的胳膊还比阿雀的粗些,这月,他的胳膊已经比阿雀的消瘦不少。
算算时日,南栖的肚子已过三月,孩子是活下来了。它和阿雀的果树一样,扎根了。
南栖喜悦于这个情况,每每将手抚上还不太明显的小腹,都会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长得像苍玦一些还是像自己一些。他是希望孩子像苍玦一些的,这样孩子长大了兴许就能厉害一些,不会像他小时候一般受人欺负。
南栖想得长远,第一次知道了为人父为人母的心情,他起身,打开了放着笔墨的桌案上的一个木匣子,里面是这几个月里,苍玦用术法从衡水河岸传来的信笺。
依旧是有一朵白色的花藏在信笺中,它应是苍玦在露水弥弥之际折下的,透着一股淡淡的芬芳,落在南栖的指尖。
[衡水河岸的花都谢了,这是最后一支,折给你。]
苍玦的笔墨不多,但每一个字里,都夹杂着思念。
南栖每日都要反复看上多遍,甚至还能模仿苍玦的字迹。他拿出袖中的锦袋,内里五颗红豆似他心中数万不安,南栖将锦袋贴在心脏的位置,喃喃自语:“你什么时候才可以回来呢?”
多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入夜,琅奕阁的另一端,罗儿合上了厢房的门。
她取下发髻上的簪饰,正打算歇息时,隐约听到门口有脚步声经过。罗儿素来警惕,隐身从窗户出去,跟上了那个急匆匆的脚步。
不想,才看清楚,便见“那人”回身,一指抵在唇上:“嘘!”
“阿雀?”罗儿拧眉,不紧不慢道,“大半夜的,做什么呢?”
阿雀扬眉,朝她得意道:“我近日查看书籍,发现仙界的果树苗可用药材做肥料。千梓姐姐每一日都将南栖的药渣收拾了,今日我去得凑巧,才拢了一半来。”她似是有抱怨,耸肩说着,“千梓姐姐最是小气了,连点药渣都不肯给我,说是要收着,第二日给南栖泡脚用。”
可阿雀又没见那泡脚的水盆里有多少药渣,怎么就不愿意分她一点呢?
还要她半夜过来偷取。
她笃定,千梓必然是都倒掉了,简直是可惜。
罗儿循着阿雀的话,心中还是存有疑惑:“公子修仙虽废体力,但这日日补汤补药的,也太过于进补了。”
“这我就不懂了,你要问千梓姐姐。”阿雀立马将麻烦丢给了千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