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剑气破开了达招的衣服和皮肉,留下一记深可见骨的裂伤,可达招仿佛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扑向慕流云的速度一点都没减。
慕流云紧接着又是一掌劈出,也是隔空打在达招的胸口,达招身形被这强大的掌力阻得顿了一顿,双目赤红地猛然喷出了一道血幕。
慕流云这时已经避无可避。
熟悉地形的达招几步之间就将他逼到山谷的悬崖边,再往后,就是几十丈高的山涧,如果跌落下去,纵使武功再好也免不了非死即残的下场。
在苗寨众人的惊呼声中,慕流云的身形拔地而起,垂直飞向空中,而达招的身体又肿大了些,拼着最后的力气朝他扑了过去。
人们紧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可以预见到慕流云力竭落下,被疯狂的达招扑个正着,然后两人一起滚落山涧的画面,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一声弓弦的绷响。
慕流云并没有落下来。
在空中根本无处借力的他却像是一脚踏在了一面看不见的墙上一般,身形直线向前飞掠了数尺,未及落下,人还在空中就回身一掌击向了扑到山崖边的达招。
达招此时已经腹胀如鼓,背上又被张驰射出的一支雉羽箭命中,再被这排山倒海般的掌力一推,毫无悬念地落入了山崖。
下面传来闷闷的“砰”的一声。
张驰收起弓,心有余悸地凑到崖边看了看,那血肉炸裂的惨状,即使他这样见惯了杀场的人也忍不住有些反胃。
***
苗寨里的人们也渐渐地聚集到了崖边,一个个脸色苍白,惊魂未定地窃窃私语着,只有白灵兀自坐在地上哭泣,喃喃着一些“不关我的事”、“我只是一时贪财”之类的话。
慕流云也走向崖边,张驰拦了他一把:“别看了,恶心得很。”
慕流云就没有坚持,转身对张驰说:“下次不要这样了。”
“怎样?”张驰楞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抓抓脑袋笑着说,“那个啊……嘿嘿,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为了恩公的安危,我自然是赴汤捣火义不容辞的。”
慕流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是说,那种情况下你挡在我身前也没什么用,只会碍手碍脚。”
回想了一下刚才打斗的情景,确实是有他太多没他不少,张驰的肩膀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好吧。”
他把自己的沮丧表现得如此明显,那样子看得慕流云都有些心生不忍,心想对方也是出于一片好意,也许他不该这么不近人情——尽管他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不过张驰毕竟是张驰,才不一会儿他就恢复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追在慕流云身后说:“哎,你刚才那一招莫非就是传说中的轻功‘踏云步’?就是跳到空中然后突然往前飞的那一下,我刚才忙着救你没看清楚,你再跳一次给我看看好不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能使出‘踏云步’这么厉害的轻功呢,没看清楚实在是太可惜了,喂喂我在跟你说话啊……”
***
那麻烦的尸首自有阿达穆等人处理,张驰和慕流云就暂时回到了他们暂住的地方。
慕流云觉得此间事情已经了结,他们也该收拾收拾准备离开了,可是张驰自回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神游天外,慕流云叫了他两遍他才回过神来:“啊?”
“在想什么呢?”慕流云问。
张驰抓了抓脑袋:“关于这次的凶案,我还是有些地方没有想通。”
慕流云现在对张驰已经没有怀疑了,只是心里还是有点奇怪,怎么张驰好像对这件事情比他自己还要热衷,他不太乐观地说:“现在下手之人已经伏诛,却还不知道那买`凶`杀`人的又是何方神圣,达招这一死,线索也断了。”
张驰却说:“不,达招并不是下毒的人,他是在说谎。”
慕流云诧异地看着张驰:“……为什么这么说?难道事到如今你还要坚持认为,下毒的一定就是那个进过厨房的老人?”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达招说苗疆之人有我所不知道的下毒手段,这点我倒是相信的,但他的话里还犯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错误。”张驰说,“我想你大概是对日子没什么概念,所以之前也没有发现,我其实对阿达穆说了一句假话。逸尘道长他们不是七天前死的,而是八天前。”
慕流云哑然,他还真没有注意到这么细枝末节的问题。
张驰继续给他解释:“虽然说,苗寨的人也有可能会记不清七天和八天的区别,但七天前正好是苗寨的炼火节,这对苗人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日子,他们没理由会记错。所以我多了个心眼,给了阿达穆一个错误的消息,其他人如果是从阿达穆那里知道这次凶案的,也会以为事情是发生在七天前,也就是炼火节的当天。而真正的凶手肯定会知道,凶案其实是发生在炼火节的前一天。达招说他是在炼火节当天外出毒死了人,可炼火节当天,道长们尸骨已寒,我们也已经去青山坳找辛岚山鉴定毒物了,你可能还记得,青山坳那天有不少苗人在村里走动,他们就是来找汉人采买东西,准备晚上炼火节庆祝用的。”
第12章 雾谷寨的迷雾(六)
“……确实如此。”慕流云记性也不错,还清楚地记得达招当时的说辞,他皱眉不解地问,“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甚至不惜以这种惨烈的死法……”
张驰搓着下巴说:“很显然,他是要维护什么人。”
“……你是说,白灵?”慕流云握剑的手紧了一紧。
“应该就是她,这个女人也不简单呢,起码她知道用哭来掩饰自己说谎时的神色,就不容易被人发觉。不过你也别急,先让我套套她的话,等事情弄清楚了再动手。”张驰不忘叮嘱一声,“她很可能会狗急跳墙突然发难,你可要小心提防着点。”
当他们再次来到白灵的住处时,白灵显得很不高兴:“你们又来找我干什么?事情都已经弄清楚了,下毒害人的是达招,我不过是一时贪财被骗了,难道你们也不肯放过我吗?”
张驰上上下下的把她打量了几遍:“之前都没留意,你倒是长得挺漂亮的。”
白灵看见门外有族人驻足围观,便有点夸张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想怎样?”
张驰冷笑一下:“难怪达招被你迷得连命都不要了,自愿替你受过。”
白灵顿时急了:“你胡说什么,什么叫替我受过?”
围观的人多了起来,有些青壮还愤愤不平地想出来维护白灵,慕流云也没说什么,只是目光冷冷地扫过了人群,苗人们终究是忌惮这个中原来的武林高手,只能敢怒不敢言。
张驰放大了音量,以便屋里屋外的人都能听得清楚:“你狡辩也没有用,我对你们的首领说了道长们是七天前遇害的,可实际上他们是在八天前被毒死的。达招没来得及跟你串供吧,所以说自己是在炼火节那天外出时下毒杀了人,没想到这一开口就露了馅。倒是你,你很清楚凶案发生的具体时间,所以你说的是你在八天前丢了断魂蓟。”
“就算达招记不清楚说错了时间,也不关我的事啊。”白灵的目光有些游移不定了,“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我确实是八天前带着断魂蓟外出的,断魂蓟连根挖出来可以养好几天,有人八天前偷了我的断魂蓟,不管是当天还是第二天拿去下毒都没什么好奇怪的呀。”
“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并没有怀疑你。注意力也成功地被你转移到了那个偷你毒草的人身上。可怜那达招一片痴情却弄巧成拙,想要为你揽罪却反倒把你暴露了。如果你真的只是卖了断魂蓟而没有做别的,他为什么要承认是他下毒杀了人?还特别对你强调说,他是为了你而死的。”张驰目光凌厉地看着白灵,“很显然,他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知道下毒杀人的就是你。”
“你胡说,你、你血口喷人!”白灵慌乱地四下张望,本来还想寄希望于护短排外的族人们,可是那些之前还愤愤不平的人们现在都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用一种“原来如此”的眼光看着她。
白灵一咬牙,恨恨道:“我没有杀人,我有证据!”
“哦?那你拿出来啊。”张驰叉着手,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我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白灵从床底拿出了一个小箱子:“就在这里。”
说着就把箱口冲着慕流云和张驰打开了。
张驰一看她的动作就觉得不正常,赶紧一边急退一边说:“小心,退后!!”
话音刚落,只听“嘭”的一声,一股黄色的毒烟在小小的房间里炸开了。
鉴于张弛事先的提醒,慕流云一直在留心着白灵的一举一动,眼看她要使诈,当即凌空一掌拍向了白灵,同时抓住张驰的后领拎着他就退出了屋外,没有让毒烟沾到他们半分。
慕流云的心思在救人上,这仓促一掌只是把白灵打得撞在了墙壁上,并未受到重创。趁着屋里的人被毒烟逼退,白灵爬起身来捂着胸口跳了窗。
***
慕流云和张驰当然不会就这么让她逃走,绕过屋子想要追上去,可是周围却响起了诡异的“嗡嗡”声。
“毒蜂!是毒蜂!快逃啊!”围观的苗人大喊起来,一个个逃得比飞还快,附近的人家“呯呯”地关门落窗,生怕被毒蜂钻了空子。
好几只毒蜂扑向了慕流云,他连忙运气于胸,暴喝一声,那些毒蜂立刻被震毙当场,落到了地上,可是更多的毒蜂还在源源不绝地朝着两人扑过来,他就是内力再深厚,也震不死所有的毒蜂。
慕流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灵的身影逃出了他的视线,而铺天盖地的毒蜂群却让他连自保都难,更别说追击了。
紧急关头,张驰一把拉过慕流云,向着蜂群的反方向跑了几步,“噗通”一下跳进了山溪之中。
慕流云一惊之下也来不及吸气,就被张驰按着肩膀压到了水底,慕流云挣扎了几下才在溪水里站稳了,却憋不住气把头冒出了水面,顿时十几只毒蜂嗡嗡地扑了过来。
慕流云又是一声爆喝,毒蜂噼里啪啦地落到了水面上,在他身边的张驰也觉得几乎要聋了,忍着气血翻涌趁机伸手到岸边揪了几根芦苇下来,掐了根两头通透的芦苇杆子给慕流云含着,就把他再次按进了水里。
这溪水只有半人多深,水流却有些湍急,张驰不像慕流云一般马步扎实,捞了块大石头抱在怀里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两人就这么叼着芦苇杆半蹲在水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终于还是张驰先动了起来,他抓着慕流云的手,顺着水流慢慢地往下游摸去。
毒蜂在水面上盘旋了一阵,终于因为找不到目标渐渐地散去了,等他们爬上岸时,周围只剩下稀稀拉拉的两三只毒蜂还在漫无目的地游荡。
张驰一巴掌拍死了一只毒蜂,哆哆嗦嗦地说:“这溪水也太冷了,我们得生个火把身上烤暖和起来,不然湿寒入体,只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他从怀里摸出了火折子,可是火折子已经被水浸透了,于是他又摸出了火石,正要找柴草,等不下去的慕流云已经一把擒住了张驰手腕上的脉门。
张驰只觉得一股至刚至阳的真气透体而入,绵绵不绝地在他的四肢百骸中流转,几息之间他就感觉浑身发热,再看慕流云,身上已经蒸腾起了一股水汽。
***
没过多久,两人身上就干得差不多了。
“武功高就是好啊。”感觉到浑身暖洋洋的张驰活动了一下筋骨,羡慕地说。
慕流云只是沉默不语,心里想的却是这几天来不断地被逼到手忙脚乱的境地,勤学苦练二十多年练就的一身好武艺,到真正闯荡江湖时才发现很多时候根本就是毫无用武之地的。
“好了,我们走吧,白灵还没抓到呢。”张驰转身要走。
“且慢。”慕流云叫住他。
“怎么了?”张驰回头看着慕流云。
“如今事情已经查明,此前确实是我冤枉了你,还出手将你打伤了,我该向你赔个不是,还请见谅。”慕流云说着抱拳对他作了个深揖。
“别别别。”张驰赶紧扶住他,“害我蒙冤的是白灵,误会我的是逸尘子道长,那种情况下不论换作是谁都会把我认做是凶手的,这可不能怪你。”
“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错了就是错了。”慕流云坦荡地说,“你想要我如何补偿,只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
张驰连连摇手:“说什么补偿不补偿的,你对我可有救命之恩呢,这点小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恩归恩,错归错,不是一码事。”慕流云说,“这样吧,就当我慕流云欠你一个人情,今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绝不推辞。”
慕流云非要这么较真,张驰也只好依着他:“好好好,这事以后再说,我们先去抓那个害我被冤枉的凶手吧。”
慕流云轻叹一声:“白灵怕是早就跑得没影了,还能怎么抓。”
“你就看我的吧。”张驰信心满满地说。
***
两人又回到了先前白灵的屋子,这时毒烟已经散去,村里到处是苗人举着网兜和粘杆,骂骂咧咧地捕捉着飞舞的毒蜂。
毒蜂除了饲主以外是不会区分自己人和敌人的,村里已经有好几个人被毒蜂蛰伤,现在老人和孩子都不敢出屋了。
谁都没有那个闲心搭理张驰,张驰就径自来到白灵的屋后,从窗口开始往外找,很快就在泥地上找到了一对比较深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