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伸手接过了一个属下的火把,张驰却阻拦道:“秦庄主且慢。”
秦无期不解地看着他,张驰说:“刚才我翻动此书的时候,就感觉手感粘滑,不是正常的纸张应该有的手感,这书很可能是在什么油性的东西里面浸泡过的,红莲教多此一举必有缘故,当心有诈。”
“难道书上有毒?”妙音师太惊疑地问道。
刚才接触过书本的人都赶紧运功检查身体,或者跑到一旁的地下河去洗手。
“应该不是有毒。”张驰说,“红莲教设下此局的目的,主要还是想引得诸位自相残杀。如果书上浸的是那种摸一下就能让人中毒的毒`药,拿到秘籍的人很快就会反应过来,诸位也会立刻知道这东西有诈,自然也打不起来了。而且据我所知,所有通过接触就能中毒的毒`药都不是多么厉害的剧毒,诸位都是内功高手,很容易将毒逼出或者压制。我猜这设局之人大概连我们发现秘籍是假的以后,为了避嫌会当众将此书烧毁都料到了,这书上浸的,应该是一种点火烧了才会发作的东西。”
姜诗把秘籍拿过去嗅了一嗅:“你说的没错,这书里浸过天竺蓖麻的油,点火燃烧后生出的烟会令人慢性中毒而死,常被用于神不知鬼不觉的暗杀,中毒者会在半年之内头发牙齿脱落,皮下出血,看起来像是死于怪病一般。但这么一本书里烧出来的烟最多只是让诸位头晕恶心一阵罢了,不足为虑。”
“我相信,要是真的有点起来就能毒得死人的剧毒,他们肯定用上了,还会客气么?可就算这种毒`药的威力有限,毒不死在场的人,也可以打击一下大家的信心啊。”张驰皱着眉说,“究竟是什么人想出的这么阴险毒辣的计谋?”
“这些计谋环环相扣,叫人防不胜防,我看极有可能是卫梵天在亲自策划执行。”秦无期淡淡道,“放火不成就偃旗息鼓,被发现了就诱敌深入,陷阱不起作用,就用这假秘籍引发争执,就算此计谋也被识破了,还算准我们为了平息争端和避嫌会把秘籍当场烧了。如今红莲教占尽先机,我们步步被动,接下来还不知有什么样的诡计在后面等着我们,哼!他以为耍这些阴谋手段就能吓退我们,真是痴心妄想,等到揪出了卫梵天,定要他好看!”
“对!要他好看!”众人纷纷应和,义愤填膺。
天和道长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是看出来了,张驰到底是年轻人沉不住气,刚才已经把该解释的地方都解释了,该打的脸也都打过了,半点没给在场的江湖前辈们留情面,等所有得罪人的事情都做完了以后,秦无期才站出来唱了个白脸,指责卫梵天的阴险狡诈,将众人贪婪和愚蠢引发的矛盾全都怪到了卫梵天的头上,大伙儿也就借坡下驴,把矛头一转,仿佛刚才的争夺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再一次团结一心地针对起了这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
如果单论武功,上清宫至少还有天分极高的慕流云可以与秦无期一较高下,但要说到掌握人心,只怕找遍门派上下也没有一个弟子能是秦无期的对手,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忧起了上清宫的将来。
众人还在口口声声地声讨着卫梵天的狡诈歹毒的时候,慕流云就转头离开了人群。
他的耐性已经到了极限,真是一刻也不想跟这些人为伍了。
“师弟……”天和道长在后面有些担心地叫道。
慕流云深吸了一口洞穴里阴凉的空气,再慢慢地吐了出来,声音至少表面上恢复了平静:“我知道,我会忍耐的。”
***
就算不能烧,假秘籍也还是要当众毁去,以免落人口实,在众人的瞩目下,秦无期运气于手掌,双手将那本假秘籍用力揉搓几下,生生揉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碎片,如此精纯的内力,令不少人都暗自咋舌。
他双手一扬,那些碎片就纷纷扬扬地落入了旁边的地下河中,地下河的河水只有膝盖那么深,却十分湍急,转瞬之间就将这些哪怕全部找齐也未必能拼得回去的碎片冲得无影无踪。
“为防万一,秦庄主也过来洗洗手吧。”刚才摸过秘籍的张驰已经在地下河里仔细地洗起手来,其他碰过秘籍的人也都照做了。
随后这些人不管内心里有了什么样的疙瘩,至少表面上又一次同心协力地开始了探索,只是这一次,许多人都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总觉得卫梵天说不定就在火把照不到的黑暗之中偷偷地看着他们。
慕流云面沉如水,形状姣好的嘴唇紧抿成了一个严肃的弧度,虽然那之后慕流云的确忍耐了下来没有继续发怒,但所有人都自觉地避开了他,不敢接近他身边五尺以内。
当然,他们可不会认为自己是怕了慕流云,只不过对着这么一个脾气又差、杀气又重的人,能躲开还是躲开点的好。
除了张驰依然没皮没脸地凑了上去。
脾气差?杀气重?笑话,他认识慕流云的第一天就已经充分地领教过了。
“流云,流云,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这样怪吓人的,看得我小心肝儿扑通扑通的直颤。”
“流云,跟我说说话吧,我都快无聊死了,真的。”
“流云你看那个石笋像不像一条狗?”
“流云……”
尽管慕流云一句话都没理他,脸色阴沉如故,但张驰半点都没有气馁和退却的意思,那没皮没脸的程度,就连天和道长都感到十分惊奇。
更让他惊奇的是,被张驰这样不停地缠闹,慕流云不仅没有将他一巴掌打飞出去或者一指点穴封住他聒噪的嘴,连原本阴沉的脸色都缓和了不少,甚至开始应答起张驰的话来。
自认对师弟的脾气也算有几分了解的天和道长不禁多看了张驰几眼。
第56章 山庄下的阴影(七)
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 洞穴开始变窄,地势也逐渐升高了。
终于,他们看到了溶洞边上修建的一条向上延伸的台阶, 这台阶也是直接在石壁里开凿出来的, 只是比另一头他们下来的那条台阶要陡峭许多, 台阶尽头隐约可见一条垂直向上的竖井,不知道是通向哪里的, 看起来这应该就是密道的出口了。
秦无期认为红莲教此番虽然撤得匆忙,但是之前的陷阱都不是临时设计的,而是早就准备在那里了,所以前方也必然还有别的埋伏。
当然,都已经来到这里了, 要他们转头就撤是不可能的,就算明知有埋伏也要往前闯才不至于堕了己方的士气。
姜诗和傅惊雷两个率先上了台阶, 其他人就暂且留在溶洞里等候。
姜诗用那根铁棍敲敲打打了一路, 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一直到了那处竖井, 傅惊雷让他熄灭了火把退后一些,自己一手持盾一手持刀, 谨慎地探头往上看了一眼。
就在他探出头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猛然当头落下,傅惊雷飞快地往后一退,却发现那落下来的只是普通的水而已。
不过量有点多。
浑浊的水流顺着竖井浇了下来,傅惊雷一愣, 拉着姜诗就飞快地往后退去,几乎是在转瞬间,水流就变得非常湍急,轰隆隆地冲刷而下。
溶洞里等待的人在刚看到水的时候就惊恐地尖叫起来:“发大水了,快跑啊!”
“别往回跑!”张驰立刻大喊道,“会被冲走的!都到高处去!”
话音未落,慕流云就抓住张驰的胳膊,一下跳到了一处高出地面许多的石台上,水流紧接着漫过了他们刚才的立足之地,连慕流云的鞋子都没有沾湿半点。
那处石台连着洞壁,向外倾斜并且十分光滑,张驰得紧紧地抱住旁边一块从洞顶挂下来的钟乳石才不至于滑落下去,也有许多反应快的人,学他们一般跳上石笋或者石台躲避汹涌而来的洪水,可仍是有些人不听劝告,没头没脑地向着来路跑去。
幸好有秦无期、慧明大师、天和道长这些头脑冷静武功也高的人不顾已经过膝的湍急水流,一一将这些不冷静的人拦下,驱赶到旁边的石笋石柱上去。
傅惊雷和姜诗完全是被湍急的水流从通道里冲出来的,傅惊雷抓住姜诗一把扔到了一旁的石头上,自己却被越发汹涌的水流冲走了,还是秦无期抓住了他,从水中一跃而出,落在了一块大石头上。
眼下这里的人暂时是安全了,但是不少人已经浑身湿透,火把也几乎全灭,黑暗中只能听到隆隆的水声,溶洞的回音使得这水流的气势磅礴到了令人绝望的程度。
在仅剩的微弱火光里,人们只能看到那个通道的入口汹涌地往外喷着水,洪水源源不绝地灌进这个溶洞,然后向着地势更低的地方冲去。
下游的洞穴里还有不少铁卫,只怕是难以逃出生天了,等到水流灌满了下面的洞穴再漫上来,他们这些人也无人能够生还,武功在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一点用处都没有,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逆着那样没顶的湍急水流,从那条垂直的竖井泅渡上去。
“怎么办?我们逃不出去了!”有悲观的人开始哀嚎,“他们挖穿了湖底,洞庭湖的水倒灌下来了,我们都会被淹死的!”
“胡扯!”张驰有力地驳斥道,“这个洞千百年来都没有被淹没,头顶的岩层必然非常厚,哪里是红莲教想挖穿就能挖穿的?再说了,卫梵天又不是王八变的,哪有这么大本事,你潜到湖底挖一个试试?”
“各位不要自乱阵脚。”即使浑身湿透也不减风度的秦无期说,“我这一路都在估算着距离,虽然不敢说多么精确,但至少可以肯定这洞穴的出口已经远离湖岸,不可能是洞庭湖水倒灌。”
“那这又是怎么回事?”一个不会游泳的雪山派弟子抱着石柱惨兮兮地问道。
张驰说:“不要担心,这溶洞里既然有地下河,就一定有出水口,不会被灌满的,而且你们看,水流已经慢下来了。”
果然,就在他们说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里,从那个通道喷涌出的水流已经明显地小了下来,溶洞里的水位也紧接着降了下去,虽然就现在来看水流还是很湍急,但后继无力的势头已经非常明显了。
“阿弥陀佛,可真是万幸。”慧明大师松了一口气。
“当初这条密道修建的时候就应该考虑过湖水倒灌的危险,所以也不算是我们走运。”张驰中肯地说,“只能说卫梵天准备得太周全了。”
同样也浑身湿透的妙音师太语气非常不好地说:“这水流既然灌不满洞穴,也淹不死我们,为什么还要说他准备得周全?”
“我相信他有想淹死我们的心,只是没有这个外在条件,为了防止水流倒灌,这个出口应该是远离河岸和湖边的,如果他们大张旗鼓地挖渠引水过来,工程量太大不说,也肯定逃不过惊鸿山庄的耳目。”张驰说,“虽然他淹不死我们,但可以吓死我们啊,之前有那么多的机关和陷阱,如果已经有人中了招的话,这会儿想必已经士气低落,人人自危了吧,再看到这突如其来的大水,一大群吓坏的人全都没头苍蝇一样地往回跑,到时候也许有的人会走散迷路,有的会被水流冲进地底下的水道,也有的会为了抢先挤进那个狭窄的通道而厮打起来,到时候这淹不死人的水不仅能杀人,还能在武林同盟会里制造分裂也说不定。”
“果真毒辣。”秦无期说,“趁着现在水流小了,我来打头阵冲杀上去,绝对不能放过卫梵天这个阴险小人。”
九大门派的人这会儿倒是前所未有的同仇敌忾,一个个怒气冲天纷纷表示要一起上,最后还是傅惊雷举着铁盾打了头阵,秦无期紧随其后,顺着那个只凿出了两排落脚点的竖井爬了上去。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他们的前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十分顺利地爬出了竖井,以一种比较意外的方式重见了天日。
等到其他人也陆陆续续从竖井爬出去了,慕流云还是嫌恶地看着洪水退去后无处不在的淤泥,张驰诚心地建议道:“要不我背你吧?”
慕流云横了他一眼,就毅然跳到了几乎能淹到脚背的淤泥里,踩着满脚淤泥向竖井的方向走去。
张驰想说自己并没有嘲笑他洁癖的意思,可是慕流云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通道尽头。
好不容易才哄好了一点,想不到这下又惹他生气了。
张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鼻子,小心翼翼地从光滑的石台上爬了下去。
***
秦无期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恶斗等着他们,所以带头冲了上来,可惜卫梵天并没有让他如愿。
灌完了能灌的水后,卫梵天趴在井口凝神聆听了片刻,发现下面这一大群高手竟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他就果断连这十分适合伏击的有利地形也放弃了,带着属下们顷刻间跑了个一干二净,还在旁边的树干上刻下了两句话:“今日玩得愉快,咱们后会有期。”
等秦无期等人爬上来,已经连人影都看不见了,怒极的妙音师太一掌将那树干击了个粉碎,愤然道:“这贼子!真是厚颜无耻到了极点!”
其他人憋着的一腔怒火也完全没有了发泄的渠道,只能生生憋回了肚子里,几乎憋出内伤来。
张驰爬出来以后先观察了一下四周,这会儿天色已经有些微亮,周围的景色倒是不难分辨,出口看样子本来也是个水井,这会儿井沿的石头已经被破坏了,有人新挖了一条水渠,把旁边一个水塘里的水都引到了井里,现在水塘里只剩下坑坑洼洼的浅坑了,一些小鱼苗在里面挣扎跳动着。
“原来如此。”张驰恍然大悟,“用养鱼池蓄水,关键时候就放水阻挡追兵或者吓唬人,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卫梵天肯定是在很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陷阱等着哪天有人来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