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流云接过来掂了掂重量,还虎虎生风地挥舞了两下,满意地点点头:“看着还行,你试试趁不趁手。”
张驰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这是……特地给我打的……?”
“我既然斩断了你的兵刃,理应赔你一把。”慕流云理所当然地说,“上次来时我就这么想了,考虑到锻造兵器需要一些时日,便提早预定下了,想不到掌柜的手艺如此精湛。”
张驰惊讶地看着慕流云:“可是……上次来的时候,你不是还觉得我是嫌犯吗?”
“事情查清楚之前,我虽不能妄下决断,却也觉得你不会是我所要找的凶手。”慕流云淡淡地说,“假如我猜错了,最多也就是白打了一把枪而已。”
“有钱人,就是任性啊。”铁匠望天无语,整支枪都用乌金玄铁打造,造价高达数百两银子,人家根本不当一回事儿,反正只要写个条子给他去找上清宫领钱就是了,完全不会肉痛。
张驰也没心思想别的,只顾低头摩挲着枪身上精致的纹路,满脸都是兴奋和喜悦之情。
“手感如何?”慕流云被他毫不掩饰的情绪感染了,也露出了几分笑意。
张驰到铺子外面挥舞了两下,还耍了几式枪法,由衷地赞叹道:“真不错,非常趁手。”
“那,心情可好些了吗?”
“嗯!”张驰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或许,他并不是毫无机会的。
就算努力到最后也终究不过白日梦一场,至少在梦醒来之前,总要全力以赴才是。
***
按照张驰所说,惊鸿山庄的武林大会将会在半个多月之后举行,届时庄主秦无期肯定不会缺席,所以他们只要在那之前赶到惊鸿山庄就可以了。
两人离开岭南一路北上,沿途也无需紧赶慢赶,只管信马由缰地沿着官道小跑前进。
慕流云本是个沉默不多话的人,可张驰一路上都在跟他谈天说地,嘴巴基本上就没停过,不断地用自己的妙语连珠逗得他忍俊不禁。
从小到大,慕流云从未遇见过如此活泼的人,能每天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这么多话,还不带重样的,心中也是好感渐生,连张驰偷偷地换了个称呼,直接叫他流云,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天下午,张驰抬头看见天上乌云压顶,视线所及之处,左看右看也只有一处已经荒废的庙宇,便对慕流云说:“看这天气马上就要下雨了,我们肯定是赶不到前面镇上了,姑且将就一下,就在这里露宿一晚吧。”
慕流云点了点头,在这些事情上他已经习惯了听凭张驰的安排。
张驰栓好了马,手脚利落地在寺庙里的空地上点起了火堆,又拿了一块方巾铺在一边,让慕流云可以有个干净的地方坐。
做完了这些事,眼看着外面虽然雷声滚滚,这场雨却憋着似下非下,就是不下的样子,他就有些坐不住了:“我看这里荒山野岭的,应该有不少猎物,我出去转转,兴许能弄到点新鲜的野味,晚上就不用吃干粮了。”
“好,不要走太远了。”慕流云便在火堆旁坐下来打坐调息,看着张驰带着弓箭出去了。
外面的雷声一阵响过一阵,过了好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开始敲打古寺残破的屋檐,慕流云听见寺庙门口有人踩着水坑走进来,还以为是张驰回来了,收了功睁开眼一看,却是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
那个山羊胡子看见寺庙里有人,脚步迟疑了一下,可外面转眼间就已经大雨倾盆,他只好进了寺庙。
看慕流云一身道袍,身负长剑,也不知是个什么来头,山羊胡子就抱了抱拳客客气气地说:“这位兄台,在下路过此地进来避雨,不知兄台已经先行入住,可否行个方便,借个角落让在下栖身一晚。”
慕流云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随意。”
那山羊胡子便笑了一笑,在远离火堆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既然有别人在,慕流云也暂时不练功了,他往火堆里添了点柴,不时地抬头看看门口。
雨又下了一段时间,门口才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被淋成了落汤鸡的张驰肩上扛着一头二十来斤重的麂回来了。
当他进门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山羊胡子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又镇定了下来。
张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是哪位?”
“避雨的。”慕流云说。
山羊胡子讨好地笑了笑,低调地缩在了墙角的阴影里,好像并不希望跟他们打交道。
慕流云看张驰一路走一路滴水,就问:“你都湿透了,要我运功帮你驱寒吗?”
“不用,我烤烤火就好了。”张驰脱了上衣拧干了水,从包裹里拿出备用的衣物换上,就到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开始收拾那只麂,嘴里还抱怨着说:“这家伙也太能跑了,中了箭还跑出去大半个山头,追死我了。”
慕流云也帮不上忙,就看着他熟练地剥皮割肉,又取来马鞍上挂着的炊具和调料包,本着能吃得好就绝不随便将就的吃货精神,架起锅子开始煮汤。
等到一锅肉汤渐渐地煮出了香味,天色也终于黑了下来,张驰正想着招呼角落里的山羊胡子也过来吃点,就听到门外隐约传来一阵由远至近的马蹄声。
山羊胡子顿时大惊失色,站起来就想逃走,可是就在极短的时间里,马蹄声和一些人的彼此吆喝声就已经到了门口。他又试图从墙壁的缺口溜走,正好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屋外隐隐绰绰的人影。
整个破庙已经被人团团包围了。
几个穿着蓑衣,戴着斗笠的人下了马,气势汹汹地进了这个破庙。
山羊胡子一看逃不掉了,拔出随身的两把只比巴掌长一点的刀,一副要拼命的样子,可是当那几个蓑衣人中为首的一个摘下了斗笠后,山羊胡子顿时面如死灰,颤声说道:“庄主,你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
“这话可有趣,我为何要放过你?”带头那个蓑衣人轻笑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低沉醇厚,甚是好听,“难道从来就没有人告诉你,做错事情是要受到惩罚的。”
他身边一个长得特别高大的大汉,看到火堆旁坐着的慕流云和张驰,便沉声道:“惊鸿山庄办事,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一听“惊鸿山庄”四个字,慕流云的眼睛就危险地眯了起来:“这庙莫非是你家开的,风进得雨进得,你进得我却进不得?”
“你……!”那个大汉伸手握住刀柄,就要发难,带头的人却伸手虚拦了他一下:“不要多生事端。”
“……是。”大汉退后了半步,两眼仍是带着警告的目光看着慕流云和张驰。
这时候山羊胡子绝望地厉声说:“好、好!秦无期,这是你逼我的!”
说着迅速将一颗早已藏在袖子里的药丸给吞了下去。
那些蓑衣人顿时如临大敌地后退一步,齐齐将手握在了兵刃上。
“怕什么?”秦无期淡淡地说,“药效发作没这么快,尹慈,徐长歌,你们上。”
蓑衣人中有两人越众而出,攻向了山羊胡子,秦无期慢条斯理地解下了身上穿着的蓑衣交给身旁的大汉拿着,就目光专注地看着交战中的三人。
张驰也没打算多管闲事,小声对慕流云说:“想不到这么凑巧,他就是惊鸿山庄的庄主秦无期,你看他的佩剑,那就是闻名江湖的游龙剑,据说削铁如泥,不知和你的止水剑比起来如何。”
慕流云打量着秦无期,对方年纪跟他也差不多,剑眉星目,丰神俊逸,长得一表人才,而且说话语调不疾不徐,动作举止气定神闲,无时无刻不透露着身居上位者的自信,掌门师兄曾评价说此人是人中龙凤之资,倒是一点也不夸张。
只是看了几眼,慕流云的视线就被交战中的人吸引了过去。
一开始的时候,那山羊胡子在两个人的围攻下左支右绌,显得狼狈不堪,短刀都被打飞了一把,身上也很快就挂了彩,但是渐渐地,他就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喉中发出嘶哑的低吼,眼珠通红,整个人状若疯癫,动作身法越来越快,内力似乎也变强了许多,打斗中飞起一爪就将徐长歌的衣服撕出一个大口子,皮肤上也被抓出几道血痕,要不是躲得快,只怕连皮带肉都要被抓下来一块。
见部下受了伤,秦无期终于拔出游龙剑,飞身上前截下了那个越来越疯狂的山羊胡子。
第23章 惊鸿照影(五)
见庄主出手,尹慈和徐长歌就自动退开了一边,也不用吩咐,立刻就有人过来帮徐长歌上药包扎。
慕流云和张驰已经退到角落,因为山羊胡子功力大涨又丧失了理智,招式如同风卷残云一般大开大阖,搞不好就会波及旁人。
双方打得极为激烈,张驰已经眼花缭乱,只知道山羊胡子的攻势越来越凶猛,越来越不要命,甚至数次迎着剑刃往上冲,完全不管自己会不会受伤,却依然没能伤到秦无期分毫。
慕流云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山羊胡子的攻势已经是强弩之末,后继无力了,很快就被秦无期一剑刺穿了左肩。
他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左手死死地抓住游龙剑的剑刃,右手猛然抓向秦无期,秦无期抽出游龙剑,毫不留情地一剑就将他的右手斩断了,又一脚将他的身体踢飞出去,撞塌了一截土墙,落在庙外的雨水中。
同样不用吩咐,就有蓑衣人上前点穴止血,牢牢地制住了还在疯狂挣扎的山羊胡子。
秦无期甩掉了剑刃上的血珠,收剑入鞘后,还很有礼貌地对张驰和慕流云抱了抱拳:“打扰二位了,告辞。”
“且慢。”慕流云叫住了他,“秦庄主,我正好有事要找你。”
秦无期回头打量了一下他的穿着:“看阁下的装束,想必是上清宫的人吧?”
慕流云点了点头:“在下上清宫慕流云。”
秦无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原来阁下就是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的上清宫天璇道长,幸会幸会。不知找我有何要事?”
对方的消息如此灵通,慕流云也感到有些意外,他正色道:“上清宫的四位弟子几日前在岭南遇害,此事有颇多疑点,似乎与惊鸿山庄也有一些关联,我正是为了这事前来找你求证。”
秦无期正要说话,却听到暴雨中传来几声长短不一的哨响,尹慈脸色一变:“庄主,龙九来了。”
秦无期沉吟了一瞬,转头对那两个押着山羊胡子的人说:“杀了他。”
听到吩咐,其中一人就毫不迟疑地一把扭断了山羊胡子的脖子。
这时一个同样淋成落汤鸡的人,不顾门外众人的言辞阻拦硬闯进了这间破庙,正好看到山羊胡子的尸身软软地倒在地上。
龙九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张嘴就骂道:“我靠!秦无期你真是欺人太甚!老子辛辛苦苦追了他一路,好不容易追到了,却叫你给灭了口!”
秦无期微微地一笑,背着手气定神闲地说:“此人背信弃义,出卖兄弟,实在罪无可恕,在下不过是为惊鸿山庄清理门户罢了,这‘灭口’一说可是担待不起。”
“什么清理门户,你这明明是滥用私刑!”龙九气坏了,“此人牵涉好几桩要案,还没查清楚就让你给杀了,你让我怎么交差?”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如果给九爷造成了不便,还望见谅,这尸身便给九爷带回去交差吧。”秦无期不卑不亢、不痛不痒地表达了一下歉意,就对慕流云说,“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实在不能耽搁,二位若是信得过在下,还请半个月后前往惊鸿山庄一叙,届时秦某一定会给二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慕流云皱了皱眉,也没有阻止,秦无期就对他们抱了抱拳,转身走了,一边走一边接过属下递给他的蓑衣,戴上斗笠就踏进了雨幕,半点都没有耽搁。
那个叫尹慈的慢了半步,从身上拿出几张请柬递给他们:“天璇道长、九爷,还有这位小兄弟,半个月后武林大会举办之日,还请三位务必赏脸赴约,我等先行告辞了。”
龙九不甘心地看着秦无期离开的背影,又看看地上的尸体,愤愤地一把抓过请柬:“告诉那个姓秦的,早晚我要跟他算这笔账!”
“一定带到。”尹慈抱拳告辞,也转身走进了雨幕,寺庙外的马蹄声很快就远去了。
***
“阿嚏!”龙九打了个喷嚏,看看外面越下越大的雨,颓丧地缩回了庙里,“两位兄台,借个火。”
“赶紧过来喝点热汤吧。”张驰把煮了好久的肉汤用小碗盛了出来,给了龙九一碗,龙九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接了坐到火堆边,“多谢了,看两位的打扮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怎么称呼?”
“在下张驰,无名小卒一个,这位是上清宫的慕流云道长。”张驰替沉默的慕流云回答了。
“原来阁下就是一人一剑挑了黑龙寨的上清宫天璇道长。”龙九惊奇地说,“可比我想象中的年轻多了。”
慕流云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这事怎么好像一夜之间人人都知道了?”
张驰笑笑说:“这不奇怪,龙九爷可是京城六扇门的捕头,消息自然是比较灵通些。”
“你知道我?”龙九颇感兴趣地问。
“刚才听秦庄主这么叫你来着。”张驰说,“江湖上谁不知道京城名捕龙九爷的大名呢。”
“张驰兄弟你这可就是在挤兑我了。”龙九折了两根树枝做筷子,边吃着炖肉边说,“人前大家都客客气气地喊我一声‘九爷’,背后可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呢,什么‘朝廷鹰犬’、‘官府走狗’之类的言辞,我可是没少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