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着护工走进急诊楼, 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既有焦急, 也有几分恼恨, 着实耐人寻味。
手术室的灯光亮起,女人守在走廊, 男人则在楼内爬上爬下, 办理手续, 缴纳相关费用。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 看到屏幕上显示的名字,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暗沉。抬头看一眼手术室的方向,转身走向楼梯间, 确定四周无人,才在窗口接通电话。
“你在哪?”
“爸!”手机对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大概还在变声器,颇有几分沙哑,“我在学子家里,我爷爷他,他怎么样?”
“你还有脸问!”男人低吼一声,脸色铁青。心中到底存着顾忌,不敢在医院里高声,唯恐引来他人注意,只能压低声音道,“你看看你都交了什么人!那是你爷爷,你带人回家抢劫?抢钱不算,还把你爷爷砍伤,你怎么下得去手,啊?!”
“爸,我没想这样,我就是想找点钱,谁让老头子听声起来还要报警?”
“你还有理了?!”男人抑制不住愤怒,攥紧拳头,“你爷爷有多疼你,你良心被狗吃了?这次是你爷爷,下次再没钱,是不是要带人砍你老子?!”
“爸,我怎么会……”少年的声音忽然变低,中间出现另一个陌生的声音,催他询问老人现在情况如何,有没有生命危险。
“爸,我爷爷他没事吧?”少年终于想起正事,紧绷着声音道。
当时他只想着拿钱脱身,根本就没想太多。同伙突然对老人动手,他没来得及阻止,等反应过来,老人已经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
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白,第一个念头不是救人,而是万一老人死了,他该怎么办,会不会被判刑。虽然他没有直接动手,一个从犯绝对怕不掉。
情急之下,忽略老人的胸口还在起伏,和同伙夺门而逃,跑到其中一人的家里躲藏起来。
到底心中不安,少年设法避开人,给家里打了电话。
郑国强和刘云这才知道,自己的儿子犯了多大的事。
夫妻俩开了一家超市,因为在学校边上,利润还算可观。重伤的老人名为郑民,是郑国强的父亲,退休工资也有几千块。
郑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自幼娇生惯养,尤其是郑民和去世的老伴,对他是有求必应,宠得不成样子。
郑方脑袋聪明,却偏偏不爱学习。
小学时贪玩,成绩勉强挂在中等,等上了初中,直接变成吊车尾。今年升上初三,背着父母结交一群辍学的社会人员,迷上赌博机,每月的零花钱根本不够填窟窿。口袋空了就朝父母要,父母不给就去找爷爷。
日复一日,郑方愈发沉迷,从偶尔去一次发展到整天逃课。
郑国强和刘云被蒙在鼓里,直至学校找家长,两人才知道儿子已经有半个月没去上课。
起初他们还不敢相信,因为郑方虽然成绩不好,花钱也有些大手大脚,在两人面前的表现还算乖巧,每天都准时出门,放学之后也不会太晚回家,和平日没有两样。
学校老师给他们打电话,询问郑方为什么不去上学,两人不明所以,都是楞在当场。
确认电话的确是学校打来的,刘云顿时一个激灵,以为儿子发生意外,心焦火燎,五内如焚,店也开不下去,直接锁上门,和郑国强兵分两路,一人去学校了解情况,另一人去外边找,一定要把郑方找到。
郑民刚好给儿子打电话,知道孙子不见了,也是急得坐不住,连续给几个老朋友打电话,请他们帮忙找人。
一家人心急火燎,不到半日时间,刘云的嘴上鼓起一圈水泡。
最终还是郑国强寻人打听,在一家游戏厅里找到郑方。
看到沉迷在赌博中的儿子,郑国强怒火中烧,一把抓住郑方的胳膊,将他硬拽出游戏厅。
郑方没想到父亲会找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看他这副样子,郑国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抽出皮带,就要狠狠教训他。
因为是在街边,人来人往,不乏有人围观。
郑国强发狠教训儿子,郑方被抽得流出眼泪。
刘云和郑国强想法一致,儿子染上坏习惯,学会撒谎,必须好好管一管。任凭郑方哭着哀求,始终硬下心肠不理会。
郑民却舍不得孙子,见郑方哭得可怜,将他拦在身后,抓住郑国强的皮带,不许他再打。
“爸,你别拦我,这孩子再不管早晚要出大事!”郑国强不敢硬拽,只能对郑民道,“他从学校逃课,还迷上这个东西,再不好好管一管就掰不过来了!”
“那也不能这样管!”郑民不肯让开,“小方都是半大小伙子,你想过他的脸面没有?被你在街边抽一顿,他还怎么见人?”
“爸!”
郑国强拗不过父亲,又被妻子拽了拽,到底放下皮带,拽着儿子拨开人群,一把塞进私家车,准备回家再说。
可惜的是,哪怕回到家,有郑民在,郑方就像是有了护身符,这顿打到底没落到实处。
郑国强实在没办法,只能和刘云商量,夫妻俩轮换送儿子上学放学,不许他带手机,更在零用钱上限制他,设法切断他同那群社会人员的联系。
两人的做法有一定效果,怎奈家中有个拖后腿的老人。
郑方没钱没手机,父母那里没办法,就去找爷爷要。
郑民不舍得孙子受委屈,瞒着儿子儿媳给孙子卖了新手机,还背后给他零用钱,一次就是几百。
郑方有了依仗,乖巧一段时间,很快旧态复萌。
郑国强和刘云送他上学,前脚刚走,他后脚就从学校里跑出来。为免父母发现,还会在放学前回来,在校门口等着父母,遮掩自己逃课的事实。
学校再找家长,来的都是郑民。
老人溺爱孙子到了不讲理的地步,老师教育郑方,说他逃课,郑民却反咬一口,说学校不负责,老师区别对待,否则好好的孩子怎么会不爱上学。
“我孙子这么乖,问题一定出在老师身上!我要到教育局投诉,没有职业道德,不懂得教育学生,根本不配当老师!”
郑民实在不讲理,三番五次下来,郑方的班主任和任课老师都是筋疲力竭,实在没法再管。
家里瞒着,学校撒手,郑方再无人管束。在郑民的纵容下,他对赌博日渐沉迷,越陷越深,从游戏发展到和赌徒坐在一起,甚至是称兄道弟。
赌徒岂会有善茬?
摸透郑方的底细,就开始给他做局,先让他尝点甜头,转眼就让他几百几千的输。
每次设局,赌徒中的老大都会打开壁龛,在一张绘有佛像的残页前上三炷香。随着烟气飘散,包括郑方在内的“肥羊”都会输光口袋里的每一分钱。
郑方手里没那么多钱,对方就让他借高利贷,利滚利,不到半天月时间,身上已经背负十几万的债务。
如果到期限还不上,十几万就会变成几十万,甚至是几百万。
郑方心里清楚,祖父再溺爱他,也不会给他这么多钱。在几个“朋友”的撺掇和鼓动下,郑方决定铤而走险,趁夜进到祖父家里,撬开保险柜,取走里面的现金。
最初“行动”十分顺利,郑方手里有房门钥匙,又见过郑民开保险柜,试了几次就打开柜门。
随着现钞和半个巴掌大的金砖映入眼帘,在场的赌徒不满足拿钱,开始将金砖装进口袋。
“不能拿!”
郑方意图阻拦时,几人发生争执,声响惊动熟睡的郑民。
郑民走进书房,看到打开的保险柜以及抢夺金砖的几个人,立刻就要转身报警。
赌徒狗急跳墙,挥刀砍伤老人。郑方和同伙一起潜逃,将自己的祖父丢在血泊中,任由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生命力不断流失。
邻居发现不对,立刻报警并打了急救电话。
郑国强夫妻俩接到消息,马上驱车赶来,和郑民一起来到医院。
郑方给郑国强打电话之前,夫妻俩都认定这是一场入室抢劫,压根没有想过,事情会牵连到儿子身上,是他引狼入室,差点害死郑民。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郑国强很矛盾,一方面他希望凶手归案,给父亲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他担心自己的儿子会一同被问罪。
这种矛盾心理让他陷入焦灼,变得犹豫不决。
直至通话结束,他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同警察说实话。
在他左右为难时,手术室前的灯光熄灭,下一刻房门打开,郑民被护士推了出来。
老人依旧昏迷不醒,好在性命暂时无碍。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医生也拿不准。
与此同时,郑方接到催债人的电话,不得不拿上带着血的钱和金砖,来到平日里聚赌的场所。
“小子,没看出来,家里有钱啊。”赌徒老大叼着烟,抓起一块金砖,在手里掂量几下,表情中尽是贪婪。
郑方低着头,心中既恐慌又迷茫,更有不少后悔。
四周的赌徒聚过来,都是双眼通红,不是有打手在场,怕是会立刻上手抢。
壁龛中的残页闪烁微光,一道道气运从众人头顶飞出,融入佛像之中。随着气运流失,室内众人,包括赌徒老大在内,印堂都在隐隐发黑。
一道凉风吹过,颜珋和庚辰出现在室内。
因提前布下封印,绝大多数赌徒无法看到两人,仅有同残页密切接触的少数几人双眼瞪大,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见了鬼。
“你们从哪里进来的?!”
赌徒老大大吼一声,抓起放在一旁的砍刀。
在场的赌徒面面相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着空气挥刀。
郑方趁机抓起桌上的金砖和两叠钞票,转身就要往外跑。结果被几个打手拦住,拳头正要落下时,忽然有阴风刮过,打手动作一顿,整个人被阴气缠绕,喉咙里发出咳咳声响,样子十分恐怖。
庚辰制服赌徒老大,准备摧毁残页时,颜珋忽然转过头,看向郑方和打手所在的位置,确定拦住打手的阴气究竟来自于什么,不由得挑起眉尾。
“生魂?”
第135章 失去
医院中的老人陷入昏迷,始终没有醒来。中间伤情出现反复, 主治医生一度给家人下达病危通知。
郑国强和刘云守在病床边, 一直滴水未进。因为着急上火, 嘴角鼓起大串的燎泡。
期间有警员找到郑国强,询问郑方的下落。
就案发现场留下的线索, 以及邻居提供的监控视频,警方初步掌握嫌疑人的体貌特征。其中一人和郑方有七八分相似,只等待进一步求证。
听完对方的话, 郑国强嘴里发苦, 他最不想面对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刘云听到声音, 从病房中走出来,刚好听到警员的叙述, 双腿不由得发软, 后退两步靠在墙上, 才没有当场跌坐在地。
“冤孽。”
郑国强咬住后槽牙, 用力搓了搓脸,面对警员犀利的视线, 开口道:“他先前给我打过电话, 都说了。”
事到如今, 隐瞒没有任何用处。
对于这个儿子, 郑国强失望透顶。先前尚且怀抱侥幸, 如今证据摆在面前,容不得他继续骗自己。
郑方带人抢劫自己的亲人,对宠爱他的长辈见死不救, 这样的行径让他痛心疾首,也让他心中悔恨。
如果早些年不是忙着赚钱,能在发现苗头不对时严加管束,是不是能让儿子改正过来?若是没有放任父母对儿子无限度的溺爱,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大错已经铸成,他现在唯一期望的就是郑方能够受到教训,醒悟自己的过错,就此悬崖勒马,重新做人。
哪怕是要坐牢,那也是他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知道他有几个朋友,住在城西的联排公寓。那些人里有赌棍,常在一起聚赌,具体的地点在哪里,我不清楚。听我儿子说,其中一个人绰号学子,先前是轴承厂的员工,后来厂子倒闭,就开了家游戏厅。”
说出知道的一切,送走警员,郑国强再也站不住,靠着墙边滑坐在地,用力抓着头发,整个人像是苍老十岁。
刘云勉强找回力气,走到郑国强身边,张嘴想要说话,声音出口却是异常沙哑,更伴着几声哽咽。
“国强,小方他会不会坐牢?”
郑国强没出声,刘云又问了两次,他猛地抬起头,眼底爬满血丝,嘴唇哆嗦着,缓缓摇了摇头,口中道:“不知道,我宁愿他受一回教训。”
刘云单手捂住嘴,压抑着哭声,却止不住眼角滑下的泪。
“是我的错,是我没尽到责任,整天想着赚钱,没能教育好他,是我的错……”
郑国强叹息一声,握住刘云的肩膀,夫妻俩依偎着靠在墙边,沙哑着声音道:“孩子变成今天这样,咱们都有错,就是爸妈也……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晚了。”
刘云再也抑制不住,趴在郑国强肩上嚎啕大哭,直至有护士过来提醒,两人才擦干眼泪,勉强振作起精神,一边看护昏迷的郑民,一边等着警局传来消息。
地下赌场中,绘有佛像的残页被庚辰销毁。
这张残页存世时间不短,辗转不下百人之手,夺取的气运之数可想而知。
在被水龙搅碎之前,佛像怒目圆睁,口中发出雷霆之声。
声音震荡开来,在场的赌徒俱被笼罩,脑海中出现短暂空白,很快双眼发红,和赌徒老大一样陷入癫狂,抓起砍刀棍棒,朝庚辰和颜珋冲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