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东躲西藏,三餐不济,方雷眼底布满血丝,嘴唇干得起皮,下巴上尽是胡茬,整个人显得十分憔悴,活脱脱一个流浪汉,再不见往日清爽俊秀的模样。
“小雨回来了,快进来,外边马上下雨,淋湿着凉怎么办。”郑泽放下酒瓶,语气异常亲切,话中带着关心,虚伪得让方雨感到恶心。
想起之前的遭遇,方雨禁不住打了个哆嗦,本能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郑泽使个了眼色,方雷快步走上前,用力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拉进屋内,锁上房门的同时,口中道:“姐,你再帮我这一次,好不好?”
方雨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手中纸箱落地,整个人被绝望吞噬。
如果是旁人,哪怕是郑泽,她都不会这样绝望。可是方雷,她的亲弟弟,亲手将她拉进地狱!
屋外阴云密布,闪电爬过云层,一声轰鸣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屋内灯光通亮,方雨仍看不到一丝光芒。心被黑暗笼罩,浸入痛苦和绝望,近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小雨,你也知道小雷欠下大笔赌债,又借了高利贷,不提本金,单是利息你就还不起。就算是卖了这栋房子,也只能还上一半。”
看着表情麻木,恍如行尸走肉的方雨,郑泽舔了舔嘴唇,假笑道:“咱们好歹是亲戚,我和这几位大哥有些交情,磨破嘴皮才容你宽限几日。不过期限就要到了,这么多钱,你打算怎么还?”
没等他继续说,方雷突然给方雨跪下,用力抓着她的手,苦求道:“姐,你帮帮我,姐!要是你不帮我,他们就要抓我去黑窑,逼我去卖器官!”
任凭方雷如何苦求,方雨始终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求了半晌,发现方雨没有半点反应,方雷同郑泽对视一眼,神情陡然变得凶狠,猛地从地上跳起来,一巴掌甩在方雨脸上,凶狠道:“婊子,贱人,你这么狠心,眼睁睁看我去死!”
方雨被打得侧过头,长发覆上脸颊,遮住她的表情。
郑泽嘴里啧啧有声,眼中闪过嘲讽,明显是在看好戏。
三个讨债人交换眼神,嘲讽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的赌鬼根本六亲不认,类似的情形他们看得多了,都感到腻歪。旁人面前是孙子,只能在自己的家人跟前张牙舞爪。
说白了,窝里横。
不过要赚钱,坑的就是这样的傻子。
方雨站着不动,方雷还想再打,郑泽假做好人,从背后拉住他的手,对方雨道:“小雨,小雷也是被逼急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小雷,快和你姐道歉!”
“别演戏了。”方雨转过头,声音冰冷,眼神更冷,“说吧,你究竟想要什么。”
她早就知道,事情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和郑泽和钱家脱不开关系。可表叔已经不在,方雷又是鬼迷心窍,无论如何都改不过来,她能如何?除了一条命,她什么都没有!
听到方雨的话,郑泽眼底闪过一抹喜色,立即道:“大伯生前的财产可不少,捐出去大半,剩下也有几千万。只要找出来,方雷欠下的几百万算什么。”
“你怎么知道?”方雨冷声道。
“我记得他死前交给你一串钥匙。”郑泽有些迫不及待,“拿出来去银行,肯定有保险箱。找到他留下的财产,你和小雷就不用像今天这样……”
没等他说完,方雨忽然笑了,笑声越来越大,形似疯狂。
等她笑够,才紧盯着对方,一字一句道:“郑泽,你是不是酒喝多了,在白日做梦?”
见她这个样子,郑泽神情陡然一变,虚伪的笑消失无踪,抓住她的头发用力向后一扯,恶狠狠道:“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还不上钱,你就等着做婊子伺候男人吧!”
方雨用力挣扎,黑发被扯下一把大。在郑泽还想抓过来时,用力咬上他的手掌,生生咬下一大块肉来。
“啊!”郑泽惨叫着甩开她,忙用衣服缠住伤口。
方雷呆滞片刻,反应过来后,立即扑向方雨,用力抓住她的头发向墙上撞。
三个讨债人仍是坐在沙发上,摆出一幅看好戏的架势。
不等方雷得逞,一声尖锐的狐鸣突然响起,紧接着,白光如闪电掠过,方雷惨叫着后退,从肩头到腰侧留下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血顺着伤口流淌,止都止不住。
方雷惨叫倒地,浑身不断抽搐。
郑泽被吓得停止叫嚷,连连后退。三个讨债人腾地站起身,拔出刀子,敲碎酒瓶。
雪白的小狐狸挡在方雨身前,毛发竖起,锋利的爪上犹带血痕,兽瞳中满是凶光。颈上的项圈发出金光,交织在半空,连成一枚金色的法印。
“这是什么东西?!”
屋门外,庚辰挡住循鬼气赶来的判官和鬼差,颜珋手持玉牌,对浑身缠绕黑气,满眼血红的郑恩道:“法印已成,三刻之内,室内之人同阳世隔绝。三刻之后,你我同往钱家。”
“多谢!”
郑恩尖啸一声,化作一团黑风,破门冲入室内。
阴气瞬间大盛,灯光不断闪烁,被小狐狸护在身后的方雨猛然抬起头,看向席卷向郑泽和方雷的黑风,心不断狂跳。
她极力想看清风中的黑影,却在下一刻被疲惫和困意包围,再无法支撑,当场陷入沉眠。
黑风托住方雨,将她平稳送上二楼。
风中的鬼影转向余下五人,慑人的鬼笑声刺破耳膜,直让他们毛骨悚然。几人想要冲出房门,却发现双脚被束缚,低头看到毒蛇般缠绕上双腿的黑气,不由得大惊失色,肝胆俱裂。
第38章 恶有恶报二
屋内阴风阵阵,五人的双腿被黑气缠绕, 无法向前迈出半步。冷意从脚底蹿升, 迅速蔓延至全身, 血液仿佛被冻结,呼出的气都凝成白雾。
黑风内的影子逐渐凝实, 身形五官向郑恩生前的模样靠拢,只是肤色惨白,双眼血红, 恐怖的黑纹在颈项和脸颊蔓延, 指甲尖锐锋利, 漆黑的颜色仿佛浸有剧毒。
方雷被灵狐所伤,失血过多, 浑身失去力气。勉强爬起来, 很快又支撑不住倒在地上。手脚不断抽搐, 嘴唇颤抖着, 牙齿不断磕碰,发出刺耳的声响。眼球开始翻白, 血丝蔓延开来, 瞳孔一点点扩散, 很快失去意识。
“方雷!”郑泽跌倒在方雷身边, 手按到他的胳膊, 掌心下冰冷坚硬,不像是人的身体,活脱脱一块冻结的石头。
郑泽大吃一惊, 猛然转过头,就见方雷已经停止抽搐,整个人蜷缩在地,胸腔已经停止起伏。
死了?!
郑泽惊恐万分,拼命挣扎,想要挣断缠绕在身上的黑气。奈何越挣越紧,黑气一圈又一圈缠上来,很快将他束缚在地,完全动弹不得。
三个讨债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接连被裹成茧子,冷得嘴唇发青。看到方雷的惨状,认定自己没法活着离开,索性破口大骂。
郑恩从黑风中走出,猩红的双眼扫过三个讨债人和方雷,最终落到郑泽脸上。
“你,大伯?!”郑泽吓得面无人色,几近魂飞胆丧,“你死了,你明明死了!鬼,鬼啊!”
郑恩猛然逼近郑泽,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轻松抓了起来。
喉咙被卡住,呼吸逐渐变得困难,郑泽双脚离地,想要抓开脖子上的手,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双脚不断踢动,仅有脚尖能够到地面。
仿佛猫戏老鼠,郑恩故意将他放低,很快又把人提起,让他被恐惧和绝望蚕食,在生死线上不断挣扎,饱受煎熬。
“这滋味不好受吧?”郑恩举起郑泽,冰冷道,“绝望,看不到一点未来,你们就是这么对小雨的!”
鬼啸声回荡在室内,方雷分明失去意识,手脚却突然开始颤动,像是一具提线木偶,缓慢从地上爬起,低垂着头,迈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向厨房。
郑泽喘不过气,视线变得模糊不清。
三个讨债人将这一幕看到眼里,不寒而栗,头皮一阵阵发麻。
半晌后,磨刀声从厨房内传出,紧接着是一阵脚步拖曳声。
方雷的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头依旧低垂着,手中握着一把锋利的斩骨刀。额前的发垂落,挡住他半张面孔,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手脚像是被无形的线控制住,牵引他走向三个讨债人,高举起手中的凶器。
寒光闪过,惨叫声在室内响起。
一个讨债人捂住受伤的小腿,拼命想要后退。
“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钱,我都给你!”
恐惧让他语无伦次,近乎丧失思考的能力。
叫嚷声中,眼前的方雷突然发生变化,竹竿样的身材不断扭曲,渐渐变成一个身材娇小,长着一张鹅蛋脸的少女。
少女长发凌乱,脸颊红肿,身上的红裙残破不堪,脖颈、肩膀、手臂和小腿遍布青紫,既有手指的掐痕和拳印,也有棍棒留下淤肿。肩膀和胸前还有十多个烟头留下的烫伤。
三个讨债人认出少女,登时惊恐万状,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
少女抬起头,咧开嘴,嘴角不断延伸向耳根,现出残缺的牙齿和被切断的舌头。
“你、你……”
自己做过什么恶事,三个讨债人一清二楚。
少女不过是其中之一。
如果郑恩没有出现,方雨的下场未必会比少女好上多少。
“还记得我吗?好、哥、哥。”
嘴里少去一截舌头,少女理当无法说话,声音却清晰传入三人的耳朵,揭穿他们曾做过什么。
“不怪我,是你爸,你爸是个烂赌鬼,还有毒瘾,把你卖了,卖了!”
讨债人恐惧到极点,突然摸到滚落在地的碎酒瓶。发现手脚能动,顾不得其他,抓起酒瓶就砸向少女。
锋利的玻璃碎片刺破皮肤,扎入血肉。
鲜红的血飞溅到脸上,竟有一丝温热。
鬼的血怎么会是热的?
讨债人被恐惧驱使,压根来不及思索,只是不断挥舞着手中的瓶子。看到少女被血覆盖栽倒在地,兴奋得眼球凸出,嘴里发出嗬嗬喘息。
郑泽被扔到地上,一边咳嗽,一边睁大眼睛看去。
恐怖的一幕让他寒毛卓竖,魂飞魄散。
方雷垂头站在房间中央,手中握着一把斩骨刀,身体僵硬,始终一动不动。三个讨债人陷入疯狂,抓着碎酒瓶和匕首不断互砍,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叫嚷。血沿着地面流淌,蔓延至方雷脚下,忽然间凝固,形成大片暗红的斑块,触目惊心。
三个讨债人失去理智,将彼此认作女鬼,下手时极端凶狠,没有任何留情。一下接着一下,三人很快遍体鳞伤,被刺中要害,接连倒地不起。
僵立许久的方雷开始动了。
膝盖不能弯曲,只能拖曳过地面,摩擦声格外刺耳,仿佛来自地狱的召唤。
“不要,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郑泽想要后退,身后触到冰冷的墙壁,让他退无可退。
刀光逼到面前,他终于看清方雷的双眼。瞳孔扩散,眼球被血丝覆盖,仍能清晰映出他的模样,惊恐、绝望,不断哀求,却无半点用处。
刀光落下,郑泽捂住肩膀,无力栽倒。
他没有死,哪怕血液不断流逝,仍残存最后一口气。
方雷丢开凶器,手脚失去牵引,膝盖不再僵硬,当场跪倒在地。明明之前已经停止呼吸,突然间发出一声咳嗽,胸腔奇迹般地又开始起伏。胸前的伤口也出现变化,不再像是被野兽所伤,更像是被碎酒瓶划开,在殴斗时所致。
屋外响起一阵铃音,小狐狸出现在二楼,脖颈上的项圈失去光泽,法印随之黯淡。
知道三刻已到,郑恩迅速飘到二楼,将沉睡中的方雨带走。
随法印撤去,隔绝阳世的屏障消失无踪。被阻拦的判官看到郑恩,神情陡然一变,透过房门看到室内发生的一切,更是脸色漆黑,阴沉似水。
颜珋收起银铃,将小狐狸提起来,随意放到肩膀上,拦在判官和郑恩之间,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清楚,道:“这枚玉牌是比干之物,事情也是受他所托。身覆金光的鬼魂化成厉鬼将会如何,想必诸位都十分清楚。”
在颜珋拿出玉牌之时,判官心中便有猜测。再看从室内出来的郑恩,更是验证之前所想。
“此事我自会求证。然阁下纵鬼害人性命,是否该给地府一个交代?”
颜珋挑眉看向判官,见对方分明忌惮庚辰手中长剑,仍不肯就此罢休,不由得轻笑一声,对郑恩道:“先生可曾取人性命?”
“没有。”郑恩没有犹豫,话说得斩钉截铁,更无半点心虚。
“妄言!”判官怒视郑恩,做鬼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郑恩很是坦然,正准备开口,白狐突然现出双尾,口中吐出一道灵气,凝聚成大片光影,重现室内发生的一切。
光影中,三个讨债人被吓得产生幻觉,挥舞酒瓶和匕首刺伤彼此,最终落得失去性命。郑泽被方雷砍伤,同样不是郑恩直接下手。
至于方雷,他是被白狐抓伤,但他伤人在前,因果系在方雨身上。究其根本,灵狐是为救人,事情不牵涉鬼魂,要问责也该由九尾出面,轮不到地府插手。
判官的脸色愈发难看。
从头至尾,郑恩都没有直接伤人,所行顶多是“吓人”。以地府的律条,并不能断他重罪。哪怕他本意是取人性命,但问罪要讲究证据,证据表明他没有直接动手,判官就不能将他拘入锁魂鬼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