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丝丝~”
“我……我没见过黑色的天……我没想到人界的天是这样的,眨眼间就从白天变成了黑天……小玄,你离我近点。”
玄青辞垂下头,暗自离阎酆琅近了些许,见他盯着白影的眼神凌厉,丝毫不见当年温情,暗自叹了一口气。
白影引着他们深入柏树林,行至二三里处终于消失踪影,前方是一片灌木林。
二人立马停下,四处环视寻找那白影的踪迹,却被不远处的一声撞击声吸引了注意力。
阎酆琅与玄青辞互视一眼,蹲着躲在了一片高约三尺的灌木之后。
尽管柏树林树冠巨大,可几日前的那场暴雨,依旧在坠入柏树林的顷刻冲破了屏障,如同得了允许,争先恐后地挤入柏树林,在各个角落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暴雨洗过后,艳阳高照数日,水汽蒸发却不得上升入空,于是再次降落于林间。所以此时的灌木林,泥土泥泞,加上夜寒露重,四处都散发着湿润的气息。
玄青辞感受到这熟悉的气息,精神大好,两只赤红的眸子格外显眼,落到阎酆琅的眼里,还以为他看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正两眼放光想捉过来。
然而一抬头却看见了自己都为之一怔的“人”。
“爹、娘,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来陪你们了。”
“娘,我今日遇到上仙了,你总说若哪日遇到上仙,定要替爹求个长安,可娘啊……那上仙要我的命,要我的命啊!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关于我的事……他便要收了我……”
“娘……你骗我,上仙哪里会有心关心我们这些人啊……”
阎酆琅听闻此话,眼神逐渐冰冷,诋毁神灵是要遭天谴的。
第九章 万物有命皆天定
“娘,我还要跟您说件好事……您还记得当年那些说你是祸害的人么?呵呵呵……他们都死了、死了!”
玄青辞一皱眉头,有些疑惑,身体往前凑了凑,却被阎酆琅按着肩膀而动弹不得。
“老的老、走的走、死的死……如今只剩下了宋清英一个。你们还记得那两位爷么?就是那见死不救,最后被洪水冲下山去的兄弟二人,如今他们也和我一样,变成鬼啦……呵呵呵……娘啊,爹啊……书元好想你们啊……”
或许是因为这哭声太凄凉,柏树林间的风也被染上一丝凉意,丝丝侵入玄青辞的心底,然后密密麻麻地布满全身,那“好想”两个字,他似乎感同身受。
阎酆琅忽然想起了宋清英说的那番话,深吸一口气,眉头一皱。
“对了,爹,娘,我找到你们的身体了……可、可我……”
玄青辞一愣,难道那墓碑之下的不是那红鬼双亲的尸首?
他迅速看向阎酆琅,只见他已经展开术法,过了一会儿后冲着自己摇了摇头表示并未探知到一丝尸气。
“可我摸不到,摸不到啊!我就看着自己的手……从你们的身体穿过去,我抱不起来……我想让你们入土为安,可是我如今连这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能被满足……爹,娘,书元不孝……没能护好你们……让你们流落在外这么多年,我不孝啊……”
玄青辞微微颔首,好奇地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这个地方有些发闷。阎酆琅眼角处瞥见这个动作,嘴角不禁勾起,心想这小妖还想懂得亲情?
“爹,娘。”
“砰。”
一声叫唤一记磕头,玄青辞循声而望,就看见那红鬼的脑门上出现一个窟窿。
阎酆琅冷脸观望,手里的竹简隐隐有出鞘的痕迹。玄青辞见了,连忙压住他的手。对方凛然盯住玄青辞,眼中布满警告,还有一闪而过的不解。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阎酆琅犹豫三分,终于妥协,那根蠢蠢欲动的竹片瞬间变得无比安分。
玄青辞再次看向红鬼,却见他已经起身离开。
两人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出现后,缓缓站起了身。
“为什么拦住我?”阎酆琅戳了戳玄青辞的胸口,“你心软了?”
玄青辞挥掉他的手,理所当然地回道:“若是那宋清英真的会死在这红鬼手里,那也是他的劫数,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阎酆琅被反驳得哑口无言,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如此甚妥,看向玄青辞的眼神中带上一丝奸诈。
玄青辞眯起赤瞳,大胆地凑近阎酆琅,一张面瘫脸上竟闪现出一点儿得意。
“酆琅上仙是想借红鬼的手惩罚一下宋清英?”
阎酆琅身形一顿,倏地盯向玄青辞,只见他一双赤红的眸子里满是得意,神色冰冷,语气鄙夷道:“我怎会于你这等小妖一般伎俩?”
言罢,一甩袖子扭头就走,哪知背对着玄青辞时,脸上竟然露出一抹笑来,这笑若是让那些天界老朽看了去,只会立马咂嘴,“哟吼,这世上还有如此了解阎君的人啊!怕也是个祸害!”。
二人离开灌木丛向迎客柏走去,各自揣着心思,却不约而同地觉得那宋清英和红鬼不久便会有所行动,而且动作不小。
玄青辞看向走在身侧的阎酆琅,心里的疑惑逐渐加大,暗自下定决心,此事过后定要再试他一试,倘若他神识里当真没有半点自己,那此事必有端倪。
而此时的阎酆琅哪里会知道玄青辞在想什么,正寻思着那红鬼会以怎样的手段对付宋清英,眼前就出现了刚刚那道白影。
“你在等我们?”阎酆琅冷着脸说道。
白影眨巴了一下眼睛,两边嘴角往上扬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双眼眯起来弯弯的,这笑让玄青辞不禁想起了在北隍城里做无良买卖的奸诈商户。
“在下谢必安,特来告知二位,宋清英不日将会再次寻上红鬼,还请二位好好保护他。”谢必安弯下腰,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
阎酆琅听完神色一变,一把握住玄青辞受伤的手,厉声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玄青辞显然没想到阎酆琅会拿这件事反驳谢必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被握住的手腕上是阎酆琅掌心滚烫的温度,烫得他心里发虚。
谢必安弯着的腰继续往下弯了弯,掩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微怒,说:“还请上仙赎罪——”
听到这句道歉,阎酆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睛一瞥却见玄青辞正想摆脱自己。他顿觉自己的行为不妥,迅速松开了玄青辞。
“赎罪?若不是青辞替我挨了一下,那个被银针穿过的恐怕就是我了。如今你引我们来此处看见红鬼,听见那一番话,又让我们去保护宋清英,谢必安,你当你是谁?”阎酆琅说了一大通,说完还上下鄙夷地剜了对方好几眼。
谢必安知道阎酆琅的意思,偏偏不随他愿。
“若非上仙动手伤了我师兄,我又如何……”谢必安故意顿住,缓缓直起身子,继续说道,“人命不可违,可若上仙见死不救……罢了,既然上仙无心救人,那在下告辞。”
说罢,谢必安便装模作样地转过身去,却并未直接化作白影离开,他故意走得很慢,自以为阎酆琅会叫住他。
然而没想到的是,阎酆琅就这么看着他离开,一动不动,直到谢必安的身影彻底消失。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玄青辞忍不住问道。
阎酆琅看了他一眼,哼道:“你没听他说么,人命不可违。”
他暗自重复着谢必安的话,又想着红鬼的话,转头对着玄青辞,神色复杂地问他:“你觉得神……都是无心的吗?”
一句话,玄青辞觉得眼前的阎酆琅仿佛与多年前的阎酆琅重合了,赤眸中渐渐染上一抹温情,这眼神被阎酆琅瞧在眼里,心里莫名像被一块石头狠狠砸了一下。
你透过我……到底看到了谁?
“万物皆生灵,神凌驾于万物之上,以万物平衡为己任,不偏不倚,应当……是无心的罢。”
玄青辞说完就看见阎酆琅脸上的失望,听他回应。
“连你也这么觉得……”
这个问题,其实阎酆琅多年前就问过自己,当时的自己无法用言语说话,只能艰难地叼着笔,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众说神无心,唯阎君有心。
结果他第二天就被阎酆琅丢下了。
如今眼前的阎酆琅再次问出口时,他立马想起了被丢弃的事情,可一句“无心”竟换来对方的失望。
你到底在期盼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答案?
“罢了,你说得对,以万物平衡为己任,”阎酆琅轻嘲一声,收起情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玄青辞,补充道,“此事过后,你就回妖界吧,切不可再踏入人界半分。”
玄青辞心里一咯噔,胸口的疼痛让他有些喘不过气,却并未应下。
回到宋家院的两人,心怀各异地回到各自房间,玄青辞看着对面的阎酆琅毫不犹豫地关上房门的样子,站在原地愣了好久才关上门。
漆黑的房内让他忽觉头脑清醒,一个问题油然而生,冲刷了所有再次见到阎酆琅的喜悦。
他怎么会以一个收魂师的身份出现?
此刻的阎酆琅关上房门之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说出那句“不可再踏入人界半分”的时候,心口处竟会这样疼。
一个蛇妖不在妖界好好待着,远离族人不说,还出现在临近人界的柏树林,这分明就是与妖界不容的现象。这样一个无家可归的妖,要他远离人界,不就是要他孤苦伶仃地待在柏树林里么,这和囚禁有什么分别?
阎酆琅长吁一口气,一双漆黑的眸子望进一片漆黑的屋子,心想自己何时会心疼一只妖了?
万物皆有命,命由天定。
他长叹一口气,走至床榻边仰面躺下,合眼准备休息。
子夜已过,天方一片漆黑,万里无云,一轮皓月高挂当空。
玄青辞躺在塌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毕竟是血肉之身,被这银针穿过手掌,整条手臂都疼了起来。只好在房外设下结界,化为原身为自己治伤,一夜无眠。
而睡至后半夜的阎酆琅,在温风吹拂下逐渐开始发梦。
“你不认字吗?过来,我教你。”
只见一条模糊的玄青色长蛇从阵法中缓缓爬向自己,红缨缨的蛇信子不时吐两下,它所爬过的地方,还留下淡淡的血迹。
“用尾巴卷着。”
那蛇听话地勾起尾巴,努力把那根细得如同筷子的毛笔卷起来,奈何怎么紧缩都做不到,任由那笔歪歪斜斜地躺在蛇圈中间。
“做不到吗?”
阎酆琅清楚地知道那蛇是在看自己,甚至能感觉出那蛇的委屈。它努力地紧缩自己的尾巴,可任凭它再怎么努力,那笔依旧无法被它提起来。
他努力地看清这蛇的样貌,偏偏模糊得一团糟,只知道它是玄青色的,身上的花色模糊得厉害,根本看不出究竟是什么蛇种。
“罢了,你用嘴含着。”
它乖巧地松开笔,扭头用嘴咬住笔身,然后将笔横过来正对自己。
“这是你的名字,别到时候有人问起来了,你又摇头,连名字都没有。”
阎酆琅看见这蛇歪着脑袋在宣纸上书写什么,可它的脑袋挡住了字,根本看不见这纸上写了什么。
“是‘玄’,不是‘卞’!你这眼睛怎么长的?”
阎酆琅呼吸一滞,心口漏了一拍。
只见那蛇倏地松开了笔,冲着自己“哈”了一声,随后迅速逃向门口。
阎酆琅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样,抬手将房中的阵法瞬间扩大数倍,将那条即将逃出房间的蛇给硬生生拖了回去,看它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只剩下“哈”两声的气力。
“你跑什么,我不过是教你识字而已,”梦中的阎酆琅蹲了下去,冲着那条身上似有血迹的蛇威胁道,“你要是再不识抬举,就别怪我再剥你一次皮。”
这句话对这条蛇似乎很受用,话音刚落果然老实了不少,安分地蜷缩在原地,一动不动。
阎酆琅还是想看清这蛇的样貌,心想我何时养过一条蛇?
“你说……神有心吗?”
第十章 一言万恶家家传
只一刹那,阎酆琅梦醒,一下子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惊觉浑身已被冷汗浸透。他抬起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这双手,忽然觉得这手有些陌生。
他看见自己将那条蛇折磨得死去活来,看见自己将那条本就受伤的蛇困在专镇妖物的雷池里,还听见自己威胁它,说要剥了它的皮。
“叩叩叩!”
“阎酆琅,快出来!”
他倏地瞪大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紧张得忘记一切,冲过去一把打开房门,屋外的阳光无比刺眼,逼得他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他看见玄青辞正站在自己房门口,差一点脱口而出的“你的皮还在吗”在听到玄青辞的话后,被硬生生吞回了肚里。
“宋清英不见了。”
阎酆琅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下自己此刻正在狂跳的心,故作淡定道:“知道了。”
随后转身回房。
玄青辞站在屋外,回想着刚刚阎酆琅突然冲出来的样子,神情紧张万分,额头还有些许汗渍,身上的衣裳大敞着,毫无原先那副严谨的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担忧,却在自己开口后瞬间变脸。
他做噩梦了?
“走吧。”
再次出现在玄青辞面前的阎酆琅,恢复成之前的模样,好像刚刚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从不曾出现过一样。
玄青辞与阎酆琅走在村内,放眼望去整条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仿佛一座无人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