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顺着他大哥往前走的方向望去,发现原本迷雾缭绕的地方,如今变得清晰无比,那块他们二人怎么都找不到的墓碑出现了。
他心里一冷,赶紧拽住他大哥,说:“大、大哥……要不我们明天白天再来吧,这夜里……实在瘆得慌……”
“你要是害怕就给我回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大哥不耐烦地甩开他,自顾自地朝那墓碑走去。
小弟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幽黑的柏树林,权衡之下,连忙跟上,一边说道:“哥,我跟着你。”
“哼,个孬种。”
白日里兄弟两人已经见过这墓碑主人,那时候没看清就跑了,如今仔细瞧了,只觉得更加可怖,颈部呈扭曲状被下葬,死的时候必定不好受。
大哥对着墓主人扑通一声突然下跪,双手合十,嘴里虔诚道:“鬼大人您行行好,我老母得了重病没钱治,到您这儿借点东西,改日有了钱必定还您!”
说罢,就对着那骷髅磕了一个头,他起身之时瞥见自家弟弟还愣在原地一动不动,抓着他让他也跪下。
兄弟二人在坟前磕了头,便要挖开泥土。
小弟一边挖,一边不停地回想刚刚大哥被鬼上身的事情,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那只鬼呢?
铁锹下土的声音在柏树林间荡漾开,风穿山而过,从四面八方袭来。
大哥只觉得后背凉得刺骨,打了一个恶寒之后,咬紧牙关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就在此时,一阵狂风突袭,引得四周柏树飒飒作响,吹得东倒西歪,毫无章法。
大哥一心要寻宝,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这风的奇特之处。他小弟是个敏感的,猛地停住动作,一滴冷汗从鬓角划过,一双眼睛直盯着墓碑之后的那一片迷雾,他总觉得那里似乎有什么在盯着自己。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捏着铁锹的手掌心冰冷一片。
“你干什么呢!”
大哥一声怒吼,小弟吓得浑身一抖,撬了几下铁锹,轻声念叨:“鬼大人行行好,放过我们……”
话音刚落,不知到底从何处传来一阵嗤笑。
“呵呵呵……”
这一次,大哥终于听到了。
“小、小弟……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小弟猛地抓住他大哥的手臂,连同铁锹一起抓在胸口,再次吞了一口唾沫,道:“听到了……我听见‘他’笑了……”
“放过你们……那谁来放过我啊……”
大哥陡然瞪大了眼睛,立刻转过头来盯住小弟,疯了一般地说道:“赶紧挑值钱的东西拿,我们不能白来一趟!”
说罢,扔了铁锹就跪在地上用两只手去挖那泥土,看见一串玉珠就连同泥巴一起塞进怀里。
小弟站在一边看着大哥入魔的样子,竟也被传染似地跪了下来。
“拿吧……拿吧……可记得要还我……还我……”
兄弟二人哪里听得进去,揣了满怀的陪葬品,撒腿就往柏树林入口处跑,连两把铁锹都不要了。
听至此处,阎酆琅的指节扣了两下桌面,侧脸与玄青辞互视一眼,抿着唇思索什么。
宋清英讲至此处也停下了,拿起手边的茶杯正要喝一口,才发现这茶早就被他喝光了,他讪讪地放下茶杯,艰难地用口水湿润嗓子。
“此事,族长是如何知道的?”阎酆琅问道。
“那二人就是带来疫病的人啊……”宋清英长叹一口气,摇着头说道。
玄青辞微微皱眉,追问:“此话怎讲?”
宋清英看了他一眼,回道:“他兄弟二人回家之后一直高烧不退,嘴里总喊着‘见鬼了、鬼上身’诸如此类的话,再后来就变得浑身瘙痒不止,挠得脓血直流啊!”
玄青辞听着描述,不由得浑身一颤,仿佛身上也跟着开始瘙痒。
“村中医师束手无策,后来他家里的人因为日日接触,竟也染了这怪病……”宋清英述至此时,眼眶颇有些猩红,“一日我去看望,大哥突然清醒,才将遇见坟墓的前因后果告知了我……可哪知……这刚一说完,他二人就相继撒手归天了……”
阎酆琅听完此话,微微隆起眉头,问道:“他二人原本想靠着墓中财物好救治家人,那他们那个患病的家人呢?”
“哪里还能存活啊!他二人一归天,那老母也跟着去啦!”宋清英说着说着,竟大声哭了出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拽着裤子。
玄青辞盯着他,脸上闪过一丝疑惑。身侧的阎酆琅垂眼瞥了一下宋清英的动作,没有说话。
宋清英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努力深吸一口气压下悲愤,本想说什么却被玄青辞打断。
“也就是说,那红鬼就是从那时被放出的。”
宋清英点了点头。
玄青辞继续说道:“既然那红鬼害人,那你为何还要袒护于他?”
宋清英一顿,慌张地转开了脸。
阎酆琅似乎明白了什么,看了一眼玄青辞示意他不要再问,转眼对宋清英说:“族长,天色已晚,此事明日再议。”
宋清英抬起头,十分感谢地看向阎酆琅,硬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不知二位可否有住处?若是没有,还请屈尊在寒舍住下。”
“有劳了。”
玄青辞不明白阎酆琅为什么要拦住自己,他看见阎酆琅脸上那一抹得意的表情,选择了相信。
第八章 赤瞳蓝身珊瑚蛇
戌时一过便是子夜,玄青辞一袭墨衣遁入夜色,躺在柏树树干上,望进一片黑魆魆的天,赤色的眸子在夜光之下显得有些幽暗。
阎酆琅简单洗漱之后,披着一件单衣就晃了出来,远远就瞧见了他,黑漆漆的眼中带上一抹好奇。
他到底是什么妖?赤眸竖瞳,还有一条蓼蓝色尾巴……
阎酆琅不禁幻想起玄青辞的原身,一条红头蓝身的蛇在脑海里逐渐成形,猛地打了个寒颤,暗嘲自己,这世上何来一条蓝色的蛇?
玄青辞瞥见阎酆琅对着自己全身一抖的样子,嘴角一抽,冷哼一声化作一道蓝影钻进了柏树树叶缝隙里,把自己给藏了起来。
阎酆琅眯起了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半晌才意识到玄青辞真是一条蛇,一条在月光下鳞片泛着幽蓝的蛇!他瞪大了眼睛,努力看清那蛇的样子,注意到那蛇的尾巴尖尖上有一抹赤色,正勾着他过去。
玄青辞悄悄躲在树叶后面,看着树底下站着的阎酆琅,吐着蛇信子靠在枝丫上。那条勾人的尾巴被他***,小心翼翼地藏着。
他深刻地记得不久前被鸟啄的痛楚,勾着自己的尾巴检查了好久,幸亏收得快,只被那只破鸟啄了一下。
“我知道你在这儿。”阎酆琅突然出声。
玄青辞一个激灵,以为他真的看见了自己,微微挪动了一下,往缝隙口爬去。
站在树下的阎酆琅听见一阵细微的响声,循声而望,轻轻一动,便出现在了树枝上。他看见一条蓼蓝色,约有三指粗细,长约六尺的蛇正缠绕在枝丫上,尾巴被牢牢地护在身下。
阎酆琅心想这条蛇要是转过头来攻击自己,会不会因为缠在枝丫上太紧了,还得先从枝丫上转几圈把自己给解开?
玄青辞忽然失去了阎酆琅的踪迹,只觉枝丫有些颤动,猛地一回头就看见他满眼好奇地打量自己。
他真的不记得我了。
可他似乎没有变化。
“噗厮厮~”
阎酆琅并不了解蛇性,看见眼前的蓝蛇冲着自己吐蛇信子,以为要攻击自己,立马在指尖聚集了一丝白光。
玄青辞慢慢支起自己,有些吃惊阎酆琅竟会攻击自己,尾巴随着他的动作而渐渐显露出来,露出一小截赤色。
阎酆琅将这条蛇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盯着这蛇的身体,竟然觉得勾人极了。
“噗厮厮~”
玄青辞心想,怎么感觉你看我的眼神不太对劲呢?
“你……是玄青辞。”
玄青辞犹豫了一下,冲着阎酆琅的方向爬去。
然而就在此时,阎酆琅突然捉住了玄青辞的七寸处。玄青辞下意识缠上了阎酆琅的腰,随着阎酆琅力道,越缠越紧。
“你果然是玄青辞。”
阎酆琅话音刚落,就松开了手。
“哈——”
玄青辞略显不悦,冲着阎酆琅发出警告的声响,尾巴狠狠扫在阎酆琅手臂上,留下轻微的红印,随后幻成人形,捂着胸口怒视他。
“你要杀我?”
阎酆琅此刻的心情出奇的舒畅,竟不计较玄青辞打了他一尾巴,权当是小妖在耍性子,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原身罢了,杀你作甚?”
玄青辞眉头一皱,心里却暗自窃喜,撇撇嘴迅速下树。阎酆琅紧跟其后,连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嘴角正呈现一个上扬的弧度。
“你去哪儿?”阎酆琅问道。
“随意走走。”
玄青辞觉得身后这人越跟越紧,唯恐被他看出点什么,脚步越来越快,最后竟幻成一道青影遁入了夜空。
阎酆琅见他仓皇出逃,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刚一笑完,神色就变得复杂起来,不久被冷漠逐渐代替。
“百年小妖,不成气候。”
他走向房间正准备推门,却突然顿住。他看了一眼自己刚刚捏住玄青辞脖子的手,那冰凉带着微刺的触感还残存着,眼底渐渐染上一层温柔,慢慢转过身望向玄青辞消失的方向,嘴角划过一丝浅笑,随即抬脚迈进房间。
心有大善,终归正途。
玄青辞漫不经心地在附近转悠了一圈,黑压压的村庄让他感到有些寂寥。
子夜时分,月挂当空,百家灯火息。夜风中的寒气令他忽然想起什么,心中一阵酸楚,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家院,视线从宋家院的上空透向此时幽暗深远,不知深处究竟是何方的柏树林。
“你这小蛇倒是挺有灵气,可是为何我治了这么久,你还不幻化成人?”
“哈——”
“诶!说你两句还凶我?我不治了,你自生自灭吧。”
“噗厮厮~”
“……算了,我自找的。”
玄青辞不知道阎酆琅这四十年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不记得自己,只知道他不再是那个和自己嬉笑的上神,而是一个普通的收魂师。
他轻轻立在院子上,在阎酆琅屋子对面的屋顶上缓缓坐下,半躺在屋檐上合眼休息。
若非这个红鬼,他想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阎酆琅了吧。
玄青辞勾起嘴角,心底竟有些感谢红鬼。
就在他想着红鬼一事的时候,远方忽然传来一阵怪风,玄青辞嗅着这气味有些不同寻常,睁眼望去,一双赤瞳在此时显得无比瘆人。
一道白影窜入院子,在院子中央来回转悠,似乎在寻找什么。
玄青辞立马俯身冲了过去,一把银剑劈向那白影。
“是你!”
只见那白影逼向阎酆琅的房间,玄青辞一惊,甩出一道结界罩住房门。白影转过身来正对着玄青辞,射出道道银光刺向他。玄青辞一皱眉,抄起银剑以作抵挡。
却不料白影趁着他抵挡之时破了那结界。
坐在房内正在查蓝蛇资料的阎酆琅只看到一句“喜食毒蛇,毒腺长至体内三寸”,猛地浑身一颤,正震惊于这小妖竟以食同类为生,便感觉到屋外一阵异动,眼神一凛,推开大门。
只见一道熟悉的墨色背影挡在自己的身前,千道银光直逼这墨色背影,他倏地瞪大了眼睛,猛然翻手筑起一道屏障,将这墨色背影牢牢地护在身前。
然而不幸的是,一道落网之鱼的银光躲过了屏障,直逼玄青辞身后的阎酆琅。
玄青辞暗道不好,下意识用手抵挡,于是那银光穿过他的手掌心,消散在半空中。
阎酆琅看在眼里,只觉得心上好似也被银光穿过,竟一时气血上涌,发动了缚魂诀?束魂令。
“住手!”
玄青辞大喊一声,阎酆琅骤然停下术法,回头却见他连走路都摇摇晃晃的,一把拽过去,眼神责厉地盯着他。
“你这是要做什么?”
“……跟上去……”玄青辞晃了晃脑袋,试图缓解脑袋的晕厥感,一边涌上一股气流将手上的毒素尽数吸入体内。
阎酆琅眯着眼睛看着他的动作,脑中再次出现那句“喜食毒蛇”。
白影见那术法停住,立马逃窜。
“快!跟上去!”
玄青辞话音刚落,就化成了一道青影。阎酆琅收了缚魂诀,紧跟其后。
二人追至柏树林,阎酆琅忽然停下,眯着眼睛盯着柏树林入口,寻思着这白影意欲何为。他转头看向玄青辞,发现他面色有些苍白。
“你没事吧?”
玄青辞捏了捏手掌心,回道:“我本含毒,这点毒伤不了我。”
说罢,迎客柏飒飒响起,二人一同看向树顶,只见那白影手握一杆拂尘,立于树顶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
“你究竟想干什么?”玄青辞问道。
白影没说话,转身遁入柏树林。
玄青辞、阎酆琅面面相觑,二话不说连忙跟上。
迎面吹来一道阴风,阎酆琅忽然顿了一下脚步。玄青辞跟在他身后,差一点又要撞上。
“怎么了?”
“无事。”
玄青辞垂眼看了一眼阎酆琅拿着竹简的右手,正微微发颤,眉头紧蹙。他想起四十年前,阎酆琅第一次捡到自己的那天晚上,生了好大的火,亮了一整片湖面,还差点把山给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