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青辞看见阎酆琅的动作,轻笑了一下,心想自己就算看透了又如何,想接近阎酆琅这件事情,又不是他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然则刚刚收完宋清英,阎酆琅就觉得体内一股真气四处乱窜,小腹处如同针扎般疼痛,顿时脸色惨白,身形恍惚,左右摇晃着将要倒下。
玄青辞连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阎酆琅摇摇脑袋想要甩去脑中的眩晕感,撑着玄青辞没说话。
玄青辞忽然想起不久前的事情,问他:“是不是疾电伤到你了?”
阎酆琅皱着眉头,眼前终于闪现出一丝光亮,深吸一口气缓缓站直身体,转头看向玄青辞,说:“我还没问你,你是如何挡下那疾电的?”
“泉池灵力充沛,我吸纳了不少……”
玄青辞说着说着有些心虚,那日被阎酆琅发现自己偷偷汲取泉池灵力后,还被嗤笑了一番,可是仅仅只是汲取了小部分,依旧让自己在短时间内提升了不少灵力,以至于在抵挡疾电的时候,发出了自己意想不到的术法。
“曾有小仙闯入泉池,却因为自身无法吸纳灵力,最后爆体而亡,”阎酆琅瞥了一眼玄青辞,继续说道,“没想到你这蛇妖竟无半点排异迹象。”
玄青辞没回话,那灵力似是自知般地包裹全身,他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吸纳了,在体内小小周转两个周天后,就化作自身灵力。
阎酆琅看着眼前的玄青辞,说不出心里是种什么感觉,那时感知玄青辞在吸纳泉池中灵力的时候,心里莫名蹿上来一股怒火,万一因为池内灵力与玄青辞本体相冲,轻则入魔,重则当场毙命,纵使是自己也救不回来。
可是怒极过后,他的心里还有那么一丝窃喜,手里的小蛇并没有出现排异的迹象,意味着它尚有飞仙的可能,以后还能常去泉池里,与自己……
阎酆琅的脑中逐渐浮现出玄青辞眯着赤眸坐在泉池里的样子,连腹中刺痛感都减轻了不少。
“酆琅,我看……我们还是找个地方落脚吧。”
玄青辞的声音恰合时宜地在阎酆琅耳边响起,后者只觉这声音像在自己心上轻轻挠了一下,想再多听些,却很快清醒过来,暗骂自己,竟有这般低俗的想法。
“北隍城,楚医师还在那里,”阎酆琅努力让自己从那遐想中清醒过来,说,“时隔三年,想来那件事也该水落石出了。”
边说着话,阎酆琅就已经往北隍城的方向走去,走路有些摇晃,看起来并没有完全从刚刚的眩晕感中恢复过来。玄青辞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有些担心。
此时的北隍城涌进了大量平民,一场无妄火灾,一场万民败仗,多少平民流离失所。好在北隍城乃是皇城,皇城脚下富商众多,君上又给官僚下令开仓济粮,这些平民在短时间内没有饿腹之忧,唯独恼人心的是他们的住所。
阎酆琅与玄青辞刚入北隍城,就直奔当时的那家醉尚楼。阎酆琅总觉得那道贯穿自己的疾电并非伤到自己,反而打开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尤其是自己看向玄青辞的时候,那种呼之欲出的话语快要把自己逼疯。
到底遗漏了什么?
“客官……你看我们这……”
小二一眼就认出了阎酆琅,这个三年前花重金买下一条黑蛇的翩翩公子,如今再一次出现在店内,他一下子就想起了当时的事情。小二开始苦恼这位公子会不会还记得,当时自己未听从他的话,把消息说给那查光耀听后就逃跑的事情。
阎酆琅环视四周,见整个醉尚楼被平民所占据,不禁皱起了眉头。
小二心里有愧,往前走了一步。
“公子,您要是愿意……小的差人收拾两间房出来?只是如今的醉尚楼有些扰人,不知公子……”
玄青辞听到这话,看着阎酆琅心想,他脸色这么差,恐怕被伤得颇深,这醉尚楼这般吵闹,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养伤。
阎酆琅微微皱眉,本想应下,随后进鬼门休养即可,谁知道竟被玄青辞给拒了。
“既然如此,我们再去别处寻房吧。”
阎酆琅回头瞪了一眼玄青辞,后者凑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此处多有纷扰,你休养神识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他尚未回话,就被玄青辞拽着走出了醉尚楼,身后传来小二的一句“走好,公子。”
阎酆琅被拽出去,也没什么力气去质问玄青辞,低头才看见玄青辞的手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自己的手臂滑落到了手腕上,此刻正紧紧抓着自己往一个方向走去。
他跟在玄青辞身后,看着对方垂至背脊的长发,第一次细细地打量他。头上的那根发钗有些滑稽,似乎是一支由紫檀木做的笔杆,原本是笔毛的地方,如今光秃秃的,也不知道这笔经历了什么,竟变成了发钗。这根发髻上似乎还刻着什么,被玄青辞的头发遮去了大半。
他把视线往下滑,见这腰似乎一手就能握住,每走一步,腰下带起的弧度都能让阎酆琅心里荡漾起来,他看见玄青辞的衣摆也摇来晃去。
忽然,这衣摆不动了。
阎酆琅没有收住脚,一步迈了上去。
就在这时候,玄青辞突然转身。
阎酆琅又闻到玄青辞身上淡淡的柏树味,带着一股清冷,面上却有些许温热。
玄青辞吓了一跳,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阎酆琅问话,却并没有做出任何移动,视线从玄青辞的胸膛,慢慢地往上移动,最后停留在他一双带着惊慌的赤眸上。
“我、我……”
阎酆琅发现玄青辞抓着自己手腕的手在转身的一刹那颤抖了一下,不禁笑了,随后抬头看向他头顶的那只紫檀木发钗。
“你这发钗该换了。”
说罢,便轻轻甩开玄青辞的手,往楚家大门走去。
玄青辞一愣,神色有些失落,伸手摸了摸头顶的发钗,似乎还能感受到当年阎酆琅拿着它时,手上留下的温度。
阎酆琅看着楚家大门上挂着的牌匾,嘴角勾起,随后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笑容更甚。心想这玄青辞倒还记得楚玉绫。
玄青辞迈着步子往前走,刚要进楚家大院,就被阎酆琅给拦下了,他不解地看着阎酆琅。
“你打算就这么进去?”
玄青辞看了一眼自己,半晌没有反应过来:“有何不妥?”
阎酆琅摇着竹简,回道:“她可不记得你是谁,难道要我再解释一遍?”
这下玄青辞算明白了,他左右环顾,发现并没有在注意自己和阎酆琅时,迅速靠近阎酆琅,化作一条赤头小蓝蛇趴在阎酆琅的肩膀上。
阎酆琅忍不住戳了戳蛇头,笑着往大门走去。
正在他拎起门锁,准备敲门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迎面而来的恰是楚玉绫。
“大师!”楚玉绫的眼睛亮了起来,惊讶地唤了一声。
“多日未见,没把我给忘了吧。”
楚玉绫激动地笑了,随后看见他肩上的蓝蛇,说:“看来它已经痊愈了。”
“还多亏楚医师精心照料。”
楚玉绫赶紧侧身给阎酆琅让出一条路,一边对身后的大爷说:“告诉林姨,我今儿不过去了,让她多担待些。”
楚玉绫赶紧跟上阎酆琅,一边问:“上次大师离去后不多久,查家那人便死了,我这心里的一口恶气可算是出了,还别说,他一死,满城皆喜,就连小儿也乐得唱歌儿呢!”
“我看让楚医师更高兴的不是这件事吧。”阎酆琅走进大堂,随口回道。
楚玉绫“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笑舒心极了,她激动又感激地看着阎酆琅,说:“大师都知道了?”
阎酆琅轻轻“嗯”了一声,坐到客椅上,说:“我想听楚医师说。”
楚玉绫给他倒了一杯茶,一边说道:“查光耀一死,闹得满城皆知,我趁机连同那些平日对查家有怨却不敢说的人,一起将查光耀的罪行上报给朝廷……”
“人都死了,朝廷可还受理?”阎酆琅问道。
楚玉绫连连点头,说:“那可不,我们高兰国管你是死是活,只要犯了罪,没被别人告过,纵使是死了,也要开堂审理定罪的。”
“哦?”阎酆琅一皱眉,表示着实未曾听过这等律法。
楚玉绫坐下,继续道:“只要上报的人……过了百。”
阎酆琅在心里默默地重复这个数值,整个北隍城虽说人数不少,但是一桩案子想要百人上报,着实费劲,除非被告者的确是穷凶极恶,所犯罪行令世人难以接受。
“君上亲自受理,查出了害死家父的罪魁祸首,我楚家……回来了。”
第四十章 夜深梦魇入神识
玄青辞虽不知道楚老爷究竟是如何被害的,但如今冤情已了,那罪魁祸首也死了,总算不负那几日的奔波。
“不过今日大师前来,不会只是问我这件事的吧?”楚玉绫忽然问道,发现他的脸色不佳。
阎酆琅尴尬地笑了一下,说:“我从桃源村而来,本想借宿醉尚楼一晚,不料发现醉尚楼已经客满……”
言尽于此,楚玉绫明白了,笑道:“大师不如在我府中住下。”
“多谢楚医师。”
楚玉绫令人带阎酆琅去西厢房住下,阎酆琅等到一应人等离开,关上房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摇晃着走向软塌。
玄青辞迅速化为人身,将其扶住,却被阎酆琅轻轻推开。
“你莫要这般出现在楚府,被人看去了免得横生事端。”
说着话,他盘腿坐在软榻上,两手覆着膝盖,闭上眼睛就要入定。
玄青辞心里有些不是味儿,心想横生事端是假,厌弃自己这幅样貌是真。如此一想,他立刻恢复了原身,蜷缩在离阎酆琅最远的书桌上。
阎酆琅感知到他的气息,皱起眉头,但并没有说什么,不消半息,便入定修养。
疾电并未伤到阎酆琅,他合眼后转了一周天,将真气游走在经脉之间,慢慢地捋顺那些不安分的真气,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忽然从一个不知明的地方传来。
他静静地待在原地,等待着这奇妙的感觉自己冲来,随后眼前一片白然。
阎酆琅来到了自己的神识。
此处一片白色,空旷得有些可怕,没有光、没有影、没有方向。阎酆琅在这个地方转来转去,看到的始终是一片白色,他甚至以为自己可能瞎了。
“要么毁天灭地,要么堕为尘埃,天帝,你可要想好了。”
“兄长何不放弃我,世间只需要一个天帝,不是吗?”
“孺子不可教也,你身为天神,怎可这般自甘堕落!”
“我既掌管生死,那我的生死也该由我来掌管!”
“只要我一日为帝,你便永无翻身之日。”
无数声音齐齐涌入阎酆琅的大脑,仿佛那些场景就在自己的面前一样,可惜,这里依旧一片荒芜,他什么都看不见。
只是这些声音,这些话语引起了阎酆琅的注意,他深吸一口气,扬手聚拢一抹光亮,在白茫茫中划过一道术法,这道术法就像是凭空劈开了这荒芜,将这一片白茫茫之后的面目展露了出来。
然而从劈开的裂口处展现出来并非他熟悉的天界,而是那被大火烧得只剩下一半的柏树林。
他把手放在裂口的两边,向外推开了裂口,裂口被撕扯得更大了。
这下,柏树林露出了它全部面貌。
阎酆琅看见这里有一个湖,恰是他阎君殿通往人界的越池。这湖的边上有一间小小的木屋,正对着湖畔,背靠着柏树林,似乎是在守护这湖。
他觉得有些蹊跷,因为前几日回天界的时候,自己并没有在湖边看见这间小木屋。他忽然想起先前一个梦境,自己教导玄青辞的地方,恰是一座木屋,不知道是不是就是眼前这个。
忽然,一个身影从边处而来,他定睛一看,眉头紧蹙。
那人正是阎酆琅自己。
他紧紧盯着那人的身影,看见“自己”身后正好用术法箍着一条蛇,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长得不大,脾气大得很,还学别人咬人,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让我省心?”
“哈——!”
“我看你是不长记性!”
话音未落,阎酆琅看见自己拿着竹简重重地敲了一下蛇头,“砰”地一声,阎酆琅仿佛感觉自己的脑袋也跟着疼了起来。
这疼痛像是个活物,慢慢地开始缠绕,让阎酆琅的心里也跟着揪起来,然后,神识开始扭曲,整个白茫茫的空间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崩塌。
他暗道不好,捂着脑袋连忙要从那裂口出去,然而他越是奔跑,那裂口离他越是远。眼看着裂口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一个点,他骤然发现身后的柏树林也不见了。
“小玄,你何时才能化为人形啊?”
“玄青辞!不准吃同类,本性如此也不可以!”
“世间无物轮回皆在一个平衡,倘若没了这平衡……青辞,你可知道这世间会变成什么样子?”
“小玄,他们叫我阎君。”
一时间,“阎君”二字就像是一个魔咒一直萦绕在这白茫茫的神识当中,阎酆琅看不见说这话的自己,也看不见说这话的场景,更看不见听这话的玄青辞,他不知道那时的玄青辞作何感想,也不知道对方做出了什么回应。
他现在就像一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转,四处寻找那声音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