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更加惊讶了。
他不确定的问:“你是警-察?”
言老师坦然道:“不,我是被叫来帮忙的,主要是稳定你的情绪,避免你一时冲动,在安全气垫充好之前就跳了下去。”
正蹲在门里,紧张关注这边动静的副校长、院长、辅导员、以及警-察同志们,表情凝固了一下。
李昱惊讶的笑了。
“所以你现在要抓紧时间跳下去吗?”
他听到对方问。
李昱更加惊讶了:“你好像……不,我现在还不打算跳。”
“安全气垫。”对方强调,好似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他的生死。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李昱无比轻松:“没关系,我计算过体重、建筑高度、以及今天的风速,也查过许多跳楼的实际案例,就算有安全气垫,也不会有什么影响。”
专业知识被用在这种地方……副校长和物理学院的院长对视了一眼,心情都很复杂。
这真是一个非常有计划,也有安排的人,他现在在做的事,并不是一时冲动。
这样的人是不会一时冲动就跳下去的。
这意味着可以沟通。
那么,我需要知道他的目的,然后告诉他跳下去是无法实现这个目的的。
言老师:“我能不能问问你在等什么?”
他态度平和,丝毫不像是在对着一个准备自杀的人说话的语气,而他又坐在轮椅上,也一点也不具有威胁。
李昱警惕的心情已经完全放松了。
甚至有点敞开胸怀:“我在等太阳高度角再升高一点。”
“你知道为什么吗?”他兴致勃勃的问,又神情舒展着回答:“在最热烈的阳光里,余生都会觉得温暖。”
言老师保持微笑,内心茫然。
这什么玩意儿?
李昱伸手指了指太阳,一脸陶醉:“现代派诗人张束的代表作《热烈》,我们这些人写不出来的。”
不服输的言老师…在心里把“学习使我快乐”提升到最高优先级,然后在自己的学习计划里添上了一条“现代诗歌”。
门的那一边,今年才上任的副校长挂断了一个电话。
电话里说,已经有记者闻风而动,在校门口被拦下了,但是可能拦不了太久。而且别的记者也会赶来。
“云京大学”,“高材生”,“跳楼”,这三个关键词随便怎么排列组合和修饰,都会是一篇耸人听闻的大新闻。再随便扯上一些诸如“教育体制”、“社会矛盾”、“贫富差异”之类的议题,说不定还能炒成社会热点。
那可就真的热闹喽。
副校长焦头烂额,隐约听见门外那个学生竟然开始吟诗,气不打一出来,直想亲身上阵把那个活得不耐烦了的小兔崽子捉下来。
当然被七手八脚的拦住了。
警方的谈判专家已经赶到了。高哲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给人感觉很和气,穿了一件灰扑扑的旧夹克,蹬着一双运动鞋,虽然也是牌子货,但也很旧了。
如果只看这一身装扮,没人能猜到他的身份。
国内数一数二的谈判专家。
不光是云京市,在国内这个圈子,高哲教授都称得上大佬。
他已经在门外听了一会,这时一挥手,要来了一个耳机。
耳机里清楚的把外面两个人的对话传递里过来。
太阳正一点点向头顶攀升,李昱嘴里的时机很快就要到了。
他举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按照之前根据经纬度计算的结果,还有十几分钟,太阳就会升到最高处。
很好,他可以在温暖的阳光里结束这一切。
然而就在李昱心情澎湃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轻轻的叹息。
就像是膨胀到极限的气球,被滚烫的针尖戳了一下。
漏气了。
李昱有些恼怒。
因为方便说话的缘故,他已经把半个身体转回了里面,很容易就发现了那个叹气的对象。
他也不需要压抑自己,毫不客气的问:“你叹气干什么?”
言老师微微一笑:“我觉得你会后悔的。”
后悔?
李昱冷笑了一声,之前谈话过程中卸掉的防备又以另外一种方式武装了起来。
防备变成了嘲讽,一连串在胸口里滚了无数遍的话脱口而出:“你想说什么?又是那些生命宝贵之类的吗?我受够了我不在乎,我不想听这些只想永远安静……”
“可是……你确定死亡就能结束一切吗?”
李昱被问住,然后反问了一句:“不能吗?”
言老师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扬眉,斩钉截铁:“当然不能”
李昱:?
通过耳机听到这一句的高哲眉头一紧,心想,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冒险了?
天台上,言老师微微笑道:“死了之后你会更加觉得吵,因为鬼就算捂上耳朵也还能听得见各种声音,比如怨鬼的抱怨声、惨死鬼的哭号声、恶鬼的惨叫声、阴鬼的冷笑声,而且还没有投诉的地方,相信我,很吵的。”
门里静悄悄偷听的路翀深以为然的拼命点头。
李昱被对方这一本正经的态度弄的哭笑不得:“你到底在说什么?我不迷信!”
言老师摇头:“这不是迷信,这是科学!”
科学个鬼啊!
李昱还想说什么,对方就已经切换成教学模式。
言老师:“这个世界上其实除了人,还有鬼。下面我会用十分钟时间,主要从“魂魄的物质基础”、“魂魄与鬼魄的相互转化”、“负灵压下鬼魄密度转移从而状态转变”,这三个方面来论证一下人是如何变成鬼的……”
十分钟的洗脑之后。
门里的高哲:这他妈也太能扯了!
门外的李昱:怎么听着有点像真的?
而一直安安静静在站在一边偷听的路翀,神色则越来越微妙。
这些……真的只是随便说说吗?言老师,好像知道的很多啊。
认认真真做教育,兢兢业业搞科普的言老师,用最后一句话严谨的结束了他的教学工作,并且很心机的给自己打广告:“我刚刚提到的相关数据询证过程,你可以看看那本《科学修真指南》,最好买原版,原版里面已经解释的很清楚了。”
李昱下意识去掏手机想把书名记下来,打字打到一半,他抬起头,怀疑道:“你不是在胡扯吧?”
言老师笑了:“当然不是,你要相信科学。”
李昱:“……相比你嘴里的科学,我更相信我自己。”
言老师赞许:“对,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如果你不相信我说的,大可以亲自去验证。”
李昱将信将疑。
然而二十多年的唯物主义认知基础已经开始动摇了。
言老师不动声色的总结道:“我觉得你的需求对口的解决方案是魂飞魄散,而不是跳楼。想想看,从人变成鬼岂不是和愿望背道而驰?凡事欲则立,不预则废。做好完全的准备总是没有错处,反正你也不是很着急,对吧?”
李昱不由得点了点头,虽然已经等很久了,但他其实也并不差这一天两天的时间。只不过他以为自己已经准备的非常充足了,原来却还没有。
那么,是不是要再继续准备一下?反正他也不是很着急。
正这么想着,就看到对面的轮椅转了个过。
这……这是要下课了?
等等,见鬼这码事具体怎么求证,还有那本书在哪买,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这么想着,李昱一条腿跨了进来,然后是另一条腿。
他才追了没有几步,就被门里涌出来的人团团按住。
李昱脸都被压变形了:“等等等等,我要问一句话!”
言老师表示他听不到。
这时,一个穿着运动鞋旧夹克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笑容和善跟他握手,连连惊叹:“你好你好,太精彩了!我从业这么多年,还从没想过这样的思路。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高哲,我们是同行。有机会找个时间聊一聊?”
言执冰熟练的掏出手机:“要不,先加个微信?”
高哲扫完之后,另外一个手机也伸了过来,并且还捉住了他的手腕。
路翀扫完码才松开手,并且一直盯着屏幕等着言老师通过自己的好友请求。
被这么紧紧盯着像是检查作业似的,言老师差点都不会操作了。
加完微信,高哲立马就发了一个链接过去:“过两天有一个沙龙,我觉得你的构筑情景的思路非常不一样,希望能邀请你来和大家分享分享。”
谈判其实就是一场表演,通过你的穿着、打扮、语言、神态,以及你表达的内容,把劝服对象带入你构筑的情景之中,从而调动对方的情绪,实现观点的扭转。
这需要很强的观察力和判断力,才能通过短时间的谈话使对方感动、迷茫、错乱,甚至自我怀疑。高哲从得到的资料来看,李昱其实是一个无懈可击的对象。
没有紧密的社会关系、死亡计划周详、意志坚定、甚至有些偏执。
偏执于别的东西或许可以成为攻破的薄弱点,但是偏执于死亡,就无处可以下手了。
高哲反复构筑了好几种情景,都没有太大的把握可以劝服对方。
但是他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清奇的思路!
看来工作创新还是不够啊!
而另外一边,被关在办公室里做思想教育的李昱,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掏出来手机,开始搜索“变鬼”、“魂魄”、“鬼魄”、“鬼魄密度转移”……等等一系列关键词。
出现的是各种灵异小说、视频的推送。
他手指快速的滑了滑,不很满意,然后,他把这些关键词依次和“《科学修真指南》”放在了一起。
一系列灵异小说和视频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干干净净的链接。
最前面还标着“官网”两个字。
官网风格简洁,最顶端白底黑字,是“执冰者无垢”五个字。
下面分门别类的罗列着“个人简介”、“人生经历”、“重要成就”、“荣誉称号”……还有一栏,是“生活近照”?
俨然是一个某明星的应援粉丝站!
个人简介下面的小字是展开的。
刨除那些他看不懂的内容,李昱目光落在“两次拯救世界”这句话上。理智的天平在“我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和“我进入了邪-教网站”之间左右摇摆。
手指在页面上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了“生活近照”上面——
他倒要看看救世主长什么样!
第20章 第三只鬼:快醒醒(四)
李昱嘴角带着一丝被欺骗的冷笑点了进去。
手上的手机就被抽走了。
“咣叽”一声。
院长把手机脸朝下,往茶几上一拍:“李昱啊李昱、你给我上点心!都什么时候了?还玩手机?你是还嫌闹的不够大?”
辅导员是学院的研究的研究生,比李昱大不了几岁,连忙端起茶递到院长手边:“院长,消消气,您消消气。李昱就是一时想不清楚,转不过这个弯。”
生怕院长一番话弄得激起了李昱逆反心理。
院长仍旧在气头上,接过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砸:“没想清楚?我看他是想得太清楚了!你父母二十多年把你拉扯大,就是为了让你跳楼的?”
李昱直接冷笑出了声:“你是说为了我爸妈遗产领养我的那对夫妇吗?不好意思,花着我爸妈留下的钱吃香喝辣,我可看不出有什么好辛苦的!”
院长反应也快:“那你亲生父母,就愿意看你大好的青春,不好好上进,非要跳楼去?”
李昱神情微动,但仍旧十分倔强:“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上进过?”
院长气笑了:“瞧你这话说的,你才二十岁,也太不争气了。”
李昱一把拿过手机,心烦意乱:“这不是什么争气不争气的问题。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啊!我无牵无挂,与其一辈子都要庸庸碌碌活下去,漂漂亮亮的死有什么不好?”
这中二的话听得院长心头火起,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忽然听到一句:“不过院长,这次是我不对,对不起,给学院和学校添麻烦了……”
院长面皮一松,缓缓坐了下去,心想还有点救。
李昱继续说:“我这次还是计划的不够周详,对于死这件事考虑的太唯物主义了,受到‘一死了之’惯性思维影响太大,忽略了变成鬼的这种可能,没有照顾到自己行为可能造成的后果,下一次的话,我一定吸取教训,也为周围人考虑,选取一个更加合适的时间和地点……”
坐下去一半的屁股以一个马步的姿势,硬生生悬空收了回去。
“碰——”的一声,门被狠狠砸上。
十几秒后,被气的差点背过气的院长又一次拉开了门,抖着手对辅导员说:“这几个人看着他!再找个心理医生来给他洗洗脑。”
觉得一般的心理医生一定制不住李昱,辅导员思来想去,又给王老师打了一个电话。
下课铃一响,学生们如同开闸的洪水,从一个个教室的门洞里倾泻而出。
刚刚差点有人跳楼的事情已经如同纸片似的飞满了整个校园,走在路上,十个人里就有七八个在讨论这件事。
教学楼对面的草坪上,言老师正在脱衣服。
他身上的运动外套是路翀的。顶楼风大,路翀觉得言老师穿的太单薄,坚持脱下来让他加在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