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老师特意卖弄了一下最近学到的新知识。
世界上最深的海沟——马里亚纳海沟。
不拆开就永远不能确定里面是什么——薛定谔的箱子。
他非常自然的把话题引到了沟通上,然后开始介绍如何有效沟通。
总体来说,这节课还是很成功的。在他下课之后被好多同学包围着聊天就能看出来。
等了一会之后,王老师不得不上来赶人:“大家不要追着老师问这些私人问题。这个课要上一个学期,下周你们还能见到言老师。”
大家就开始纷纷要电话。
言执冰干脆把自己刚刚办好的手机号码打在PPT上。
已经装起来了笔记本准备回去再整理的路翀,马上又重新掏了出来,快速的抄了起来。
过了一会,最后一个围在讲台的同学也离开了。王老师一边关机,收起投影仪幕布,一边赞扬言老师讲课多么生动有趣。
一抬头,发现第一排还有一个人,正在奋笔疾书的整理笔记。
这……这么好学?
言老师已经偷偷绕到了路翀后面。
笔记本摊开,左边一页已经写的满满的,右边还是课堂速记的框架,现在正在非常认真的填东西进去。
页面的最上面,是一个大大的标题——
“论如何恋爱with言言”
言老师:???
他怎么看不懂人话了。
第18章 第三只鬼:快醒醒(二)
路翀目光垂落在纸上,笔尖在本子右边“有效沟通”几个字后面点了点,然后画了一个……形状不太规则的圈。
然后“噗”一声合上了本子。
他本来是想随手画……反正不是想画圆圈的。
但是鼻端忽然嗅到一缕熟悉的香气,手上跟着改了主意。
目光一侧,微微下垂的视线限定出了视域的高度。
他只能看到轮廓优美的下巴和几缕不小心压进领子里的乌沉发丝。
“言老师?”路翀小小声的叫道。
“嗯?”言老师回神。
路翀转了转手上的笔,目光仍旧没有抬起来:“您这会有空吗?”
言老师似乎是笑了,声音温和又动听:“对你我总是有空的。”
正在指尖飞快转动的钢笔一停,差点滑出去。路翀一边飞快的抓住,一边抬起了目光:“那我可以约一次心理咨询吗?”
对上了言老师有点惊讶的眼睛。
路翀控制着自己的笑容,把一丝丝偷偷溜出来的紧张藏回去:“就是随便聊一聊。”
他看到对方抬起了手指,摸了摸脖子上的小莲花:“当然可以了。”
路翀目光落在手指缝隙里露出的一点透明的花瓣上。
他发现言老师好像很喜欢摸摸那朵小莲花,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路翀思维稍稍发散了一下,就被自己拽了回来。
他是很想找对方聊一聊的。迟迟没有付诸于行动,一方面是确实很忙。
另一方面则是……他很紧张。
但是今天言老师在课堂上讲的内容坚定了他的想法——彼此了解是非常重要的。
他挺想了解对方,却更想让对方了解自己。
路翀最后犹豫了一下,就坚定的压低声音:“言老师,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
言真君捏着小莲花的手松开了,压在了扶手上,配合的把身体前倾,同样压低声音:“请说。”
路翀张了张口:“我……”
他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路翀闭上了嘴,又张开:“一个非常大的秘密。”
言执冰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目光静悄悄的落在对方身上,反而升起了些许好奇。
这样的表现……或许真的是一个大秘密?
路羽中身上,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大秘密?
比如……对方记起来了他们很久以前就认识的事?
言真君一颗心不争气的跳了跳。
呼吸都微微屏起来了。
路翀略长的睫毛忽上忽下,像是一只不安分的蝴蝶。
这只蝴蝶从言老师的眉心飞到鼻梁、然后是在他的嘴唇上停留了一会,滑落到了刚刚被解开一颗扣子的脖颈上,然后倏然收了回去。
路翀深深呼吸了一下,鼓起勇气,有些事终究是要面对,就算是那些他自己都不喜欢的一部分,也必须得向对方坦诚。
哪怕是,对方很有可能因此对自己改变了看法。
言老师细腻干净的脸庞,在路翀眼里仿佛是在发光。
这个人对自己有好感,还主动吻了自己,所以就更加不能让他伤心。
路翀下定了决心,轻轻呼吸了一下:“言老师……其实我能看见鬼。”
满心期待的言老师:……
半天,他轻轻一咳:“这个……我早就知道,李想介绍过你。”
这种轻松自然的态度让路翀嘴角忍不住弯了弯,但很快又落了回去:“他是不是也介绍过,我作为外聘‘专家’主要负责的工作?”
言执冰点头:“他说你主要负责净化空气。”
这么简单的比喻,言老师当然很明白对方在指什么。对拥有天心魔种的路魔头来说,净化空气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路翀揉了揉嘴角,笑容重新扬了起来,声音却还是微微有点颤抖了:“但是他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净化空气的……我……”
他撞上了言老师平静如水的眼神。
“我不光能见鬼,我还能吃鬼。”
“不光是鬼,还有天地间所有污秽,我以吃这些东西为生……”
“所谓的净化空气,不过是把那些脏东西……吃进了肚子里。”
路翀注意到自己左手的手指不受控制的颤动着,于是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攥住。
他眼睛上仿佛笼罩了一层脆弱的薄壳,显得雾蒙蒙的,仿佛那个壳子一旦碎掉,就会有什么拦不住的东西掉出来。
可是他声音却不颤抖了,反而带上了一些笑意:“是不是觉得……很脏?很恶心?”
没有等言执冰开口,他就抢先回答了。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
言真君微怔,他还……从来不知道对方是这样想的。
当年,梵天论道,魔尊路羽中一身玄色羽衣,挟两袖清风,振翅为翼,孤身一人登上了浩渺梵山——
问道于天。
问道于地。
问道于苍生。
问道于江山万里。
满座正道衣冠,却无一人能作答。
路羽中笑叹:“何为道?魔本是道。”
从此,路羽中声名鹊起。
那一幕印象太过于深刻,以至于言执冰自然而然认为,对方天生便是唯我独尊,极为霸道的性子。
以至于从来不曾考虑过,魔尊路羽中会因为天心魔种而不自信的可能。
言真君第一反应是——别说,这还真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接着就是有点迷之心疼。
魔本是道。
在这一点上,他们的学术观点高度一致。
甚至于,言真君看来,所谓正道的修炼体系是有重大缺陷的。尤其是……天变异象,天下芸芸正道,竟然要通过炼制亢龙鼎来逆天救世,无垢真君就彻底认清了一点——
魔本是道,魔不不存,道之不存。
所谓正道的修炼体系,思路其实非常的简单粗暴,其实就是吸纳天地间的灵气为己用。而修炼功法则是尽可能扩大体内灵气容量的阈值。传统的修真体系里,修炼出金丹意味着得到了一个高密度压缩的空间容器,从而容纳更多的灵气。而修炼至元婴则是一种突破,金丹的高密度压缩空间内部塌陷,形成了一个多维空间,可以储存无穷无尽的灵气。
那么问题来了。
如果世上人人都去吞纳灵气修炼,灵气难道真的不会有用尽吗?
修道之人不死不灭,千千万万的修道之人,源源不断的从天地间摄取灵气,难道不是打破了正常的天道循环吗?
一天不会、两天不会,那么十年、百年、万万年呢?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无垢真君推出了一本《科学修真指南》,彻底推翻了旧的体系,建立了一套全新的逻辑。修炼不再是开拓储存容器的空间,而是修炼出一个可以随时随地和天地间灵气进行快速交换的灵体。吸收大量灵气的同时将相同量的灵气回馈到天地,形成一个动态平衡。
而身怀天心魔种的路翀,走的是另外一种路线,也就是空气净化器的路线。
天心魔种相当于一个变废为宝的转化器,能将天地间的污秽之气转化为灵气,从而得道。
曾经学术大佬言真君最大的心愿,就是搞一个天心魔种回来安在自己身上研究。
言老师安静的时间越长,路翀的心就更加往下沉下去。
这是他最大的秘密,就连父母都不知道。
从小撞鬼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那时候懵懵懂懂不知道掩饰,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同龄的小孩敢靠近了。
家里为他搬家了两次,没有用。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能看见的鬼反而越来越多。
后来,就不只是单纯的“看”了。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饿”。
路翀在接受现实之前,还是……嫌弃过自己一段时间的。
彼此了解是非常重要的,坦诚也是非常重要的,即使言老师不能接受……他也不后悔。
话虽如此,一点也不后悔的路翀,还是用假装支撑额头的手,偷偷的遮住了眼睛。
“我想……”耳边传来言老师好听的声音。
路翀心高高的提了起来。
“我想看看你。”
一只手伸进了他的屏障,指尖从耳廓摩挲着一路摸到了下巴,又不小心伸进了脖子里。
路翀怕痒的躲了躲,抬头,就对上言老师带笑的眼睛:“抱歉,不是故意乱摸的。就是想看看你。”
路翀下意识摸了摸刚刚对方手指碰到的一连串皮肤,有点蒙:“看什么?”
言老师:“看你好看。”
路翀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变热。
言老师饶有趣味的观察着对方细微的表情,对方脸上的热意稍稍降下一点,他马上就补上一句:“而且还想抱抱你,可以吗?”
路翀还没开口,他就学着对方那样,快速的自问自答:“不可以,我也觉得不可以,轮椅总是不方便,干什么都不方便。我……”
言老师还没嫌弃完,就被一个对方凑过来抱住了。
路翀倾身抱住言老师,慢慢蹲了下来,把自己的脑袋放在了对方的膝盖上。幽幽的香气充斥着每一次呼吸,路翀忍不住把脸藏了起来,只露出一双温柔深遂的眼睛。
教室半合的门朝两边弹开——
去而复返的王老师一眼就找到了言执冰:“言老师!太好了你没走!”
“出事了,有个学生准备跳楼!”
“警方的心理专家还没到,咱们快拦不住了!”
“能不能请你上去给他做下心理疏导?”
这是云京大学的标志性建筑。
楼下已经围满了人,保卫处的保安正把许多床垫、气垫处理成临时缓冲区。
楼顶,一个黑影已经把半截身体挂在了栏杆之外,在楼顶的大风中摇摇欲坠。
电梯向上升,王老师快速给言执冰说情况:“副校长、院长都到了。已经轮流劝了一圈,学生态度一点都没有软化。现在也联系不到他的父母,这个同学平时独来独往,跟谁都不太熟……”
“叮咚”
电梯到了顶层。
校长、院长、学院辅导员围在一边焦头烂额,其余的人是警-察,正在做强攻的准备。
两拨人之间,就是那扇通往天台的门。
透过窄窄门缝,能看到一个年轻的背影,姿势随意,仿佛下面并不是相隔十几层的地面,而是轻轻一跳就能触碰到脚尖。
他是真的想要死。
现在没有跳下去,不过是被暂时耽搁了。
那么,怎么让一个决心想死的人活下去?
看了看身边的路翀,言老师有了一个主意。
第19章 第三只鬼:快醒醒(三)
屋顶上面风很大,阳光带来的热量刚攒起来一点点,就被风吹散了。
李昱在栏杆上一个姿势坐久了,用一只脚背勾住一根竖向的栏杆,挪了挪屁股,金属的凉意透过薄薄的牛仔裤浸透了皮肤,凉丝丝的,令人精神一振。然而因为腿有点麻,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在空中折叠了一下,差点摔下去。
幸好他稳住了自己。
就在这时,背后响起“砰、砰、砰”三声,是敲击金属略有些闷的声音。
李昱忍不住转过了脖子。
微微敞开一条缝隙的门里传来一个十分礼貌的声音:“我可以出来吗?”
李昱百无聊赖的眼睛闪过一道好奇。
没有得到答案,过了一会,那个声音又问了一遍:“可以吗?我会尽量不打扰你的。”
好像真的是一位非常真诚的客人。
最好的时间还没到,他一点也不怕被打扰。
而且在找死这件事上,一旦下定了决心,也是很难被打扰的。
李昱用力清了清嗓子,扬起声音:“请进……不,请出来。”
笨重的金属门被人用力推开了。
然后他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人从门里滑了出来。
黑色长裤,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不太搭的运动外套,乌沉沉的长发束在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