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听到了没？”郑奇胜聒噪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我已经让你看到证据了，现在，该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
　　祝时祺想了想，却摇摇头。
　　“什么？你想赖账？！”郑奇胜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你给我看到了一些奇异的场景。”祝时祺慢慢地说，“可然后呢？怎么能证明这是游戏？这种单纯的异象并不能说明什么，自从我五岁接触终端与游戏之后，我全部的梦里，所有模糊的地方都是这个样子的。”
　　郑奇胜气得吹胡子瞪眼，如果不是有护工机器人，恐怕他已经冲上来掐住祝时祺的脖子了。
　　“那我还能有什么证据！”他狂躁到几乎有点绝望，并疑心祝时祺是故意的。这样一来，自己无法完成承诺，他就会把自己送回精神治疗中心里去。
　　绝对、绝对是这样！
　　祝时祺跟他了解到的一样，就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心眼的混蛋Omega！
　　“还是有的。”祝时祺沉吟着，取出一叠照片，“告诉我，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郑奇胜接过来看了看，脸上露出厌恶的表情：“每次看到这张照片，都真让人不爽啊——说起来，你们不是问过这个问题了么？”
　　“你当时说，是我给你的。”
　　“没错。”郑奇胜将照片丢回去，无所谓地翘起了腿。
　　“如果你不配合，我不介意用跟上一次同样的方式，更详细地提问一下细节。”发现郑奇胜不太配合，祝时祺不得不提醒。
　　郑奇胜显然对脑波读取仪的记忆犹新，脸上露出一丝忌惮，皱着眉说：“你们这是在侵犯我的隐私权！不过无所谓了，等出去之后，我就要把你们告到倾家荡产！”嚣张的态度结合认怂的行为，他完美地将“色厉内荏”这个词诠释得淋漓尽致，很快地交代了事情的经过。
　　由于这款游戏的自由度与真实度极高，甚至会让玩家混淆真实与虚拟，因此，进入游戏后，每名玩家都会见到一名游戏引导npc，重新向玩家强调游玩风险，并且随机给予玩家一样不会因游戏的新周目开始而被刷新掉的“初始道具”。
　　“这个npc可以自由变幻成任何人的样貌，于是我让它变成你，然后打了它一顿。”郑奇胜非常得意地炫耀，又遗憾道，“可惜，大概是因为我揍得太狠，打到一半，它居然自己跑了。”
　　祝时祺没有计较这种幼稚的举动，略一思索，又问：“你的‘初始道具’，就是这叠照片？”
　　郑奇胜摇了摇手指：“不。最开始，我有三样初始道具可供选择，分别是一顶帽子，一叠照片，以及一枚戒指。”
　　听到这里，祝时祺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手指上的戒指。此刻，那个小小的银环正恰到好处地呆在无名指上，可在此之前，那里只有一道戒指留下的痕迹。
　　两人结婚登记时戴上的最初的那枚戒指不知何时遗失，祝时祺无论如何回想，都没有半点印象。
　　“那帽子太丑，我看不上，戒指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两样装备都不加属性，于是我选择了照片。”郑奇胜说，“我阅读了全部的免责条款，里面有一条令我印象深刻——”
　　因技术原因，玩家每次进入游戏及进入下一周目时，会有极小概率丢失部分记忆，并由“本我”大部分取代“自我”，“超我”受到抑制，此为正常现象，退出游戏后将恢复正常。
　　“根据上上上个世纪的说法，‘本我’即潜意识，代表人的欲望。”郑奇胜说，“进入游戏后，理智将让位于本能欲望，道德受到抑制。我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但我知道，我需要有一样东西帮助我记住自己的目标。所以，我选择了能够在背面记录信息的照片。”
　　“也因此，我在这里杀人也好，放火也好，都是不受我控制的潜意识做的，不能代表我自己的任何倾向。”郑奇胜再次强调，“一开始的游戏宣传也说了，这款游戏有助于发泄负面情绪，调节心理健康……”
　　祝时祺心下不以为然。在以往的游戏中，杀人打怪确实不代表玩家内心有什么暴力倾向，但按照郑奇胜的说法，这个“游戏”是由记忆读取而生，各方面完美拟真现实，其中的“npc”更是都以真人为模板。在这样的“游戏”中杀人，无非是恶意的宣泄罢了。
　　虽然郑奇胜多次强调自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在游戏中，但对此时的祝时祺来说，他依然十分危险。
　　“你不能说服我。”在郑奇胜怨毒的目光中，祝时祺摇了摇头，“你的说法中，有一个巨大的逻辑漏洞。如果你——”
　　终端处传来的震动打断了祝时祺的话，他瞥了一眼，惊讶地发现这是狄言发来的通话邀请。
　　略一犹豫，祝时祺回应了邀请。狄言的投影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满脸急切地说：“你现在是不是跟郑奇胜在一起？他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作者有话说：下一章（或者再下一章）就能揭晓真相啦~


第六十九章 循环之后（6）
　　祝时祺微微一怔，看了眼郑奇胜。郑奇胜此时已经被护工机器人的机械臂控制住，连嘴巴也被堵上，只能用鼻子发出“咻咻”的愤怒的喘息。
　　“他说这个世界是一个游戏，我只是游戏里的虚拟人物。”祝时祺问狄言，“这是不是真的？”
　　狄言的投影是那样清晰，连眸光深处最细微的波动都被传达得清清楚楚。他摇着头，可神情中的痛楚却分明是对祝时祺问题的肯定。
　　“这样看来，是真的了。”祝时祺喃喃地说。
　　“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分别？”狄言急忙道，“你依旧可以好好地生活下去，什么都不会改变。在这里，你有朋友，有兄弟，有我，你拥有你想要的一切。把这里当成现实，不好吗？”
　　祝时祺沉默了，他低下头，绞紧双手，指节用力到微微发白，心中似乎在剧烈地挣扎着。
　　似乎是察觉到祝时祺的动摇，狄言继续劝说：“我会一直陪着你。你不是很喜欢我吗？在这里，我会按照你希望的那样，从过去到未来，都只喜欢你一个人，永远不会变心。”
　　“这确实是……很让人动心。”祝时祺轻轻地说，他终于抬起头，直视狄言影像的双眼，“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狄言笑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该多好。”祝时祺叹了口气，“可惜，我却无法相信你。”
　　狄言愣住。
　　“不可否认，你描述出的，正是我的向往。我甚至也有过这样的念头——只要与狄言在一起，哪怕时间一直循环下去也没有关系。你说得没错，我真的很喜欢狄言。”
　　这些话，祝时祺从没有说出口过。他其实只是很平常地叙述，但当那几个字吐出的时候，竟然有种莫名的悸动轻轻敲击着他的胸口，甜蜜中泛出一种柔软的疼痛。
　　“我喜欢狄言。”祝时祺忍不住重复，“我希望能当好祝商祺的哥哥。我希望能当好柯然的朋友。我希望狄言能喜欢我。”
　　“我就是狄言。”狄言的投影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的样子很像，但语气却不像他。”祝时祺笑了一下，“我认识的狄言，不会这样说话。如果他知道这是一场游戏，就不会劝我自欺欺人。”
　　“狄言”的神情变了。
　　仿若最后一片树叶被风吹落枝头，萧瑟的绝望爬上了他的脸。投影像是受到什么干扰一般闪烁了几下，再次清晰出现在祝时祺眼前的，是他自己的脸。
　　祝时祺尚在茫然，却是郑奇胜率先有了反应，态度激烈地“哼哼”起来。祝时祺见他有话要说，下意识让护工机器人稍稍松开。
　　“是你？！”郑奇胜得到自由，立刻愤怒地指着终端投射出的“祝时祺”的影像，破口大骂，“你丫跑哪里去了？你们这个破游戏，不是说好了给我全程配备npc吗？不过是打了你一顿，你居然跑没影了！害得我游戏出bug，我要投诉！投诉！”
　　“祝时祺”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郑奇胜一脸惊恐地捂住了嘴，然后，他的身影竟渐渐淡去。不过眨眼之间，他就从座椅上消失了。
　　祝时祺看着眼前的大变活人，脸上并无多少意外。
　　“这里果然不是现实世界。”祝时祺苦笑了一下，“其实一开始进入时间循环，我就应该想到，这才是时间悖论最简单的答案——”
　　说到这里，他心中泛起了更加怪异的感觉。
　　如果这一切都是被人事先设计好的，自己的经历、过去的记忆、产生的情感……全都是被事前写定的程序吗？
　　甚至就连此刻，自己对所处世界的怀疑，对自己本身的质疑，也全都由他人造就。
　　但种种怀疑不过一闪即逝，祝时祺看向对方：“你作为游戏里的npc，这样对待玩家，没关系吗？”
　　对面的“祝时祺”摇了摇头，神情有些哀伤：“这对你来说，不止是游戏。祝时祺，你需要做出选择。等你准备好，就来找我吧。”
　　“说完这句话，他就消失了。”祝时祺对狄言说。
　　此时狄言正用冰袋敷着额头，听到这里，不知是因为头疼还是别的什么，他英俊的脸庞扭曲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出去，你是不是、是不是想离开我？”似乎是因为担心假设成真，他激动地坐起了身子，冰袋从额头滑下，钻进他的衣服里，凉得他“嘶”了好几下。
　　祝时祺看着狄言额头那个肿包，有些微微失神。
　　半小时前，祝时祺独自控制飞梭回到家，却意外地发现狄言不在卧室。
　　但这一次，祝时祺很轻松就找到了狄言。他歪倒在走廊尽头的保险柜处，正一脸痛苦地捂着脑袋。
　　对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狄言绝口不提。但祝时祺离开前特意安装在这里的监控设备兢兢业业地复原了当时的情景——
　　狄言跌跌撞撞来到走廊尽头，打开保险柜，发现里面的照片不翼而飞后，倚在墙边，缓缓滑坐下来，将脸埋在双手之间。
　　他似乎非常痛苦，亟待发泄。随即，他握起拳头，狠狠捶打着身下的地面。然而很快，他就重整了决心，一脸坚毅地猛然站起——
　　无比惨烈地撞上了保险柜未闭合的门。
　　那是真的很惨，哪怕没有声音，祝时祺仅仅观看影像，都能感觉到当时整栋小楼的震动。
　　“我当时以为你走了。”狄言不无尴尬地说，“我想出去找你，跟你解释清楚。”
　　“你从郑奇胜那里问出了游戏的事。”祝时祺理解地点了点头，“可是，你要对我解释什么呢？”
　　狄言目光黯然：“当时，我不敢跟你说，自从解决时间循环之后，我就时常能听到一些隐约的声音。”他顿了顿，说出下面的话似乎需要更多的勇气：“那些声音，让我杀你。”
　　狄言等了会儿，祝时祺没有开口。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不敢跟你说，更害怕真的伤害你。可我想了很多办法，甚至整夜不睡，对抗那个声音，却都没有用。如今，我不奢求你能相信我——因为连我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了。”
　　“不，我相信你。”祝时祺的声音轻而坚定。
　　“不用安慰我。”狄言摇头，“说实话，我很庆幸你能在察觉到危险后主动离开——”
　　“我没有啊。”
　　狄言听到祝时祺的反驳，刚才的成熟与隐忍瞬间不翼而飞，情绪激动地说：“还说没有？我睡一会儿的工夫，就找不到你了！我找了好多地方，以为你离开我了！最后头实在疼得不行，才倒在那里的……”
　　这是真话，从监控中可以看到，在脑袋被保险柜的门撞出一个大包后，狄言丝毫不顾伤势，顶着大包跑遍了家中的每个角落，最后在折返保险柜寻找线索时才终于倒下，堪称身残志坚的楷模。
　　狄言真是委屈得要命，祝时祺看着他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摇着头说：“我去找郑奇胜，是为了进一步查清真相。我那时觉察到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想让你为难。”
　　狄言立刻就开心了。他看看祝时祺，似乎想做点什么，却又不好意思，最后只嘟哝道：“那你也可以叫上我一起啊。”
　　“因为你睡着了。”祝时祺小声说，“你最近一直休息得不好，很久没有睡得这样香。我……舍不得叫你起来。”


第七十章 循环之后（7）
　　狄言听了祝时祺的话，刚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搓了搓脸。过了一会儿，才郑重其事道：“你以后不能这样。”
　　“你是说，不能丢下你独自行动？”祝时祺问。
　　“当然不是。”狄言将冰袋随手一抛，一把拥住祝时祺，无比珍惜地用双臂将他抱紧，在他脸上亲了亲，蛮不讲理地说，“不许随便说这么可爱的话。”
　　祝时祺被弄得痒痒的，忍不住笑：“哪有你这样的……”
　　“如果你遇到危险，就快点走，抛下我没有关系。”狄言又亲亲他，告诫道，“但不能这样，万一我控制不住信息素，会把你弄坏的。”
　　“弄坏也没有关系。”祝时祺小声说，“狄言，我——”
　　狄言却已经吻住他。这个吻不同于之前的甜蜜温柔，而是带着些许失控的霸道与蛮横。正如狄言之前的宣言，他如今确实无法很好地控制自己。
　　祝时祺感觉到微微的窒息，在剧烈的心跳声中，周围的世界仿佛扭曲失真，就像坐在高速飞驰的飞梭上，远眺天边时看到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