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跟上妻是怎么认识的?他为什么又这么讨厌你?”
林向原这次做的是苹果沙拉,上面还放了一个对切的鹌鹑蛋,因为用火焰菜提前腌了半日,蛋的边缘染成了和苹果一样的红色,叉上牙签盛在透明杯皿里,看上去十分精致。
“他是代表灵能者协会过来找我的,想劝我加入他们。”市野连双手接过杯皿,道,“我不同意,他又天天来这里烦我,我就让春子把他赶走了。”
林向原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想必是春子在赶走上妻的时候用了什么可怕的手段,给上妻留下了心理阴影。
“那我明天要过去见他吗?”
“去倒是可以去。”市野连津津有味地吃着苹果沙拉,“反正他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我不是担心这个。”林向原笑了笑,继而端正神色道,“我是不知道他会说多少实话。”
“这个的确……”市野连想了一想道,“那等你明天过去的时候,我做一个东西给你。”
·
第二天,经过春子的安慰,肖静的心情总算是彻底平复了下来。
因着春子的请求,市野连特别允许她出门帮肖静一起找要搬的新家。
两个女孩一大早便高高兴兴地出了门,春子换了衣服,戴了一个针织帽掩盖住那些花瓣,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女孩子没有多大区别。
到了下午,林向原替市野连做好晚饭,准备出发去赴约。
“这个给你。”市野连从冰柜里取出一个用冰做的人偶,样子看起来和之前的稻草人很是相似。
林向原:“这是什么?”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见到类似的东西了,着实有些好奇。
“这是十二月的冰人偶。”市野连道,“可以知道对方说的话是真是假,如果是真话,它就不会融化。”
“好神奇。”林向原接过它,明明是冰做的,放在手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寒意,“不过你说十二月?这东西还有季节的讲究吗?”
“有的。”市野连解释道,“每个月制作人偶的材料都不一样,比如一月用松枝,三月用桃花,八月用稻草,十二月就是用冰。”
“三月用桃花?”林向原想起了上妻手里的那一个,“桃花代表着什么?”
“恋爱运。”
“原来如此。”林向原收起了冰人偶,刚打开门想回头说句“我走了”,却见市野连背着手,神情乖巧地站在玄关处,满是柔情的瞳孔里正映照着自己的身影。
林向原过去抱着他吻了吻他的唇角,跟他说了自己之后的计划:“新年的时候我打算带你去岩手的温泉村那边玩,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啊。”市野连笑着道,“我一直想去岩手那边玩,就是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那就这么定了。”林向原道,“那边可能会比较冷,记得把厚衣服带上。”
“嗯。”市野连点了点头,“我一会去跟春子说一下。”
“好。”林向原摸了摸他柔顺的头发,“我走了。”
目送着他走远,市野连关上大门,叫来了秋子,神情几乎一瞬间便恢复了往日的冷峭,他命令秋子道:“你去把笑梦叫来,我有话要问它。”
“笑梦?”看着自家主人严肃的表情,秋子疑惑道,“是不是黄泉出了什么事?您不用跟林先生说一声吗?”
“不用了,这件事和他关系不大。”市野连扶了扶额头,很是烦躁,“让你叫你就去叫,别那么多废话。”
“我知道了……”秋子被他的气势摄住,不再多说,“我这就去叫。”
☆、灵能者协会(七)
上妻约的餐厅意外地好找,几乎一出车站就能看到。
林向原本来还在奇怪他怎么会约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然而一坐下便知道了原因——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肖静家的阳台。
当然,旁边就是案发现场——上妻曾经的家。
林向原到的时候,上妻正出神地看着窗外。
他的神情专注却又带着几分迷茫,让林向原觉得不好开口,只默默地拿过服务员端过来的水抿了一口。
“来的倒是挺准时。”上妻终于注意到他,把歪靠着的身子往他那个方向挪了挪。
他一改之前面对林向原时那副保险推销员似的谄媚中带着试探的态度,姿态大大咧咧不说,表情也变成了“我就这样了你能把我怎么着”的不屑,仿佛他不是过来聊天,而是来讨债的。
脸变得可真快。
“嗯。”林向原随口应了一声,他把冰人偶拿出来,放在上妻看不到的地方,开口道:“上妻先生,你真的要选择跟我说,而不是跟警察说吗?”
“哎哎,你可别误会。”上妻摆着手道,“我找你来,可不是要跟你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我只是懒得跟那帮条子说话而已。”
林向原:“这么说,你今天是什么也不打算说了?”
“这个嘛……就要看我心情了。”
上妻挑的座位在吸烟区内,他说完这句话,从身上掏出烟抽了起来,一时间吞云吐雾,摆明了是想故意消磨时间。
“不抽烟?”见林向原挥手拂散烟雾,上妻笑道,“这么乖吗?”
林向原淡淡道:“只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好吧,一看你就是会在家里天天放香熏的人,不难为你了。”上妻熄灭了烟道,“话说我真是没想到,你这么长时间一直都跟市野搅在一块儿。怎么,是不相信我的警告吗?”
“麻烦给我一杯白桃冰茶。”林向原向路过的服务员点了个饮品,回头对上妻道:“别总是转移话题,我跟谁搅在一起不劳你费心。我问你,你上次跟着我们跑到东京湾,究竟是想干什么?”
“哪次啊?”上妻却是不太想认账。
“月初的时候。”林向原耐着性子提醒了一遍。
“哦哦那次呀,我不是已经说了我是顺便么?”上妻满不在乎地道,“而且,我之前也告诉过你我是干什么的吧?跟踪你们岂不是很正常?特别是市野这样的,不知道有多少雇主想知道他的情报呢。”
林向原看了一眼手边的冰人偶,人偶稍稍渗出了一点水迹,不过还不是很明显。
“你说的倒是简单。”其实不用看冰人偶,林向原也知道他是在粉饰太平,“想知道连的情报的,不是什么雇主,是你自己吧?”
“谁知道呢。”上妻含糊地应了一句。
林向原却并不打算放过他:“上次你跟着我们的时候,随身携带了一个稻草人对吧?”
上妻语气强硬道:“可能吧,我忘了。”
林向原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那个稻草人,应该是连送给令尊的。你不辞辛苦地拿着这可以说的上是令尊遗物的东西,又一路跟着我们,是想向连求证什么吧?”
“求证?”上妻冷笑一声,“我会做这么麻烦的事?你怎么不说我跟着你们是想杀了你们呢?”
“要是想杀人,应该是随身携带刀或者枪,哪有带稻草人的?”
“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上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什么求证?什么稻草人?我听不懂。”
“听不懂?那我就从头给你解释一下。”林向原一眼便看出眼前的人是在故意装傻,便刻意加重了几分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记忆里,总是记得发生过同样的案子,但是到处搜索都搜索不到,这让我觉得很奇怪,于是专门去调查了一下。”
虽然一直安慰肖静说是自己记错了,但自从看过现场以后,林向原便对整个案子感到了一股浓重的违和感。
家里用的东西很老旧、案发当晚就住在隔壁的肖静却没听到任何声音、老先生把市野连当亲儿子看,却一声招呼都不打就断了这么多年的音信、上妻对案子毫不配合,以及说自己家人早就死了……
结合以上种种,林向原得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并非是自己记错了,这件案子本身就是发生在好几年前的,自己记得的那个案子才是真的,而这次只不过是这起案件的重现而已。
为了佐证自己的这个结论,林向原特意打电话给老先生生前所在的寺院,得知那个寺院每年都会给已经退休的住持和干部送一些御守之类的东西,其中也包括老先生喜欢供奉在家里的猿神像。
而通过当时拍下来的照片发现,老先生家里的那个猿神像已经是近10年前的东西了,如果说家电之类的用老旧的样式还不算奇怪,但对鬼神之事如此看重的老先生,却不可能不更换御守和猿神像。
“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林向原看着脸色阴晴不定的上妻,“你要是觉得不对,尽管反驳就是。”
当年上妻胜一离家出走后不久,自己的父亲便遭遇了不测,就算平时关系再怎么不和睦,生父死了也不可能不动容。
匆匆赶回家的上妻悲愤异常,然而警察对他的解释却只有一个——这起案子无解。
就算再怎么搞清楚犯人作案后在屋内活动的轨迹,再怎么收集指纹和证据,凶手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死活都找不到。
听到警察解释的上妻内心自然是崩溃的,同时也失去了最后那一点对警察的信任和好感。
不甘心就这么草草结案的上妻决心自己去调查,就在这时,他在父亲的遗物中找到了一个充满了诡异感的稻草人,这让他想起了父亲生前那个经常在自家出入的神秘少年。
而有着众多门路的上妻,自然也能调查到许多少年的不同寻常之处。
想到父亲生前对他如此喜爱,父亲死后少年却连他的葬礼都不出席,上妻心里对他的怨恨就更甚,几乎已经笃定他就是杀害自己父亲的凶手。
于是借着邀请市野连加入灵能者协会的名头,上妻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接近他,却被烦不胜烦的市野连狠狠整治了一番,这让上妻更加怀恨在心。
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明明白白已经死去的家人忽然死而复生,不光警察的记录没了,身边的人也都淡忘了它,甚至网络和报纸上关于案子的报道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这起惨绝人寰的案子只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然而上妻心里知道,突然复活的这家人,并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一切只不过是凶手制造出来的幻象罢了。
“反驳?我有什么好反驳的?”听到这儿,上妻终于开口道,“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可以根据我说的话调整你的思路,最后搞明白一切不是吗?”
林向原缓缓啜着手里的凉茶,没有说话。
“好吧你赢了。”静默许久后,上妻摊手道,“我说实话,虽然细节有些不对,但差不多就是你说的这样。不过我不明白,你去查这些干什么?难道你不相信市野吗?也觉得他是凶手?”
“我就是相信他才去查的。”林向原道,“而且他连令尊去世了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是他呢?”
“那也有可能是他装的呀。”上妻却是不信,“再说,能制造出死人复活这种假象的,除了他,还有谁有这么大本事?难道不是他派式神假扮成我家人的吗?”
“这只不过是你自以为是的笃定而已吧。说到底,你觉得他是凶手的证据是什么?只是因为这个稻草人?那我问你,你手上的稻草人,应该有夹杂着桃花吧?我之前在里面看到过粉红色。”
“桃花?”上妻不明白他怎么突然提到这个,“好像是有……”
“那我不妨直说了。”林向原放下凉茶道,“正好我出门前问过连,用桃花做的稻草人,代表着恋爱运,所以我就猜想,莫不是你那个时候正好交了女朋友,令尊才替你求来的它。”
跟上妻激动的语气不同,林向原的语气始终平静又温和,如清泉般潺潺流过人的心,温柔中却带着不容驳斥的坚定。
听完他的话,上妻愣了愣神,猛地睁大了眼:“你说什么?”
他的表情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浇了盆凉水,再也没有了刚才的那幅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呆呆地看着林向原,嗫嚅了半天,像是想要狠狠地反驳他一顿,却什么也没有说。
良久,他终于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往背后一靠,眼睛又望向了自家曾经的家,喃喃道:“我那时确实是刚有了女朋友……”
这次冰人偶没有融化。
“林先生,”上妻话锋突然一转,表情也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我虽然还是没办法完全相信你的话,但我想问你,既然你说市野不是凶手,那你觉得,真正的凶手——到底是谁?”
林向原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现在这场案子重现了,也许会有什么新证据出来,你正好也可以借此机会重新调查。”
“重现?”上妻抓住了他话里的关键,思索了起来:“说起来,到底为什么会重现呢……”
说着说着,他又向窗外望了过去。
忽然他神色一凛,如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不敢置信似地死死盯着肖静家的阳台,几秒后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这会林向原也在看着窗外,发现那个被残忍杀害掉的、上妻的妹妹,不知何时又从肖静家的阳台上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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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岩内先生早在7年前就已经死了?”
别墅的地下室内,市野连站在境界之书不远处,淡淡地扫过那如梦如幻的书,问身后的小死神。
“是的。”笑梦抱着镰刀,“咯吱咯吱”地点了点头,“在岩内先生一家人死后假扮成他们的,就是之前借束梦一伙人的手偷渡出来的黄昏妖怪,现在这几个妖怪已经被我们抓回去了,所以案件就又重现了。”